紀寒聲喝的是北淵玉泉釀的西風醉。

北淵極寒,萬裏的冰原上卻有一處天下聞名的冰泉,冰泉水一滴能凍死一個凡人,釀成的酒卻是神仙佳釀,入口醇厚溫潤,暖意綿長,絲毫不見其冷冽蕭殺,行走冰原裏的人都愛喝一口禦寒,否則冰天雪地裏,萬裏的寒霜逼人,真叫人心如死灰,求生無望。

紀寒聲剛剛執行完的死亡任務,正是去北淵冰原替程雪意采某個極寒之處的靈藥,帶著一身凍傷回來之後,即使冰天雪地不再,也暫時改不了飲西風醉的習慣。

但是這是紀寒聲的私事,他不想和這位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的小師妹多談,便隻看了她一眼,就淡淡地轉身,繼續飲自己的酒。

然而林晚不準備放過他。

她一來就發現了,紀寒聲不僅在金檀台被人欺負,來莊主這裏參加小會,服侍的弟子也敢怠慢他。

他們這些人桌上都擺滿上好的瓜果點心,酒水小菜,紀寒聲這裏就隻有孤零零一碟花生米,他喝的酒和其他人桌子上擺的都不一樣,傻子都看得出來,紀寒聲被區別對待了。

同樣是親傳弟子,這種眾多長老弟子參加的公共小會他也要被這樣明目張膽地怠慢,林晚是真的怒了。

而且她大號程雪意就在這裏,也不怕鬧事沒人兜著。

所以她幹脆往紀寒聲麵前一坐,自顧自說了一聲:“師兄你喝的什麽酒,讓我也嚐嚐。”

然後就飛快地搶過紀寒聲桌上的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一飲而盡。

林晚本來已經醞釀好了憤怒的情緒,就待喝下紀寒聲桌上的劣質酒,再順著酒意一起發作,拍桌子鬧事。

然而那酒一入口,那醇和溫潤的滋味就讓她驚豔了一下,下一刻,一股子暖意從腳底下燒了起來,像是整個人都被火燎了一把,接著,她這具身子就不省人事了。

紀寒聲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這位衝動又愚蠢的傻白甜小師妹,直直倒在了自己麵前,來不及告訴她一聲,這西風醉勁兒大,她那點凡人修為是碰不得的。

林晚罕見地感覺到了靈肉分離的感覺。

就是靈魂高高地飄在上空,意

識是清醒的,但是身體卻像是出了電路故障的機器一樣,手舞足蹈的,也不受意識控製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了,身體和意識分別進了兩個次元。

林晚小號腦子一空,大號程雪意心裏立馬就有所感受了,然後她一回頭,正好看到自己小號像詐屍一樣忽然從桌子上撐起了身子,然後紅著一張臉大著舌頭拍著桌子大喝一聲:“什麽假酒!誰給我上的劣質假酒!這桌是誰伺候的!親傳弟子來與會,你們就給我們喝這種假酒!這酒根本不是酒!肯定摻水了!”

紀寒聲:……

程雪意:……肯定是她大腦的電路傳輸故障了,肯定是。

她意識到自己小號的思維停在喝酒之前了。

那頭的林晚還在紅著臉拍桌子,大吵大鬧,依依不饒,紀寒聲黑著臉想上前拉她,她也不讓,一臉不服氣道:“這事兒你別管,他們欺負人,給我喝假酒,我親傳弟子的麵子往哪裏擱,我師父的麵子又往哪裏擱,我不能就這麽算了。”

程雪意:媽的,自己醉了邏輯竟然也這麽清晰(捂臉

她連忙別開一堆圍著她的長老趕過去救人。

林晚這邊,紀寒聲的臉已經黑的不能看了。

他是習慣了參加這種大會被下麵的弟子穿小鞋怠慢的,所以也習慣了自己帶酒自飲自酌,他是看出來這位小師妹的意思了,怕是以為自己被下麵的人欺負了給他劣質的酒,所以想來討伺候酒席的弟子的麻煩。

隻不過她挑錯刺了。

西風醉雖然算不上多名貴,卻也絕不是什麽劣質假酒。

遠遠站在外麵的弟子已經聽到消息趕來了,看到紀寒聲臉色冰寒地站在那裏,林晚還在大聲嚷嚷,一時間也不敢上前來,就一臉畏畏縮縮地站在不遠處小心打量紀寒聲的臉色。

畢竟這都是慣例了。

以前紀寒聲參加這樣的場合他們隻是上些劣質的冷酒冷菜,後來紀寒聲就不讓他們上東西了,每回都自帶酒菜。

這麽多年過去,紀寒聲從來沒有說過他們什麽,他們也就都習慣了。

這次的事他們覺得自己實屬冤枉,小師妹要是拿著他們上的劣質酒菜說事也就算了,可現在這小師妹明顯是喝了紀寒聲帶的那不知道什麽鬼的酒醉了

,發酒瘋,這不是他們的鍋,他們也不想背啊。

現在就看紀寒聲怎麽說了。

幾個弟子都盯著紀寒聲看。

紀寒聲也察覺到了那幾個弟子的目光,老實說,如果可以隨心所欲不顧後果,他還真的想不管林晚,看他們到時候要怎麽收場。

不管是讓林晚和這群弟子對上,還是鬧到長老莊主麵前,總歸他是沒有錯的,到時候要怪也怪不到他身上。

這群捧高踩低的弟子這麽明裏暗裏地欺負人,他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生氣?不過是因為世情冷漠,沒有人幫他,他也沒這個底氣和人置氣罷了。

能有人誤打誤撞幫忙出頭,紀寒聲心裏不能說不是快意的。

但是正是因為他心裏是高興快意的,才不能讓林晚繼續幫他出頭。

因為程雪意,絕不是可以長久倚靠的人。

林晚現在仗著程雪意的勢壓了這群人,以後她在程雪意那裏失了寵,都不必程雪意特意交代,這群人會把她往死裏欺負。

紀寒聲看著還在敲桌子撒潑的林晚,握在一起的拳頭漸漸收緊。

在沒有絕對的把握麵前,紀寒聲其實是很不願意和這些弟子對上的,單看他忍了這麽多年就知道了。

程雪意曾經罵他像是天上巡邏的禿鷲,一直在暗處等著,瞧準了哪裏有死人就飛快地衝下來叼肉,叼完就走。他知道那是羞辱貶低他的話,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他的確是,他從不打無把握的仗。

所以不必要的爭端他不想起,能避就避,真到了避不了的時候,就要求出手一擊必殺。

他在飲雪山莊也忍了這麽多年了,這些弟子明裏暗裏欺負他,克扣他的物資,拿走他的東西,他也從來沒說過什麽。等的就是他準備完畢,一擊必殺的那一刻。

但是林晚這個傻子!

她實在太蠢了!

得了程雪意一點虛偽的寵愛就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嗎?惹莊主這裏的人,以後都不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看著鬧得越來越起勁的林晚,紀寒聲的臉色越來越黑,身上的寒意也越來越重。

連正抱著紀寒聲的酒壺閉著眼睛敲桌子的林晚都感受到了一股無名的寒意。

她迷茫地睜開眼,眼睛因為酒醉顯得霧蒙蒙地,像是上了一層水

光。

然後她就被紀寒聲壓抑著憤怒的目光給嚇了一下。

“不要在這裏耍酒瘋。走!”當著那群服侍弟子的麵,紀寒聲忽然黑沉著臉走過來,一把抓過耍酒瘋的林晚就要往外走,圍過來看熱鬧的親傳弟子們紛紛給他們讓道。

然而醉酒的林晚還記得自己的目的呢!

她要鬧事!

她要給紀寒聲討公道!

這些人,他們憑什麽啊!憑什麽這麽欺負紀寒聲!紀寒聲又沒欠他們的。

於是斷線狀態的林晚掙紮著大喊:“你不要管我,他們蔑視我!給我喝假酒!我不服!”

紀寒聲頂著所有人的目光,一聲不吭地硬拽著她往出口處走。

眼見著快要走出去了,這時,林晚開著大號程雪意終於衝破了層層阻撓,來到了自己小號視野裏。

本來在掙紮的林晚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雖然已經失了智,但是還記得自己的人設,連忙對著自己的大號招手:“師父師父~”

聲音分外委屈。

“師父你給我評評理!他們欺負人!”看到程雪意過來,紀寒聲的手勁因為驚訝鬆了一下,林晚就趁著這個機會一下子掙了出去,然後抱著自己大號就哭。

林晚架著自己的大號程雪意過來就是為了給紀寒聲討公道的,當然要積極配合自己耍酒瘋的小號了。

而且自己心愛的弟子這麽委屈,她作為疼愛弟子的師尊,怎麽能不幫自己的小弟子呢。

所以程雪意安撫地拍拍林晚的背,冰冷傲慢的目光在現場一掃,就讓附近看熱鬧的人全部安靜了下來。

“怎麽回事?”程雪意森寒著臉問,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林晚的後背,顯示著自己對這個弟子的在意愛護。

那幾個本來心存僥幸躲在一邊的弟子頓時打了一個寒噤,慘白著臉看著自己身邊的人忽然都往後退了幾步,獨獨留出他們露在程雪意麵前。

誰都知道小師妹林晚是個溫柔可愛又善良的姑娘,她從不為難別人,還常常幫助弱小,連靈獸園受傷的兔子也是她的幫助對象。

但是,誰也都看得出來,林晚喝醉了。

林晚喝醉之後,就完全是另一個人了。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

但是誰也沒處說理去,畢竟對方醉了。喝醉的人,變成什麽樣都是有可能的。

他們溫柔善良的小師妹,隻是恰好不太巧,變成了一個糊裏糊塗耍酒瘋的小師妹。

如果被針對的人不是他們自己,他們也許會覺得,哦,小師妹喝醉了也好可愛哦。

可是他們是小師妹的耍酒瘋對象。

於是他們就隻能瑟瑟發抖了。

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小師妹,很得程雪意喜愛。

小師妹受委屈了,程雪意生氣了,所以他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