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頭微卷的中長發,皮膚黝黑,裹著一件厚實的羽絨服站在包廂門口。

鍾硯齊笑罵:“滾。”

周錦從沒見過他這副和朋友打趣的輕鬆模樣。

卷毛男人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你好。”

“剛好采訪一下,妹妹是哪裏想不開跟鍾硯齊玩?”

“這是周川,”鍾硯齊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諷:“喜歡瘋言瘋語,不用理他。”

周錦莞爾,禮貌地對周川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周錦。”

見對方饒有興致地盯她看,又小聲補充一句:“也沒有想不開。”

這是在回答他的問話。

她音量小,但包廂裏安靜,在座兩個男人都聽在耳裏。周川見狀爽朗大笑起來,而鍾硯齊則是默不作聲看了周錦一眼,然後抿了口手邊的白開水。

周錦被笑得臉上發熱,也不說話了。

後來陸陸續續地又來了兩個男人,加上她和鍾硯齊,小包廂裏一共坐了五人。成年人有著不可言說的默契,他們似乎都不好奇周錦的身份,沒有追問。每個人看起來都挺好相處,桌上的話頭一直沒有斷過,鍾硯齊成了最安靜的那個。

他倚靠著椅背,燃了一根煙,時不時磕在煙灰缸上抖落煙灰。身體微微挨向周錦,肩頸塌散,是她沒有見過的閑適放鬆。

周錦不在他們的話題裏,卻也聽得津津有味。幾個男人都比鍾硯齊歲數還大,許久沒見,聊著彼此近況還有小時的窘事。

周川讀大二的時候退了學,此後就離開虹城獨自闖**,目前是一名野生獨立攝影師,遊走在西南西北的山川、公路中。

“賺得太他媽少,再這麽下去就要出去乞討了!”

他吸了口煙,惡狠狠調侃著自身的窘境,然後再話鋒一轉,提起自己下一個要到達的目的地。

其他人都像是習慣了,無所謂地笑笑,順著他的話口說:“來個全國巡回乞討,到虹城這一站的時候給哥們打電話,一定給你投上五塊錢!”

“滾!”周川啐道。

說這話的人是向柏南,虹城市刑偵大隊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他五官周正,眼神堅毅,坐姿筆挺,即使身著便裝也散發出凜然之氣,與其他人的歪七扭八顯然不一樣。

“最近上麵布置下來好幾個行動,不是值班就是開會,睡覺做個夢都在出警。”他苦笑著:“就這樣,我媽還催我結婚,哪來的時間?他兒子我現在看到個完好的屍體都覺得眉清目秀。”

薑磊在一旁打趣:“你報警校前大家可都勸過你,誰知道你那麽堅定,你爸媽都攔不住。”

“我是去拯救虹城的,你懂個屁。”向柏南不屑地冷哼。

然而這頓飯還沒有吃完他就被一個電話叫回了隊裏。

一群人裏屬鍾硯齊話最少、人最安靜,在一旁靜看他們侃大山。

周川說:“這麽看還是鍾硯齊過得最舒坦,繼承家業,坐收房租,安心當一個包租公。”

“小齊,等我在外頭混不下去了,就回來投奔你。”

鍾硯齊放下酒杯,點頭:“可以,seabed那邊還缺一個打掃衛生的,就你去吧。”

薑磊哈哈笑出聲,周錦在旁邊也忍俊不禁。

鮮活的鍾硯齊在麵前,不近人情的他好像越來越遠了。

周川見周錦也笑,尋找援兵,說:“周錦妹妹,看到了嗎,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我和鍾硯齊還是青梅竹馬呢,他居然這麽對我!”他刻意做出一副痛心可憐的神情,配上一頭卷毛,十分滑稽。

這下連鍾硯齊都忍不住笑了。

後來聊到青春期的事,他們表現出懷念。薑磊和鍾硯齊都在二中讀書,兩人又在網吧裏結實了另一個學校的周川和向柏南。用周川的話說,幾個人是在叛逆期混日子,混著混著就混到了一塊兒。

薑磊說:“硯齊夠狠,什麽都能做得最好。以前在網吧打遊戲,為了碾壓我們,他苦練一個月,最後拿得人頭最多。”

周川讚同地點頭:“沒錯,還有高三下學期那次一起去錄像廳看片,屬他最慢。”

“滾!”鍾硯齊隨手扔過去一隻筷子,被周川接下。

他的神情暗含警告,唇角卻是隱隱揚起的。

“周錦妹妹,你要慎重考慮了。”

周川口無遮攔的逗弄讓周錦的耳朵霎時染上緋色,接著蔓延到臉頰。最後她選擇默默低頭夾菜。

大家都笑起來。

周錦想,這大概是這幾個月以來最輕鬆的一刻了。她聽周川講了許多鍾硯齊的事,知道了他從前性格就這麽冷淡疏離,也知道他曾經是令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

散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外麵起了風,雲越壓越低。街市上也沒了熱火朝天的景象,十分冷清。

鍾硯齊把鑰匙遞給周錦,輕塞在她的掌心,然後說:“你先上車。”

周錦坐在了副駕駛,係好安全帶,透過車窗去看外麵。

周川正給鍾硯齊和薑磊分煙,三個男人站在一處,在路緣石上邊吸最後一支煙邊聊天。

鍾硯齊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看不真切。周錦貼近車窗,卻感覺在貼紙的稀釋下,高大身軀舉手投足間變得很模糊。

遠處的周川沒了那股吊兒郎當勁兒,說起話來正經許多:“身體還那麽差?”

薑磊在一旁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問。

“什麽算差?”鍾硯齊沒想遮掩,將煙霧吐出,問:“失眠?服藥?”

他耷著眼睫,扯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笑:“如果是這樣,那確實還那麽差。”

周川深歎了口氣,張嘴欲說什麽。然而看著不動聲色的鍾硯齊,最後還是咽下話語,沉默地抽煙。

薑磊終止話題:“不說這些了,翻來覆去有什麽好講的。”

“硯齊,這是新女朋友?”須臾,周川問道。

“不是。”

“看起來年紀這麽小,不是女朋友?”周川皺眉,恍然又明白什麽:“你不會吧?......”

鍾硯齊瞥了他一眼,說:“別他媽用你那腦子瞎想。”

“行、行!”周川湊近了問:“成年了嗎?”

鍾硯齊抬腿踹了他一腳,被靈巧地躲開。

他把煙頭在身旁的垃圾桶上撳滅,笑說:“現在我是她債主,其他的再說。”

鍾硯齊拒絕交流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又模棱兩可,把周川說得更加好奇。

“不會吧,難道是你還沒追到?”周川跟在鍾硯齊身後,喋喋不休地追問。

從高中過來,他可沒見鍾硯齊對哪個女生的態度這麽模糊不坦**。

“趕快滾。”

鍾硯齊快步走到卡宴旁,上車甩門,一抹藍色很快駛離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