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贈詩
吃完飯,大家便散了,李掌櫃回城南小院,安小北四個則被留下來伺候陳鶴軒,隻有穆雲翼自己拿著鑰匙回茶樓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茶樓裏冷冷清清,穆雲翼見安小北他們還沒有回來,就自己去後院生火做飯,洗臉刷牙,吃飽喝足,又把紙筆搬到大堂裏,繼續整編唐詩選集。
直等到日上三竿,有人來敲門,穆雲翼打開之後,發現是醉仙樓的小夥計:“東家叫關師傅做了飯,讓你到那邊去一起吃。”
“我已經吃過了,就不過去了,勞煩你跑一趟,還請回去替我向東家致謝。”
那小夥計意外地看了看他,轉身走了。
又過了能有半個時辰,安小北他們才回來,走路的姿勢都有點怪異,尤其是安小北,臉色慘白,直冒虛汗,穆雲翼給他倒了杯茶,攙扶到一邊:“你們四個伺候一個,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安小北臉上一紅,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東家從岫岩那邊弄了一套玉筍,昨晚擲骰子,我總輸,就攤上個最大號的。”
穆雲翼張大了嘴差點合不上,心說這陳鶴軒果然夠變態的:“你為什麽總輸?”
安小北往後邊看了看:“東家最喜歡我,每次來晚上都必要摟著我睡覺的,他們三個不忿,就串通起來,故意整我,哎喲!”他怕別人聽見,轉身的功夫,扭到了傷處,頓時痛得一個機靈竄了起來,不過站起來之後,也是兩腿打顫,哆哆嗦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隻在椅子上挨了個邊坐下。
穆雲翼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來呢?不去不行嗎?”
安小北看了看他,隨即慘然一笑:“你不知道,我們四個原來都是前街長春院的小倌,被東家看中了,拿錢贖身,放在這裏當夥計。我們的一切都是東家的,別說他要我們的身子,就算是要我們的命,那也是要給的。能在這裏過活,可比在長春院強上百倍,在這裏我們隻要服侍東家一個人,而且每年他也不過來上那麽三五次,還有工錢可拿,東家還答應,等我們將來到了年歲,便把賣身契還給我們,並且去官府幫我們削了賤籍,做個良民,以後成家立業,也都是有指望的。”
穆雲翼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對陳鶴軒的印象,也有點改觀。
安小北又從懷裏拿出一枚翠玉扳指,滿臉幸福地說:“東家對我們很好的,每次來望城縣都會給我們帶禮物,這次是四個扳指,這個就算拿到當鋪去,也值二三兩銀子呢。”
穆雲翼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認為好就好吧。”
臨近中午,茶樓裏的客人逐漸多起來,幾個相熟的大主顧裏,範舉人是先來的,看見穆雲翼抄詩,頓時驚歎不已,拿起來反複端詳:“雲翼啊,你這字寫得可了不得啊,我從五歲開始讀書,到今年已經五十餘載,日日筆不離手,寫出來跟你這一個一比,就真成了雞撓狗扒的了!”
穆雲翼心中也有點小得意:“範老爺過譽了,小子能識得幾個字,可不敢跟舉人老爺比。”
“唉,慚愧啊,慚愧。”他把穆雲翼寫過的書頁拿過來挨個看,每看過一篇就讚歎一聲。
很快趙員外他們也來了,範舉人便拿著穆雲翼的字給他們看,這幾個也是驚為天人:“從那荷包的字上,我們便看出雲翼的字差不了,卻沒想到好到這般地步!”
幾個人每人拿著幾頁紙,在那裏觀賞讚歎,門外陳鶴軒帶著兩個小廝進來:“什麽事呢,竟然這麽熱鬧!”
趙員外和邱掌櫃幾個與他也都是認得的,相互打了招呼,然後把穆雲翼的字拿過去給他看:“雲翼不光書說得好,有寫得這樣一手好字,真真是難得了。”
陳鶴軒接過去看了看,一雙桃花眼亮晶晶的,低頭在喜童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喜童點頭出去,不多時回來,手裏拿了一副折扇,陳鶴軒拿著折扇來到穆雲翼麵前:“雲翼,沒想到你竟然寫得這樣一首好字!這扇子是我堂兄從京城裏給我帶來的,俱是上好的牙骨,請名匠雕了龜鶴千年的圖案,還未提字,原本想請鐵嶺那邊一位書法名家來寫,今日看了你寫的字,比他的還好十倍!還請雲翼莫辭勞苦,幫我題上一首吧!”
他是大老板,況且也算是正當理由,穆雲翼不好拒絕,而且對自己的字也確實有信心,推辭了幾次之後便應下了:“東家要在上麵寫什麽?”
陳鶴軒道:“不拘詩詞曲令,雲翼看著什麽好,隨便題上一首便可。”
穆雲翼想了想:“東家喜歡什麽題目的?”
陳鶴軒眉目含情地笑著說:“我是個多情的,雲翼能寫一首情詩是最好不過了。”
穆雲翼略盤算了下:“好,就寫一首有情的!”他把折扇打開,蘸飽了濃墨,在上麵寫下了納蘭容若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隻寫了前麵兩句,便驚住了周圍一大票人,等寫到後麵,陳鶴軒已然愣住了,嘴裏反反複複念叨著那幾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人生若隻……”仿佛著了魔一般。
“好!好啊!”範舉人最先擊掌,“雲翼,你這詞可真絕妙到了極點了!”
穆雲翼題上一行小字:穆雲翼贈東家鶴軒於望城悅然樓。甲子年甲戌月甲辰日。
小心地吹幹了墨跡,然後捧給陳鶴軒:“東家,怎麽樣?沒有玷汙了你這寶扇吧?”
陳鶴軒歎氣道:“和你這詩這字一比,我這扇子變成了糟糠一樣的俗物了,沒想到雲翼你年紀不大,竟然有這樣的性情文才,我昨日真的是豬油蒙了心肝了,還請你千萬不要厭惡我才好。”
穆雲翼心說你是我東家,你不記恨我給我小鞋穿,我就高念阿彌陀佛了,連聲謙遜幾句表示自己不在意。
趙員外上下打量穆雲翼,始終覺得他年紀太小,不該寫出這樣情感的詩來:“雲翼這字好,詩更好!我這輩子也是愛字愛畫之人,見了好字好畫就走不動道,不論多少錢,非得弄到手不可,雲翼,說不得今天我要厚著臉皮,向你求一副墨寶了!要不然今天我這覺也睡不好。”
穆雲翼爽朗地笑:“我這算什麽墨寶!員外想要,我隻管寫了便是。”
“且慢!好字非得好筆、好墨、好紙、好硯不可,否則便玷汙了才情!”趙員外把小廝叫過來,讓他跑回趙府,不多一會,就捧了一套筆墨紙硯回來,“這筆是最好的湖州羊毫,這墨是最好的徽州油煙墨,還有硯台、宣紙,雲翼可用它來寫。”
穆雲翼拿起大筆在手裏掂了掂:“我好久都不曾寫這麽大的字了,恐怕浪費了好紙好墨。”
趙員外隻說不妨,讓他落筆,穆雲翼又問他想要什麽題目,趙員外說:“你這幾天講的三國便好,不如以三國為題,為我寫上一幅。”
穆雲翼想了一會,陳鶴軒已經親手將墨磨好,穆雲翼揮毫落筆,一氣嗬成,寫的是楊慎的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妙!妙啊!”範舉人激動得尖叫一起,狀若瘋癲,“今日能得見這樣一首絕妙好辭,真真是不枉此生啊!”
趙員外也激動不已,用顫抖的雙手把紙捧起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回去我就讓人裱起來,傳給子孫後代!”
陳鶴軒在旁邊看得再次愣住,心中暗想:先前看這人寫出那樣的句子,還道他與自己一樣,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以後可引為知己,如今看了這首詞,豪邁壯闊,遠超世間須眉丈夫,這等心胸,自己卻是遠遠不如了。
趙員外得了字,歡天喜地讓兩個仆人小心地捧回家去,等他聽完了書親手裝裱,並跟穆雲翼說:“這樣的字,這樣的詞,我若說給錢,倒真是憑白玷汙了,雲翼的風骨我也是知道的,我已經讓人回家去取前年所得的那套文房四寶,當時花了我近千兩銀子才拿到手,這回就送給雲翼,隻希望雲翼以後再寫詩詞時候,用上好墨好筆,方才不辜負你這文彩!”
我寧願你給我十兩二十兩的銀子來的!穆雲翼心裏呐喊著,麵上卻還要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君子不奪人之愛,員外得這東西時候,頗不容易,想必寶貝得很,而且又是如此貴重,我如何能要”
趙員外把大手一揮:“我家裏收藏的筆墨少說也有兩間屋子,留在我手裏也隻是擺設,給了你才是適得其所,雲翼莫要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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