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無疑是染著幾分怒斥,甚至仍是有幾分莫名的恨鐵不成鋼。

風寧卻是怔得不輕,眉頭也抑製不住的緊蹙起來。

待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風寧才委婉低道:“風寧並非覺得殿下不好,而是因殿下的確對風寧太過特殊,是以風寧才會忍不住多想。風寧滿身卑微,怎能得殿下如此厚待,再加之風寧終歸不是錦兮公主,一直冒然假扮,於風寧來說,無疑是危險重重,一旦被人發覺並識別,風寧是會喪命的。”

說著,心下再度沉了幾分,抬眸朝太子直直的望來,“風寧雖卑微,但也惜命。風寧如今,也僅是想在喪命之前報仇而已,風寧自詡問心無愧,若殿下覺得風寧蠢笨,甚至惱怒風寧,風寧也無話可說。”

這話,無疑是出自內心,是以脫口時,嗓音也卷著幾分無奈與複雜。

待這話一出,太子僅是深眼凝她,並未言話了。

風寧兀自靜立著,等了半晌後,才聞太子再度低沉出聲,“不是要報仇?三天之後,你再在本殿這裏來,那時候,本殿給你答案。”

突來的嗓音,卻令風寧震顫不已,她目光卷滿愕然,靜靜的落在太子麵上,一時之間卻是說不出話來。

太子抬眸迎上她驚愕的目光,冷問:“怎麽,不信?”

風寧忙垂眸下來,心思起伏,卻並未言話。

太子繼續道:“你能信納蘭鈺,卻是不信本殿?嗬,果然是榆木腐朽,看來,這幾天讓你呆在公主殿內,也未讓你想清楚什麽。就你這種人,無疑是隻能在深山活著,踏入這京都之境,早晚會被人吃了。”

話越到後麵,他嗓音也逐漸平靜,到了最後,那語氣竟也漫出了幾分冷嘲。

風寧緊緊的望他,思緒纏繞,複雜之感也在層層起伏,正要繼續言話,太子卻再度出了聲,“出去吧,三日後,再來本殿這裏聽答案。”

風寧神色起伏,噎住了後話,目光依舊朝太子鎖著,並無動作。

奈何太子似已無心與她言話,已是垂眸了下去,修長的手指執起了案上的奏折,繼續開始垂眸看了起來。

風寧盯他許久,才暗自一歎,終歸是轉了身,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出得殿門,微風迎來,卻令風寧稍稍打了個冷顫。

嬤嬤忙迎了上來,扶著她一道朝廊簷而去,待走得遠了,才低低一問,“公主,你與殿下聊得如何了?”

風寧並未立即言話,待沉默片刻,才歎息一聲,幽遠低沉的道:“一事無成。”

嬤嬤怔了一下,神色也微微一變,隨即低道:“奴婢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風寧轉眸朝嬤嬤望來,“嬤嬤有話直言便是。”

嬤嬤點點頭,稍稍斂神,出聲道:“依奴婢看來,其實殿下對公主已是特殊。自打殿下歸宮以來,從不曾對任何人親近,更別說對女子親近了,唯獨他對公主卻是極好。公主失蹤那些日子,殿下除了逼宮,也還日日差人搜尋公主下落,足矣見得他對公主極為在意。公主也知,若殿下當真僅想要個傀儡,也無需讓你來假扮錦兮公主,殿下隨意差遣一人,皆可勝任,

但他仍是認定公主,更還將奴婢的性命留著,就憑此,便知殿下對公主,的確無惡意。”

說著,見風寧神色變了變,嬤嬤繼續道:“再者,先不論殿下對公主態度如何,就憑如今殿下重視公主,公主若要做什麽,想必好生與殿下交談,或是恭敬請求,隻要公主態度好點,沒準殿下皆會同意公主之求。”

嬤嬤這席話,倒是有些長,然而風寧越聽越覺心底發虛。

大抵是,太子給她的印象太過邪肆腹黑,是以,她無論如何對他都親近不起來。

隻奈何仔細一想,那太子對她的確未做過什麽過分之事,也不曾真正危她性命。她如此戒備他,防他,不過是因他太過陌生,甚至已然強勢陰沉得讓她不得不去戒備罷了。

風寧朝嬤嬤凝了幾眼,終歸是未言話。

嬤嬤也略微無奈關切的望她,欲言又止一番,卻是終歸未再出聲。

回得公主殿,一切照舊,閑散,而又凝然。

待得次日,風寧領著嬤嬤直朝宮門而去,奈何待剛至宮門時,守門之兵便攔住了她,正待風寧冷沉著臉欲要轉身這回,這時,昨日那名為她在禦書房殿外開門的禦林軍則是恰巧而來,並遞給風寧一張薄麵,隻道是太子吩咐。

那張薄麵,猶如她以前戴的那張薄麵一樣,柔巧精致,卻與那錦兮公主麵容一致。

風寧神色沉下,並不伸手去接,那禦林軍則恭敬道:“殿下吩咐了,公主想隨時出宮皆可,但為防身份泄露,需戴上這麵具才可出宮。”

話已至此,風寧若想出宮,這麵具是不戴也得戴了。

待心下權衡一番後,風寧終歸還是伸手接過了,由嬤嬤為她細心戴上之後,才真正出得了宮門。

隻奈何,那名禦林軍一直不曾離開,反倒是緩步剛毅的在風寧身後不遠處跟著。

直至風寧皺眉朝他回望,他才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略微歉然恭敬的朝風寧彎身一拜,而後閃身離開,迅速消失在了街道人群裏。

風寧心下終於是鬆了半許,這時,嬤嬤卻是驚得不淺,略微自言自語的道:“那龐侍衛乃太子殿下.身邊近侍,連大內總管的話都不會聽,隻聽命於殿下一人。而今卻是見了公主臉色,竟走遠了。”

是嗎?

風寧也是怔了一下,思緒翻轉片刻,便按捺住了,也未言話。

這京都城的街道,依舊繁話,周遭叫賣陣陣,車水馬龍,似是前些日子那宮中劇變,並未影響到這些平頭百姓。

風寧隨意轉眸朝周遭打量,心底感慨。

江山誰人為主,於這些百姓而言並不重要。無論誰掌了權,這些百姓,依舊為柴米油鹽而活,再加之昨日見得那太子案桌上堆滿奏折,一時,倒也覺得身居高位,還不如平頭百姓來得悠然自在,至少,這些百姓不會日日都擔憂誰會搶他們的位置,會要他們性命。

“公主,到了。”思緒嘈雜,久久未能回神,待半晌後,嬤嬤伸手拉住她,突然出了聲。

風寧駐足,抬眸一望,便見陌府已至。

巍峨的府門,鎏金的牌匾,這陌府,亦如她初次見到的那

般壯然。

也是了,四大家之一的陌家,自是尊崇,說是富可敵國都不為過,而今她再來登門拜訪,也仍是為一事,便是想見見那公子陌嶸。

前些日子與納蘭鈺相處,也或多或少的從納蘭鈺言語中感覺到了這陌家公子的確是她要尋的人,隻奈何,納蘭鈺曾答應陪她一道來,卻來不了了。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隻要稍稍想起納蘭鈺喪命,便覺悵惘而又可惜。

公子如玉,俊然風華,她覺得,如今仇恨報了的納蘭鈺,心無旁騖,若還活著的話,也定能活得雅然瀟灑,縱是太子一直在她耳邊言道納蘭鈺不可信,或利用她,或算計她,但她卻莫名覺得,那垂死掙紮的納蘭鈺,在病危之際還告知了她逃生的地道,如此,也並非太壞。

再者,他常日那深深朝她凝望的眼,甚至一心教她練功的認真與誠懇,這些,是怎麽裝都裝不出來的。

是以,她信納蘭鈺,莫名的信。

正待風寧思量,嬤嬤已是上前敲開了陌府大門。

不同於上次的尖酸刻薄,這次風寧登門,卻大肆轟動,那陌家老爺子竟親自相迎。

陌府的涼亭內,風寧與陌家公子獨坐,微風迎來,亭內紗幔紛飛,別是風雅。

“聽說公主上次從陌府歸宮,卻半道被劫?”未待風寧出聲,陌嶸已主動言話。

他嗓音依舊柔和,雅致得當。

明明是一身精明,卻偏偏又俊美風雅,也難怪這陌家公子會得京都女兒歡喜。

風寧按捺心神的朝他點點頭。

他繼續道:“近日京都不平,賊子倒也多,而今公主平安歸來,倒是我朝之幸。若是不然,陌家,也難辭其咎。”

他的話極為圓滑,卻又客氣十足。

風寧卻是無意與他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道:“本宮此番拜訪大公子,有事相商。”

他眼角幾不可察的一挑,隨即則是溫和而笑,“公主請說。”

風寧眉頭一皺,再度從身上掏出那枚師太臨終時所給的玉佩,“大公子當真不識此物?”

陌嶸目光朝那玉佩落去,神色平然,則是片刻,他溫和出聲,“公主上次來,便給在下看了此物,奈何,在下著實不識此物。而今公主再問,在下的答案,仍是不變。”

風寧深眼凝他,“本宮瞧來,公子也不是言謊之人,既是公子仍是確定不曾見過這玉佩,本宮倒也不好再問。隻不過,那山間庵堂的師太,卻是死得慘,庵堂被屠,血流成河,師太死後,卻連正規的陵墓都無。本宮還以為,師太臨終時將此物交給本宮,讓本宮尋一位名為陌嶸之人,但如今瞧來,許是本宮當真尋錯了。”

低沉的語氣,幽緩的話語,每處皆透露著幾分平靜與探究。

風寧未急,凝在陌嶸麵上的目光也有些緊。

她在賭,賭這陌嶸定會對師太的死有所反應。再者,若他當真是她要尋的人,卻連師太的死都漠不關心的話,如此,即便他是她要尋的陌嶸,她也不會再逼他承認了。

隻因,一個冷漠至此的人,也定不會與她相認,從而為庵堂報仇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