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浮動,一時,竟有幾許涼意。
周遭也一片沉寂,無聲無息中,透著幾分若有若無的壓抑。
陌嶸一直未言話,整個人平然而坐,隻是那俊容上,卻抑製不住的增了幾許複雜。
風寧兀自等待,許久後,見陌嶸仍未出聲,她神色微動,終歸是道:“看來,大公子當真不是本宮要尋的人了,如此,今日倒是叨擾了,今後,本宮也再不會入陌府來拜訪公子,至於深山庵堂中師太慘亡之事,本宮,也再不會與公子提及。”
嗓音一落,風寧緩緩起了身,奈何足下還未邁動,陌嶸突然出了聲,“那深山庵堂內的師太,葬在何處的?”
風寧穩住了聲形,垂眸望他,並未言話。
他靜候片刻,隨即抬眸朝風寧望來,薄唇一啟,出了聲,“公主所拿的玉佩,在下,識得。”
低沉緩慢的一句話,卻也讓風寧的心突然一顫,轉眼之間,一股股釋然與幽遠甚至複雜的感覺在心底密集交織,竟是讓她突然有些想宣泄般的大歎一口氣。
這陌嶸,是承認了馬?
上次百般否認,言行之中也滴水不漏,而今這次,終於是忍不住承認了?
越想越覺心頭發緊發悵,也不知是否是等陌嶸這句話等得不易,風寧心緒起伏,竟連帶鼻頭都開始酸澀半許。
“師太,葬在七夏鎮深山內,離那燒盡了的庵堂不遠。隻是,當時我也僅是刨土而葬了師太,沒有棺木,也沒有陵墓,甚至,連香蠟紙燭都不曾點過。”風寧這話,悵然而又幽遠,往事憶來,情緒波動劇烈,連帶眼中也抑製不住的濕潤半分。
待嗓音落下後,她便垂眸下來,任由濃密的睫毛掩蓋住她滿眼的神情,也不懼方才的那番話會讓這陌嶸懷疑她真正身份。
她僅是強行按捺著心神,等著陌嶸將所有身份與她攤開,也等著陌嶸問她話,她如今,已做足了準備,準備將那段令她從來都不敢多想的悲烈記憶告訴他。
隻是,涼風浮動,滿亭幽寂。
待半晌後,陌嶸再度出了聲,“公主,請借一步說話。”
嗓音一落,他已是不顧君臣身份,略微幹脆的從石凳上起了身,而後負手在背,極快的朝亭外踏去,風寧凝他片刻,便快步跟上。
待行至一間密閉書房,陌嶸親自為風寧沏了一杯茶,而後隔著矮桌坐在了風寧一旁,溫和的嗓音也突然變得有些滄桑與低沉,開口便問:“公主可是,是何人害了庵堂師太?”
風寧神色微便,自嘲而道:“本宮若是知曉,也不會來尋大公子了。”
說著,默了片刻,話鋒一轉,“師太臨終前,將那玉佩交給本宮,並讓本宮尋你,而今,本宮想知曉,大公子與師太,究竟是何關係?”
陌嶸麵色再度一變,那俊美的麵容上,卻是陡然少了尋常的精明,那一股股滄桑感也是越發濃烈。
半許久後,他才自嘲而笑,隨即抬眸朝風寧望來,低道:“在下與庵堂師太的關係,倒也親近。在下隻知,在庵堂師太拋夫棄子之前,在下,喚她娘親。”
轟的一聲,似有什
麽東西在腦中劇烈崩塌。
風寧心下驚愕,麵上的平靜之色也是繃不住了,她震驚的朝陌嶸望著,全然不曾料到一心念佛的庵堂師太,竟還有個兒子。
如此,若這陌嶸是庵堂師太的兒子,那那精明狡然的陌府老爺,豈不是師太的夫君?
心思至此,震撼連連,風寧坐了半晌,都不曾回過神來。
屋內氣氛寧靜,甚至近趨於死沉,無聲無息中,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而屋外,微風似是盛了不少,不住的吹得枝搖葉動,簌簌之聲不絕於耳。
屋外,嬤嬤靜然而立,兀自等候,待時近黃昏,天色已是有些暗淡時,眼見書房仍無什麽動靜,嬤嬤突然有些急了,不停的在書房門前的廊簷時而走動,時而將耳朵貼在屋門,焦急聆聽,卻也隻能隱約聞得平靜細碎的話聲,卻又聽不清究竟說得是些什麽。
直至,天色暗下,整個陌府華燈初上時,那禁閉的書房大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嬤嬤已是急得無奈,待聞聲後,目光便急急朝那屋門望去,便見陌家公子正親自護送風寧出來。
二人臉色皆極為沉重,便是那陌家公子,也並未如常的溫和而笑,那張俊臉,也被複雜與凝重之色層層籠罩,似惆悵,似複雜,又似悲戚。
“公主。”嬤嬤忙按捺心神的迎上去,恭敬的喚了一聲。
這時,風寧才回神過來,抬眸朝嬤嬤望來,低道:“嬤嬤久等了,此際,我們回宮吧。”
嗓音有些平緩,卻又有些嘶啞,似是今日說了太多話,嗓音都稍稍顯得有些疲倦與低沉。
嬤嬤也不多問,忙點頭,稍稍伸手扶住風寧,待踏步往前時,才覺陌家公子依舊緊跟在身後,不曾止步。
嬤嬤微愕的朝陌嶸望了一眼,並未言話。
三人一道往前,紛紛默契的沉默著。
直至行至陌府大門,三人才停了下來。
一時,夜風浮動,涼意遍體。
風寧轉身,強行斂神,先朝陌嶸出聲道:“今日與公子說的那些,望公子記著,既是深仇,想必大公子也不會袖手旁觀才是。再者,關於大公子提及的事,我,也會努力去查。”
嬤嬤怔了一下,未料風寧在這陌家公子麵前竟也不自稱本宮了,正暗自驚愕,不料陌家公子也幽遠陳雜的出聲道:“報仇之事,我一人足矣,你不必太過參合。隻不過,你身份既是特殊,而今又國之不穩,你最好是小心行事,萬一那些人知曉你還尚在人間,定不會放過你。”
風寧眉頭一蹙,麵色越發的沉了幾許,待垂眸下來,隻道:“多謝大公子提醒。”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天色已晚,大公子就送到這兒便是,告辭了。”
“慢走。”陌嶸也低沉出聲,語氣沉重,並未多言。待嗓音落下,則是親自去不遠處取了一隻燈籠朝風寧遞來。
嬤嬤忙伸手恭敬接過。
風寧則是朝陌嶸掃了一眼,便轉眸朝嬤嬤望來,似沉似悵的道:“走吧。”
出得陌府大門,天色已是黑盡。
來時還略微繁鬧的街道,此際,卻顯得
冷清空**。
燈籠光影昏暗,搖曳之中,竟是像要熄滅。
風寧一路無話,嬤嬤則是開口道:“那陌府大公子倒是太無禮了,這麽晚了,竟也不差馬車送宮主回宮。”
風寧神色微動,默了片刻,才歎息一聲,“終歸是我欠了他,他不責我罵我,已是足矣,又豈會再主動為我準備馬車。”
她這話,幽遠之中也卷著幾分悵惘。
嬤嬤怔了一下,思了片刻,卻是並未想通。
她愕然的朝風寧望來,猶豫片刻,終歸是問出聲來,“公主之意,是你欠了陌家大公子?但你與陌家大公子不過才見兩麵,又怎來欠他一說,難不成今日在書房內,那陌家公子威脅公主什麽了?”
越說到後麵,嬤嬤嗓音越發擔憂。
待嗓音落下後,她拉著風寧停了下來,擔憂著急的朝風寧望著。
風寧神色微變,瞳孔也稍稍一縮,待默了片刻,才低道:“陌家公子並未威脅我什麽,而是,我欠了他。”
說著,嗓音也稍稍一挑,語氣也顯得越發悵然沉重,繼續道:“嬤嬤,以前,我恨我懦弱,恨我卑微瑟縮,恨我膽小怕事,一無是處,但如今,比起這些來,我卻恨我自己這個人,嗬,從頭到下,都恨。”
嬤嬤怔得不輕,擔憂的緊緊鎖著風寧,“公主,你究竟怎麽了?”
怎麽了?
風寧念著這幾字,一時,一直強行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也開始洶湧澎湃,瞬時衝破了她麵上所有的平靜與沉重。
她目光也開始抑製不住的顫了起來,渾身上下,也開始逐漸瑟瑟發抖。
“公主,你怎麽了,你究竟怎麽了?可是那陌家公子欺負你了?”嬤嬤頓時急了,焦急無措的問。
風寧眼睛都驟然濕潤,鼻頭酸澀難耐,無論如何強忍,眼角,終歸還是抑製不住的落了淚。
自打庵堂覆滅,她有多久不曾落淚過了?
便是以前從閻羅殿裏走了一遭,也不曾如此的沉重與悲戚,甚至是,絕望。
她也從不曾料到,她一直在為仇恨奔波,一直想找出屠殺柳姨和師太她們的仇人,奈何她卻是從未料到,她兜兜轉轉,柳姨與師太們的死,竟許是,與她有關。
風寧僵立在原地,心神劇顫,連帶唇瓣都顫了起來,無論嬤嬤怎麽朝她問話,亦或是焦急安慰,她也全然聽不進去了。
今日,她能在陌嶸麵前忍住所有情緒,隻因無法麵對,更不敢麵對,但如今出了陌府,心思騰浮起來,竟會抑製不住的去開始想,開始震驚,開始劇烈的悲戚。
周遭沉寂,夜風,也似是涼意入骨。
風寧全身發僵,嬤嬤本想扶著她走,奈何她足下卻難動半許,待嬤嬤咬著牙強行扶她往前時,不料風寧腿僵難耐,強行走了兩步,便與嬤嬤一道摔倒在地。
一時,骨頭碰地,瞬時劇疼,奈何這疼痛,竟也抵不過內心的翻騰與劇痛。
正這時,不遠處那空**的道路盡頭,也突然有馬蹄聲揚來,待風寧下意識的悲然而望,便見那那道路盡頭,正有幾人正策馬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