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馬駒
夏二爺坐在馬上心不在焉地跟著隊伍,眼睛卻落在前麵不遠的馬車上,馬車裏坐的是他的小妹妹。想到小雨夏二爺不由黯然垂下眼簾,出來已經六七天了,小雨天天窩在車裏,隻偶爾揭了簾子向外瞧瞧。夏二爺不敢去想從前,一想便覺得那個活蹦亂跳的小雨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正想著,小雨揭了簾子向外看,如辰摟著如瀾正高興地向前衝著,小雨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回頭往隊伍後麵看,正碰上哥哥憐愛的目光,便眯著眼道:“惠城快到了吧”
二哥搖了搖頭:“走的太慢了,可能要到明天了,今天又錯過了客棧。要不要騎會馬跟我一起到前麵看看有沒有能借宿的地方,你要是怕累可以跟二哥一起。”
小雨搖了搖頭:“風太大了。”
坐在對麵的六嫂聽了忍不住垂下頭,若無其事地拍著懷裏的慧兒。
前麵車子裏的婉音聽見外麵的動靜,也探出頭了。她嫁了江南的詩書世家黃家,黃家跟盧娘子嫁的徐家也是姻親。這次徐良齊,和婉音的相公黃高旻都中了一甲,兩人都選了翰林,婉音便跟徐大奶奶一起搭了夏家的車隊進京與相公團聚。
徐大奶奶的長女歆瑤比宛如的次子如旭小了三四個月的樣子,這會兒,兩個小人正並排躺著睡得香甜。
婉音瞧見自家兒子偎在夏八爺的懷裏指指點點,童言童語十分盡興,不由慶幸:“這一次出來還真是賭對了,雖說辛苦些,可是如今相公在京城立住了腳。慢慢地自己在婆家也就有了體麵。唉,可惜了哥哥,沒有趕上這一回。”
這一次的恩科孫浩然也等了許久,不巧臨行前孫母生了一場大病,婉音雖然過來照料,隻是婉音也隻能管好內宅,孫浩然哪裏放心得下。便錯過了這一科。
婉音聽見夏家兄妹在說話。便扭頭朝他們兄妹頷首,這才慢慢地將簾子放了,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夏奶:“到了京城。你可上點心吧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這樣好的日子竟然過得跟廟裏的尼姑一樣。”
夏奶不耐的說道:“我倒沒料想你成了親,竟是這般俗不可耐。”
婉音冷笑了一聲:“我俗不可耐你不俗,你怎麽不繼續留在望月山巴巴地跟著夏二哥”
徐大奶奶歎了口氣道:“婉音你就少說了兩句吧。”
婉音搖了搖頭:“若不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我真是懶得說她。這些日子你也瞧見了,夏家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可沒了夏家,她算什麽便是我和表姐說是有娘家的,又怎麽樣呢你看這回京城淪陷,有氣節的官員有幾個呢便是孔家。不是也乖乖地上表稱臣。”
夏奶便道:“依林的鳳家,哪個不讚一聲。便是一百年,二百年。一千年以後,大家提起鳳家還是要敬佩地豎拇指。我為夏家生了兩個兒子。便是性子孤高了些,他們又能將我怎麽樣。”
這也是近日的剛剛傳來的消息,鳳大學士在逸王第一次的大朝會上摔了笏板,痛斥逸王不忠不臣,不仁不孝,聽說還斷然拒絕為逸王起草詔書。
婉音被她氣得笑了起來:“姐姐,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瀾現在跟祖母多麽親近,你難道還瞧不出來嗎再過三五年,如旭開蒙,老太太再要過去,你就是生十個二十個,跟你不親,你又能怎麽樣”
徐大奶奶心想:“這些話我也說過,她的腦袋就好似榆木做的,半點心竅兒都不開。”
果然夏奶道:“孩子長大了,怎麽能跟小時候一樣,他跟祖母再親,我還是他的娘,他還能丟下我不管不成,那便是不孝。他如今大了,我又不指望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偎在我懷裏撒嬌,不過年節是能來探望我一下也就是是了。”
婉音正要再說,馬車卻慢慢地停了下來。
夏二爺打馬向隊伍前麵跑去,急促地馬蹄聲引得馬車裏的眾人都向外張望。原來隊伍前麵倒臥了一隻成年的母馬,將道路堵住了,它身旁還歪歪斜斜地站了一隻小馬駒,見有人來不禁驚惶失措地用頭不停地試圖將母馬拱起來。
夏二爺跳下馬,蹲下身子瞧了瞧那母馬,已經死了多時了,不由歎了口氣,心想:“也不曉得什麽人,瞧著也是個名種,怎麽竟然被主人就這樣棄在路邊了”
夏二爺便叫了幾個人將母馬拖到路旁的草地上,那小馬駒見了不曉得要做什麽,急忙焦急地踢打著諸人,小雨在車中探出頭好奇地張望著,紋姑娘在前麵瞧見了,忙打馬過來:“是一隻小馬駒,才生下來沒多久母馬就死了,真是可憐。看著也是一匹好馬呢真是奇怪,怎麽會有人將這麽好的馬丟在路邊,這要是養大了,能賣不少的錢呢。唉,等會兒咱們走了,它沒有奶吃,恐怕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我剛剛聽見二爺說給它點米粥,似乎也沒有要帶它走的意思。”
小雨點了點頭:“咱們路途遙遠,這樣小的小馬駒,咱們是帶不了的。”說著放了簾子,心裏又想起雪影來,不由暗自神傷。
不一會兒,車隊慢慢地又起程了,小雨估摸著快到那小馬駒身前,到底沒忍住又揭了簾子瞧了瞧,是一匹淡棕色的小馬駒,四條腿纖纖細細地勉強撐住了身子。許是餓得狠了,這會兒正低著頭貪婪地舔舐著小瓦罐裏的米湯。小雨的馬車慢慢地從它身邊走過,它好似感受到小雨的目光,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頭去舔那米湯。
馬車漸行漸遠,小雨抿著嘴放了簾子,閉目養神。心裏卻暗暗下了決心:“下一次,二哥哥再邀我騎馬,我一定要答應。雪影已經走了,我便是再傷心,它也活不過了來,白惹得我家裏人難過。”
她心裏正想著,就聽見外麵羅十二哈哈哈大笑:“這小馬駒有意思,它哪裏攆得上呢。”
小雨和六抬頭都伸出頭向外看,那小馬駒一顛一顛地跟著他們的車隊,隻是他趔趔趄趄摔倒了好幾回,離隊伍便越來越遠了。
鍾敏也縮了頭,放了簾子回頭看著夏太太道:“娘,您為什麽要帶著二嫂進京啊每天看這她那張冰冷的臉,心裏就難受。”
夏太太聽了便笑了起來,鍾敏想起自己從前,也不由低頭赧然地笑了笑。夏太太曉得她因為沒有母親,不大明白這些瑣碎事情,如今成了親,日子過得順遂,十天倒有五六天跟在自己身後,七分是報答自己的收留之恩,三分卻是要學一學這為人處世的道理。
索性細細地給她講來:“你日後也是要做當家主母的,若是這點事兒都容不下,那真是要生生被氣死了。便是我自己又何嚐沒有做錯的時候,當初我若是硬下心來,也就不會有今日了。可是你二哥哥隻怕就要孤苦一生了,人無完人,你二嫂對我們雖然淡淡的,對二哥也還盡心,這便夠了。我當然有無數的法子去整治她,可是,又有什麽意思呢”
鍾敏認真地想了想:“我看您將如瀾要過來了教養,便已經將她整治苦了。”
夏太太忍不住笑起來,搖頭道:“她才不在意呢,她是個心硬的,講究的是倫常大理,你心裏頭覺得不得了的事情,她覺得這都是應該的。”
鍾敏不解地看這夏太太。
夏太太想了想便道:“比如你陪著九兒出生入死,受了那樣的重傷,痛不痛,怕不怕。”
鍾敏將她當作母親看待,猶豫了一下便實話道:“好幾次都嚇死了,您也知道,九兒最愛行險招。有好幾處為了護著她,差點兒被人刺個透心涼。最後那一下,我自覺已經死了。隻是我臨行前曾跟她開玩笑,說這趟若是被她拖累死了,變成鬼也不會放過她。我怕她心裏還記得這話,便始終咽不下這一口氣。”
夏太太聽了雖然還是笑容滿麵,心裏卻傷心欲碎,暗想:“敏兒是會武功的,尚且如此,小雨”
她一麵想著一麵問道:“既然你臨行前已然料到,為什麽還要跟著小雨其實並不是你不怕,你不疼,是你心裏覺得這樣是對的。”
鍾敏怔然,暗想:“這樣說來,二嫂也不見的是我見到的那樣混不在意,隻是她心裏覺得自己這樣是對的,就好似我一般,再苦再怕就算將命丟了,也要走下去,不然便一輩子不安。”
夏太太又道:“你們隻當我將如瀾要過來是要搓摩她,其實,在我眼裏她不過是個小孩子,也許一年,也許三年,她便後悔了今日的事情了。”
鍾敏想了想追問道:“若是她一輩子都不明白呢”
夏太太點頭:“所以我才把如瀾叫到身邊教養,她一心想讓兒子入了仕途,若是這般寧折不彎的性子,隻怕要將一家子都拖累了。你二嫂是內宅女子倒也就罷了,二哥是江湖上的人,來往的人固然敬重她,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內宅女子卻揭不起半點風浪。若她是五哥的媳婦,說不得我還要花些心思扳一扳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