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可怖的裂星河, 在那少年信手拈來的水汽珠外仿佛成了最無用的景觀。
酥酥緊緊貼著那少年,隔著一層薄薄的水汽霧珠看著裂星河裏的魚蝦遊蛇,任由再多的浪也傷不到她分毫。
隻除了……這水汽珠實在太小, 她和少年得緊緊貼在一起才能容得下。
在河中不知道漂了多久,起碼酥酥已經毫無危機意識,甚至能耷拉下眼皮小眯一覺。
睜開眼, 眼前景色似乎有變動,也似乎沒有變動。
少年在水中才叫一個自在,甚至無聊到打哈欠,見酥酥想睡又睜著眼, 嗤笑了聲。
“想睡就睡, 我可不虐|待狐狸。”
酥酥了然了。少年這麽說, 那估計前路還長, 比橫渡裂星河要花費的時間多得多。那她就睡吧。
說睡她還真睡得著。
在水中無聊, 酥酥幾乎一直是睡過去的。
到最後,少年不得不把懷中少女變回狐形,揣在懷裏, 這樣隨她睡得天昏地暗, 也不至於擠得他險些掉出去。
“喂, 醒醒了, 醒醒。”
少年遊出河,拎著睡覺狐狸爬上堤岸,撚著酥酥的爪子搖來晃去。
酥酥終於被晃醒了。
她化作人形, 揉了揉眼睛。
“你這不叫睡覺,你這叫昏死。”
少年忍不住問她:“你到底有多缺覺?”
酥酥眨巴眨巴眼睛, 沒好意思回嘴。
她一直都缺覺。
隨時都能在陽光晴好的地方睡過去。但是她還是頭一次, 在水裏睡著了。
是個新奇的體驗。
“這是哪裏?”
酥酥打量周圍。發現眼前景色和她以往見過的都不同。
一條寬闊清澈的河流在身後, 堤岸上是細沙石子,還有白色的鳥雀在堤岸捉蟲吃。
岸上栽種著一排整齊的垂柳,遠處能看見大片綠油油的,卻不是草地的方塊。
其中還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挽著褲腳,彎腰在其中鋤著。
更遠處,是土坯房一間連著一間,屋頂飄著濃煙,隔著很遠,酥酥都聽到了雞鳴聲。
“這裏是衛國的渡水河。”少年撚著自己水藍色的衣裳,頗為嫌棄,他平日裏都不穿這種色的。
也就是現在沒有挑揀的餘地。
他隨口說道:“從這條河一路沿著西,就是衛國的一個城池。叫曲城。這裏有個曲家,算是做主的。當然,這曲家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討厭。”
酥酥哦了一聲。
她沒有怎麽見過太多的外人,不太能區分好與壞。但是這少年是個被人騙到關起來,答應帶她走就不食言的,他是好人,那他說的討厭的,就該是壞人了。
她記下了,曲家不好。
“你真要在衛國?就為了吃酥糖?”少年抱著手臂,個兒比酥酥高出一大截,歪著頭不理解地問。
酥酥也不知道。
可她對外僅限的了解,也就是衛國的酥糖了。
在沒有任何目的之前,在衛國來,吃酥糖,可能是她唯一能自我選擇的了吧。
“我還想找找看,能不能有法子……重塑丹田。”
酥酥小聲說。
雖然希望渺茫,雖然沒有白狼珠,沒有梅鏡,但是……她總是要想的吧。
少年聽了個真切。抿著唇上下打量她。
“你這不叫重塑,應該是……回溯。”
“狐妖我沒見過幾個,畢竟這幾百年,狐妖少得可憐。但是妖族我大概知道的,天生妖靈的話,丹田有礙,隻需要找到原本最初的靈,溯回本體,就該是可以的。”
酥酥一聽,這遠比在赤極殿得到的消息要精準得多。
所以,果然還是魚妖更懂妖族吧。
“那我該怎麽辦?”
少年手指撚著下巴:“一般這種情況,妖族都是找自己長輩,親族。你可有親長……算了,八成沒有。有親長的養不出這種傻狐狸。”
酥酥有種感覺,她被泉客鄙視了。
她抿著唇,忍不住想,親長……她蘇醒過來的時候,在那荷葉上,除了暖暖的陽光外,就是渾身是血的重淵。
他剛經曆了一場對決。而她,從漫長的睡夢中蘇醒。
醒來後,隻有重淵。
一無所知,也一無所獲。
“既然如此,我建議你多找些妖族去問問。在此之前的話……”
少年猶豫了片刻,嘖了一聲。
而後上前來,抬起手用指尖一劃,劃破自己的食指,抬起手指,直接抵到酥酥的眼前,她慌忙閉上眼。
下一刻,一股淡淡血腥氣,在她眼皮上抹開。
“這樣就行了。”少年收回手指,眯著眼看酥酥眼皮上多出來的一抹紅色。
她睜開眼。而那抹血跡已經變成猶如胎記一般的存在,在她眼角處,泛著豔麗的紅。
“這是什麽……有點疼。”酥酥秉著兩人算是相依為命過的關係,對他很信任,隻是眨了眨眼,有些不自在。
“我的血可是個好東西。”少年隨口說道,“我現在要回去處理一些事情,等我解決了那家夥,可以用這個來找你。到時候……”
話還沒有說完,酥酥忽然驚奇地‘咦’了一聲。
酥酥隻是習慣性抬手去摸自己尾巴,沒摸到。
酥酥慌張摸了摸頭頂,又伸手去撈自己的尾巴。
什麽都摸不到。
自己的耳朵尾巴消失了。
消失了?
沒了尾巴的小狐狸在原地團團轉,試圖追自己的尾巴。
這讓那少年看的忍俊不禁,笑得格外肆意。
“笨狐狸,真是個有趣的笨狐狸。”
酥酥被嘲笑了,她都來不及跟他生氣,隻是不停地找自己尾巴,找不到,慌張地跟他說。
“我的耳朵,尾巴,不見了?!”
她從化形起,自己的尾巴耳朵可都是一直陪伴著她,這忽然之間消失了,讓她心裏慌張無比。
“緊張什麽,是我的血的作用。”
少年難得好心解釋了句。
“衛國不怎麽喜歡妖族,你頂著耳朵尾巴進去,信不信前腳跨過城門,後腳就被抓住送到金門去?”
酥酥聞言,這才不找自己的尾巴。
她隻是忽然有些不習慣。不習慣陪了她多年的耳朵尾巴摸不到了。
“是消失還隻是……障眼法?”酥酥追問道。
“你可以理解為障眼法,能看得穿的人,根本不屑和你這樣的小狐狸計較。”
如此說來,酥酥安心多了。她還是喜歡自己耳朵尾巴的。
她喜歡給尾巴梳毛毛,梳的蓬鬆柔軟,搖晃的時候很舒服。
“等你自己有靈息的時候,就看得見了。”
少年多解釋了句。
酥酥這才真情實意地道謝:“謝謝你,小魚。”
少年砸吧砸吧嘴。行,魚就魚吧,反正她也叫不了多久了。
“你想要什麽,我這裏的你隨便挑。”禮尚往來的。酥酥大方的把自己錦囊打開,讓少年自己選想要的。
這裏麵有不少高階符,法器。都是重淵閑來無事塞到她錦囊中的。她平日裏不用,也不知道到底有些什麽。
少年掂了一罐肉脯,朝她晃了晃:“我要這個。”
小狐狸的肉脯挺好吃的。總得留一點,免得讓他忘了味道。
收了她的肉脯,少年摸了摸懷中,無奈。當時被抓時什麽都沒有,眼下能給這個笨狐狸留的居然隻有自己的血。
其實也足夠。有他的這一抹血在,不說百妖不侵,起碼有個保命的底子。
“曲城我就不陪你走下去了。我走了。等我料理好那些事,來找你。”
少年難得認真地看著酥酥。
酥酥懂。
有一句話叫做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但是她還是有些難過的。
魚妖是她離開赤極殿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一個和她在洞穴裏相依為命的人。
“好。”
渡水河溫柔地泛著波浪,夕陽下,暖光照耀的農田和炊煙。
兩人麵對麵站著,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動。
少年清了清嗓子:“那我走了哦?”
“哦。”
酥酥歪著頭,吐出兩個字:“珍重?”
少年忽然露出了一點壞笑,抬手重重地在酥酥腦袋頂上揉了一把。
“這句話還給你。我來找你之前,千萬別被人騙的尾巴都不留了。”
“下次見麵,我再告訴你我的名字。”
揉了這麽一把,少年幹脆地翻身跳入河中,那雙腿再次化作墨青色的魚尾,如玉的鱗片,濺著水花,耀眼璀璨。
酥酥沉默地蹲在渡水河畔。
風吹過,她鬢角的發絲飛得淩亂。
啊,名字方麵她果然是被騙了嗎?真是個狡猾的魚。
她蹲在原地很久很久。
這是告別。是她第一次和一個……友人……告別。
他說會來找她的。
她覺著,這個小鮫人挺好的。如果沒有目的的話,等吃完酥糖,就去找小鮫人玩。
她抬手摸了摸眼皮。
那一抹血色比最紅的胭脂還要豔麗,平白給她純色的容顏上增添了一絲妖冶。
過了很久,吹過河的風都變得冰冷,她才站起身來。
沿著西,就是衛國的曲城了吧。
酥酥分辨了一下方向,沿著渡水河的堤岸一路走。
一路的風景都和赤極殿不同。
這裏有著許多農舍,矮矮的山,甚至都是一層一層的。
隻有很遠的一個方向,有一座埋在霧中看不清的山。
酥酥眺望了一下,收回視線。
她繼續朝西邊走。
走了不多時,周圍已經沒有農舍人煙了。酥酥有些奇怪地往前看,怎麽也看不到城池。
按理說,一座城池該是和赤極殿差不多大的吧?城門這樣的存在,就像是主殿的白玉台,隔著很遠很遠都能看得見才是。
可她順著河流的方向看了好久,也隻看見層巒起伏的山脈。
酥酥愣在了原地。
就這麽一個恍神的工夫,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急促地,卻很輕盈。
酥酥眯著眼很容易就捕捉到,從一側林子裏翻滾出一個人?
一身衣裳可能是髒,看不出顏色。頭發藏在一頂縫補多個布塊的兜帽裏。
身形很小,看起來比酥酥要小一圈。
那人埋著頭橫衝直撞,忽然看見岸邊的酥酥,愣了愣神,而後直接朝著酥酥跑了過來。
酥酥發現空氣裏沒有靈氣的運轉。眼前的人,真的隻是一個塵世凡人。
而且……她猶豫了下。
那麽小。
她可是會劍術的。
她不害怕。
酥酥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站在原地,淡定自若地麵對那髒兮兮的小孩。
那小孩不像是要和她說話,也不像是要對她做什麽,而是極速跑過來,伸出手,再下一刻,直接擦過酥酥的肩膀,跳到她身後的河中。
咦?
酥酥低頭。
自己的手中,在那小孩擦肩而過的瞬間,被塞了一個東西。
她抬起手。
掌心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珠子。
她這是……被第一次見麵,陌生的小孩,送了禮物嗎?
塵世間的人,好熱情呀。
酥酥很高興。
她笑彎了眼,舉起手,透過夕陽的顏色,見那珠子在陽光下泛出暖橙色。
真好看。
一下子心裏就暖洋洋的了。
與此同時,她還在想著,原來塵世間和赤極殿完全不同。這裏的人第一次見麵,哪怕不說話,哪怕不對視,都給人送禮物的。
唔,小魚都給她送了一抹血。
那她見到了人,是不是也要送禮物?
肉脯給了魚妖一罐,自己要留一罐吃,還有一罐。另外還有符紙,和一些她不認識的法器。
酥酥還在對著陽光欣賞這顆珠子呢,隻聽見不遠處有許多腳步聲,雜七雜八地,急匆匆地,聽著方向好像是朝著這邊來。
她抬眸看去。
是在隔著一條路的樹林中傳來的。
她聽覺很敏銳,能聽出是有不少人,這些人身上是有靈氣的。不是尋常的凡塵世人。
而且聽著腳步聲,也是向著她這邊來的。
酥酥站在原地沒動,收回視線,開始低頭看著自己的錦囊。
這麽多人,如果都給她送禮物的話,她也要一個個送回去的。
該送什麽好呢?
她還在苦惱送禮呢,河水裏一頭紮出來個小孩。
那小孩幾乎是被酥酥氣得無語。渾身滴答著水,衝上來就攥著酥酥的手腕,扯著她就跑。
風裏,是小孩怒其不爭的聲音。
“你是笨蛋嗎?你是傻子嗎?!站在原地等死呢?!”
這聲音一聽就很稚嫩,絕對不會超過十三四歲。
酥酥被這麽一個小孩拽著跑,也沒有抗拒。
畢竟是個給她送禮的小孩。
隻是對方又是說她笨蛋又是說她傻子,她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我不是,你才是笨蛋傻子。”
“呸!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像你那樣,傻乎乎待在原地,等人抓到你,把你五馬分屍的!”
五馬分屍……
酥酥發現小孩跑得飛快,她也是努力才能跟上小孩的腳步。
風聲從他們的耳邊吹過。
對了,剛剛這個小孩說,她站在原地等死?
到底是……
還沒想明白呢,酥酥忽然發現,身後的空氣渾濁起來。
她回眸。
不知從何時起,一群持刀大漢凶神惡煞地追趕在他們的身後。
扯著嗓子拚命喊著什麽。
酥酥聽不清。
她這是……被追趕?還是追殺?
那小孩跟兔子似的,拽著酥酥在林間左躲右竄,眼前的樹木草地飛速變換著模樣,酥酥眼睛都不夠看了。
她也沒做聲。
在能感知到身後那些人的惡意後,眼前這個小孩相對的就很安全了。
更別提,他還給她送禮了。
是個好小孩。
小孩看著半大一點,卻特別能跑。帶著酥酥在山林裏不斷穿梭。
但就算如此,身後那些人始終窮追不舍。
不但如此,那些人手中還有些武器。
扔出了不少帶有靈力的飛鏢,朝著他們兩個人一路追來。
酥酥被拽著沒法掏出錦囊,發現她還用不著掏。小孩兒反應比她快,整個人都是滑不丟手的,拽著酥酥連滾帶翻,很輕鬆就躲避了去。
酥酥一路被這小孩拽著跑,不得不承認,這小孩的避險能力比她強,反應能力也很快。
她身為妖族的優勢……也就是讓她能跟得上腳步了。
“該死……非要這麽死追不放嗎?”
太陽西落。陽光已經收起,林間暗沉了不少。兩個人被追了許久,小孩雖然靈活反應快,到底年紀不大,體力跟不上。
酥酥這才有機會插嘴問一句。
“我們跑什麽?”
她最想問的是,為什麽要抓著她一起跑?
小孩沒說話。腳下頓了頓,後頭看去。
那些大漢是真的死追不舍,不但如此,其中還少了兩個人。
他知道,這是有人回去報信。
等那些人圍堵上來。可能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還有這個被他拖累的笨蛋。
小孩深吸一口氣,攥緊了酥酥的手腕。
“跑!”
他拽著酥酥,換了一個方向狂奔。
酥酥好歹是妖,體力完全足夠,比起小孩的汗津津氣喘籲籲,她隻是呼吸亂了點。
全程都跟上了小孩,還有空問他。
“後麵的是什麽人,為什麽追你追我?”
“又為什麽要跑呢?”
小孩埋頭狂奔,一個字都沒有回答。
不多時,他們闖上了那覆蓋著薄薄一層霧的山。
小孩咬緊牙關。這就是最可能的生路了。
也或許是死得更快……
酥酥發現小孩的腳步緩慢了許多。
此山沒有路。虧著小孩會鑽,從山林裏踩著青草地愣是給爬了上去。
酥酥發現,自從她和這個小孩爬上山後,身後緊追不舍的那群人腳步很明顯遲緩了下來。
尤其是到了山腳下,那些人一直在徘徊,躑躅不前。
“繼續走。”小孩發現酥酥走慢了,推了她一把,飛速說,“除非走到晚風莊門口,不然不要停!”
晚風莊?
酥酥沒聽過。她也不做聲,繼續跟著小孩走。
走到了半山腰處,基本就是薄霧籠罩著的地方了。一路曲折爬了上來之後,酥酥才發現原來在半山腰處,坐落著一處山莊。
門外栽種著兩顆巨大的槐樹,有著寬闊的石板地,周圍種著不少花草。
那小孩拽著酥酥走到槐樹下,蹲了下來。
酥酥也跟著他的模樣蹲下。
兩個人蹲在樹下,酥酥又要問他,那小孩卻噓了一聲,回頭盯著他們上來的路。
沒過多久,已經有人影出現在樹林的一端。
那些人始終徘徊在山林中,沒有靠近,也沒有離開。
小孩低頭狠狠打了自己手背一巴掌。
那一巴掌幹脆響亮,打完後,手背立刻通紅。
酥酥嚇了一跳,她不解地看著這個小孩。
說實話,事發突然,就在河邊被送了顆珠子,再到小孩一路拽著她狂奔。她還沒有搞懂發生了什麽。
眼下……
酥酥也沒有問。她沒有什麽生氣或者別的情緒,這一切的發生,與她來說都是新奇。
新奇是可以被接受的。
酥酥抱著膝坐在那裏想,等一會兒小孩情緒好點了,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吧。
不知道在樹下坐了多久,那樹林裏的人影遲遲不離去。
酥酥眼看著天黑了,溫度降下來,從錦囊裏拿出兩個小毯子,給小孩兒了一條。
那小孩詫異地看著酥酥,尤其是她手中的錦囊,看了半天,低頭去接過小毯子,自己裹上了,不言不語。
酥酥裹著小毯子靠著樹幹小睡了片刻。
她在水中睡得時間足夠長,這會兒也不困,不過是小眯了片刻。
酥酥察覺到有一股靈氣微弱的波動。
由遠及近。
或者說,是空氣中出現了一種危險,又或者……是威脅感。
酥酥霎時睜開眼,抱著小毯子坐直了。
下一刻,空中猛地悶雷聲連連,電閃雷鳴之際,大雨傾盆而來。
這場雨來得又快又急,頃刻間就將山野埋在大雨之中。
偌大的槐樹也不能遮擋雨水。
小孩和酥酥瞬時就被淋地趕緊舉起小毯子。
酥酥不喜歡下雨天。她從離開裂星河的時候起,就更不喜歡打雷閃電的下雨天了。
酥酥用小毯子裹著自己,勉強沒有淋透徹。
她忍不住想,要是小魚妖在的話就好了。他手指一彈,衣裳就能全都幹透。
好可惜,她不會。要怎麽才能學會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沒有減緩,而酥酥忽然呼吸一滯。
她有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是有什麽……朝著她來了。
酥酥放下小毯子,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前方。
被雨水澆頭了的山莊大門,濕漉漉的,幹幹淨淨。而大門的背後,似乎有人的腳步聲響起。
是木屐踩在石板地的聲音,哢噠哢噠,清脆,有節奏。
這聲音已經遮蓋了漫天的雨聲。
酥酥發現,身側的小孩也攥著小毯子,緊張到手指摳破掌心,渾身緊繃了。
而山林之中的人影們撐過了大雨,這時候卻不敢繼續硬撐,人影晃動著,急匆匆跑走。
吱嘎一聲。
山莊兩片門扇被打開。
雨停了。
踩著木屐的赤足,一身半浸濕的白衣,披著一件長至腳踝的銀灰鬥篷。烏黑長發披散在背。
酥酥一點一點地看,看見了那人的麵容。
麵容……看不清,像是有一團薄薄的霧,遮住了她的視線。那人相貌依稀是能看見一點輪廓,比如他似含情脈脈的眼。
慵懶的男人掃過眼前,目光停留在酥酥身上。
不知為何,酥酥有種微妙的危險感。她忍不住縮了縮,默默將小毯子舉起,遮住她的眼睛。
哢噠,哢噠。
木屐踩在石板地上的聲音格外清脆,由遠及近。
最後停在了酥酥的身邊。
“居然是個稚齡小妖,還會被嚇出耳朵來。”
男人溫柔低沉的聲音在酥酥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隻冷冰冰的手捏住了酥酥的狐耳。
酥酥自己都感覺不到存在的狐耳,這一刻又出現了。
或者說,隨著此人的手落了上去,讓她再一次感知到了狐耳。
她耳朵抖了抖,往後躲,可身後就是樹幹,根本無處可躲。
並且……
酥酥不敢有意見。
眼前的人很危險。很危險很危險。
“咦,居然是……”那人的手落在酥酥眼皮那一抹胭脂紅上。似乎低聲笑了。
“有趣得很。”
酥酥一聲不吭,也不敢動。
那男人似乎心情不錯,收回手慢慢抖了抖鬥篷,垂眸看著樹下的兩個小家夥。
“我原諒你們這次的冒失,走吧。”
酥酥已經準備起身就走,而那小孩卻立刻跪在地上。
“山主!求求山主救救我二人!若我們就這麽離開,那些人守在山腳下,一定會殺了我們的!”
被喊做山主的男人好整以暇看著那小孩。
“哦,我為何要救你們?”
那小孩一咬牙,手指著酥酥。
“我把她抵給山主,為奴為仆。”
酥酥當場就蒙了,半響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在胡說什麽?你憑什麽以我為抵?”
為奴為仆,真是一個惡心透了的詞。
酥酥所有的情緒都跌宕至最低,甚至連厭惡都沒有幾分。
她低頭去掏那顆珠子。
她錯了。凡世間的人不是友好的。不是熱情的。
送她一顆珠子就要把她賣掉。這小孩是個壞人。
壞小孩。
還沒等她掏出那顆珠子,那小孩又說道:“她是個笨的。都不會跑,跟我下山一定會死。我把她抵給山主,山主留下她,我一個人能跑掉的。”
酥酥掏著珠子的手一頓。
她不懂,很不理解,歪著頭看那小孩。
他說她是笨的,這是在詆毀她。可是他後麵說的話,酥酥也能聽明白。他是想讓她留下。
酥酥一時間有些茫然。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忽然出現給她送禮物,忽然帶著她狂奔。不知道為什麽被追,不知道為什麽來到這裏。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出這種話。
這個小孩,到底是好還是壞?她分辨不了。
酥酥沉默著。
分辨不了的時候,就多看著吧。
眼睛不會欺騙她的,看得多了,心裏就懂了。
“小小年紀……”
山主似乎是低聲笑了笑。
可也就這麽一句話,並未再說更多的。
而是懶洋洋地側了側身。
“挺有趣的兩個小家夥,來吧,正好……給我無趣的庭院,加點裝飾。”
這是一處挺大的山莊。前後院加起來,比東殿大得多。
但是偌大的山莊似乎就隻有山主一個人住。
山主這個稱呼,還是酥酥跟小孩學到的。
山主領了他們進來。
跨過山莊大門的瞬間,天亮了。
不,不是天亮了。而是外麵的夜色被隔絕在一扇門外,山莊內鳥語花香,晴空暖陽。
酥酥還在詫異,男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把兩人領到了中庭一處山池,而後手指一點,把髒兮兮的小孩直接拋起扔了進去。
“洗幹淨些。”
小孩摔倒池子裏一聲不吭,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而後山主看向酥酥。
酥酥緊張地攥著袖口。怕她也要被拎起來扔出去。
“進去。”
他手一指西側的廂房,酥酥如獲大赦,立即腳下生風跑了過去。
廂房內有一個很大的石池,左右兩側分別有一個仙鶴模樣的出水口,這會兒熱水潺潺,不多時就把空****的石池填滿。
酥酥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換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濕漉漉的頭發編了個小辮,這才出去。
她多少是有些緊張的。
這個山主看起來很溫和,但是那骨子裏帶給她的危險警惕感,始終濃罩著她。
也不知道會如何。
她出來時,那山池裏的小孩已經洗了個幹淨,還換了一身白色的布衣。
沒有了兜帽,不是泥土裏滾了幾個圈的髒兮兮,酥酥看清楚了這個小孩。
十二三歲的模樣,長得白淨,也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隻是他看過來時,眼神和小孩的模樣相差太遠。
小孩扭過頭去。
酥酥也不知道該不該搭理他。
她擦著頭發上的水珠。
在中庭找了個石凳坐下。
這算得上是格外折騰的一天了。走不到曲城,還意外被這個小孩拉著跑到這裏來。
酥酥直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她得趕緊離開這裏才好。
她也說不上是一種什麽感覺,那位山主讓她緊張。
“浮世珠,還我。”
小孩走到酥酥的跟前,攤開手,口氣淡漠地問她要東西。
酥酥擦頭發的動作一愣,歪著頭看著眼前的小孩。
浮世珠?
是不是那個他下午在河邊送給她的?
原來送出去的東西都能要回來嗎?酥酥第一次知道。
她對人世間越發的看不懂了。
“送的東西要回去,是你們……衛國的做法嗎?”
酥酥也不貪這些,人家送她禮物,她會很高興。高興在有人給她送禮物這件事上。至於禮物本身,她並不在意。
她還是有些不高興。不高興在於這又送又討回的行為。就像是被戲耍了一般。
那小孩沉默了,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酥酥。而後伸出的手還真的就收回了。
小孩嘟囔了句。
“哪裏來的怪人……”
酥酥和小孩被留了下來。
山主給了他們一人一身白色的衣裳,吩咐他們把庭院打掃幹淨,給花草澆水,給樹木除蟲,擦洗地板。
小孩倒是幹脆,拎了個水桶肩上搭了個帕子就去做。
酥酥不明白為什麽她要在這裏給人打掃庭院。她又有些怕那個山主,相比較之下,這個小孩雖然反複無常是個奇怪的家夥,起碼沒有那種危險感。
酥酥攔著他,也就是問了個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為什麽把我也拽到這裏來?我完全不用留在這裏呀。”
她要去曲城,要去衛國。卻連城門都沒有摸到,被拽到這山上來。
小孩一句為奴為仆,現在她都要來擦擦洗洗了。
酥酥其實不太喜歡擦擦洗洗的這些。手會沾水,濕漉漉的。
小孩歎了口氣把帕子甩到水桶裏,抬手指著庭院畫了個圈。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酥酥果斷搖頭。
小孩頓了頓,換了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塞給你的是什麽嗎?”
酥酥秉承著誠實,繼續搖頭。
小孩不再問了。
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奇怪的少女很缺乏常識。
已經到了能被輕易拐騙的地步。
小孩索性在木台階上坐了下來,拍了拍身側。
酥酥沒有坐下,而是靠著一側的立柱。
“浮世珠……關於這個是什麽你也不需要知道。反正遲早會回到我手上……”
小孩嘀咕了句,這才清了清嗓子。
“看在以後可能要在這裏相處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
小孩自稱小舟,簡而言之就是個懷璧其罪的事情。他有一顆寶珠,被奸人發現,一路追殺他想要殺人奪寶。
而當時遇上酥酥,小舟不過是想塞到她這裏來,讓她引開那些人的注意。沒想到酥酥在原地欣賞起寶珠,並未離開。而且又是個年輕貌美的少女,若是真的被那些人抓到,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酥酥這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什麽衛國人熱情友善,第一次見麵就送禮物。這是一種栽贓陷害啊。
這讓她第一次接觸到了什麽是人心叵測。還是在一個孩子身上。
她看小舟的視線,跟看江洋大盜一樣。
小舟哼哼了聲,說他最後還一時心軟,拽著她逃命了。
他著重強調自己的心軟,證明自己是一個好人。
酥酥聽著也不在意這種小事,反正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小孩是好是壞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隻關心如今在的地方。
“這裏是哪裏?”
小舟見她毫不關心,沉默了下,若無其事轉了話題。
“此地名為霧影山。此處是霧影山的晚風莊。霧影山的主人住在這裏。”
小孩終於提到了此地。
晚風莊,霧影山。
“霧影山的存在,別說凡人,就連修士都不敢招惹。山主的實力很強。我隻知道曾經衛國國主打擾了山主清夢,導致衛國境內十年大旱,十年暴雨,十年戰亂。”
小舟說這話時,眼神黯淡。
酥酥聽著,點了點頭。怎麽說呢,她看見山主的時候就有種很危險的預感。果然,他是個絕對要敬而遠之的存在。
“來這裏有個好處,那些人絕對不敢追進來。不好的一點就是……”小孩歎了口氣,“我們可能會死。”
酥酥一聽,小臉都皺到了一起。
她不想死。
“所以山主隻是吩咐我們打掃庭院,已經算是開恩了。活著就行。等山主一時高興,送咱們出去,就安全了。”
小孩說罷,又拎起了帕子,問酥酥:“你擦地還是擦柱子?”
酥酥接過帕子,選擇擦柱子。
酥酥在擦洗方麵真的沒有多少經驗,帕子擰不幹,小舟看得眼皮直跳,直接把她攆了出去,讓她去院子裏給花草澆水,驅蟲。
這個她很在行的!
酥酥給花草澆水是熟門熟路,除雜草,驅蟲,一套做下來比小孩擦地都快。
分工明確下來。酥酥就負責整個山莊的花草樹木照顧,小舟就負責擦擦洗洗。
此間沒有天氣的變化,始終晴空暖陽,鳥雀嘰喳。
酥酥澆完後舍小庭的花草,久違地感受到了夏日裏懶洋洋地困倦。
她打了個哈欠,左右環顧一圈,小舟這會兒擦完正院的木台階,拎著水桶去換水。
她決定偷個懶。
酥酥沒有偷過懶,有些生疏,也有些心虛。
她跳上樹枝,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
在這裏很久,也沒有見過山主。
不餓不渴,沒有疲倦。
隻需要澆水除草驅蟲。
晚風莊,好像還不錯呀。
酥酥合上眼,在陽光下貓成一團準備午睡。
睡夢中,酥酥忽然感覺到一股氣息,由遠及近。
是一種……危險。
酥酥幾乎是本能地立刻睜開眼。
而她睜開眼的同時,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草葉氣息。
不是她每天澆水的草葉,而是一種帶有藥材草葉的微微泛苦,苦中還透著清淡的氣息。
她在樹枝上坐直了身體,垂眸四下環顧的時候,聽見了規律的哢噠、哢噠聲。
是木屐的聲音。
酥酥說不好是一種什麽感覺,她隻感覺自己後背的皮都繃緊了。
她緊張兮兮地盯著遠處,垂花拱門後,一身白衣的男人踩著木屐,懶懶散散走了過來。
酥酥悄咪咪順著樹幹滑了下來,她緊張地扣著樹幹。
偷懶,偷懶被抓了個正著。
酥酥第一次偷懶,第一次被抓,緊張地直勾勾盯著山主。
山主慢騰騰走到樹下,挑眉看著小狐妖。
“唔,偷懶?”
酥酥後背緊緊貼著樹幹,她有些局促。
老老實實低著頭認錯。
“錯了。”
這道歉的速度,很幹脆。
山主隻需要回眸掃一眼就知道,整個庭中的花草都澆過了水,除了雜草。
他甚至能嗅得到混雜著泥土味清淡的芬芳。
庭院中的花草,遠比之前茂盛活潑。
他順著酥酥的話:“錯了要受罰。”
酥酥抿著唇,拚命回想,受罰是怎麽受罰?
“是……打,打手心嗎?”
山主看著眼前緊張的小妖,顫巍巍伸出手來。
白皙纖長的手指伸得筆直,掌心緊繃。小妖偏過頭去,一副不敢看的忍疼。
酥酥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掌心的疼。
隻聽見男人低低地笑了。
他笑得很內斂,輕笑了會兒,抬手落在了酥酥的掌心。
冰冷的,比她大一圈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的手掌上。
而後指尖在她手腕處輕輕點了點。
酥酥眯著眼,悄悄睜開一條縫。
山主的相貌,在一瞬間能看得真切。
俊美文弱的男人嘴角帶著笑,一雙含情眼對著酥酥輕輕眨了眨:“好,罰過了。”
作者有話說: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
今天還是萬字更新~寶貝們吃好喝好~
紅包包隨機
預收文《惑心(火葬場)》
妖是沒有心的。這是修真界用來貶低妖修的一句話。
所以那少年把劍架在桑諾脖子上,諷刺她是沒有心的妖時,桑洛一臉驚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心?”
這把出身名門的年少修士氣得夠嗆,一串伏妖鈴,直接把桑洛捆到了胥離山。
胥離山正值宗門大會,就連閉關多年的韞澤仙君也難得臨位。
這少年直接拽著桑洛衝到韞澤仙君跟前告狀。
“師尊,有人欺負我!”
桑洛一路嬉笑,直到看見韞澤仙君時,她有些笑不出來了。
男人一如多年前,眼覆冰雪,雙眸有神,獨無她。
桑洛被伏妖鈴拴著,挺尷尬地姿態,偏她還有閑心想,他居然也會收徒。
看來他不是不會對人好。
韞澤仙君靜靜看著眼前美豔而狼狽的小妖,眉眼含笑,偏偏看他時,隻那麽輕描淡寫地一眼,所有笑意皆收,漠視如草木,平靜如無睹。
韞澤仙君氣血翻湧,忍著反噬問她:“你是誰?”
該是從未見過,為何看見她時,道心會不穩?
桑洛想了想,衝他露出了一個甜滋滋地笑。
“桑洛,是個小寡婦。”
她的夫君,死在了百年前,她剖心決裂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