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冷掃他一眼,也未再言話,反倒是在車邊太監的攙扶下上得了宮車,而後目光朝風寧落來,“皇妹,還不上來?”

周遭之人,早已是神色大變,卻皆不敢言話。

這新帝心性,他們早已見識過,能逼宮反叛之人,如此冷冽強勢的心性,又豈可隨意對他不恭?稍有不慎,憑這新帝脾氣,丟了自己性命不說,沒準兒還會連累家人,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若非榆木腦袋,定不會出聲去勸說半許。

隻奈何,這新帝登基,卻隻領錦兮公主一人上得太廟,甚至還讓這錦兮公主與他同乘宮車,的確是全然與祖製不符,處處不當,想來這開國這數百年來,倒也隻有如今這位新帝,背棄祖製,於理不合,若是此事傳出國門,那鄰國賊子們,怕是又要笑話了。

在場之人皆神色大變,卻心照不宣的無人出聲。

萬眾矚目之中,風寧在原地立了片刻,隨即已是坦然往前,最後在太監的攙扶上淡漠平靜的登上了太子的宮車,並坐在了太子身旁。

“啟程回宮。”有太監立即扯著嗓子恭然吼了一句。

卻是片刻,開道的禦林軍蜿蜒而前,宮車也開始緩緩而動,身後一眾官員,則是紛紛無奈的搖了搖頭,各自登上馬車,整齊有序的朝宮車跟去。

華袍加身,青絲垂落在了膝蓋,頭上的金步搖,也隨著宮車的搖曳而開始晃動。安和祥然的氣氛裏,那金色的陽光斜斜的灑落而來,落於膝蓋上時,雖卷著幾分暖意,但卻全然融不了風寧麵上的森冷。

大軍往前,氣勢如虹,風寧見得的,是權勢的傲然,人命的卑微,奈何,縱是滿身富貴,權勢在手,而今居高臨下的看人,心下卻顯得越發的涼薄與孤寂。

心思至此,麻木的心口,似是逐漸融開了一道口子,她眉頭稍稍一蹙,開始轉眸朝身旁之人望來,卻見他神色幽遠,正望著宮車前方那蜿蜒而前的禦林軍們,那修長的桃花眼內,似也在略微失神。

風寧盯他片刻後,便要麻木淡漠的垂眸下來,卻是還未動作,身旁之人突然出了聲,“以前受人排擠,淪落小鎮,我之誌氣,便是成為這天下之主,一手,遮天。”

風寧神色微動,思緒翻轉,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以前在七夏鎮遇上琅邪時,便知琅邪此人並非等閑,也能從琅邪的言語之中,知曉他心有大誌。

隻是那時,心思單純,卻終歸不曾大膽的深入想象,縱是偶爾從琅邪口中聽得一些幽遠強厚之言,她也僅是怔愣,不曾大膽想象。

而今,短短幾月,她與琅邪再遇,卻都全數大變,無論是身份,性子,甚至是心思,都已變得麵目全非。

風寧一直沉默,一言不發,他也不曾轉眸朝她望著,目光就那麽幽遠低沉的朝前望著,壓抑而又突兀。

冗長嘈然的聲響裏,風寧強行按捺心神,目光也隨著琅邪一道望向前方,唇瓣一動,終歸是麻木沉寂的出了聲,“皇上如今已

貴為天下之主,已可一手遮天,以前所有心願,皆得實現。”

說著,轉眸再度朝太子側臉望來,繼續道:“七夏鎮時,便知皇上心有大誌,而今得以實現,風寧在此,恭祝皇上。”

這話尾音未落,他已是轉眸朝風寧望來。

一時,二人目光對上,一人麻木沉寂,一人邪肆深沉。

僅是片刻,他便勾唇而笑,隻是那笑容,卻顯得幽沉而又冷嘲,“難得你還記得以前朕是心有大誌之人,嗬,而今朕收了這龍位,當了這國之霸主,才知,所謂的高處不勝寒,所謂的孤獨一人,嗬。”

“皇上豈會孤獨。登基之後,便可大選秀女,填充後宮。”風寧默了片刻,冷然平寂的出了聲。

這話一出,他冷嗤一聲。

“越是親近之人,便越是容易害你。而今這後宮,要麽作廢,要麽,隻迎一人打理這後宮。”

風寧神色微動,深眼觀她。

他依舊是迎上她的目光,視線冷沉至極,“以前在七夏鎮時,你喂朕藥時,可知朕為何拒絕?”

風寧默了片刻,淡道:“皇上當時說,藥汁濃稠,可加糖,也可添砒霜。”說著,語氣越發的沉然,繼續道:“風寧曾問,誰會在藥裏下砒霜,皇上說,藏在心窩子裏的人。”

以前之言,而今道來,這感覺,全然顛覆。

至少待這話落下,此際的他,麵色陰沉冷冽,並無以前的邪肆如痞感。

他目光瞬時像是夾雜了刀鋒冷芒,似要割肉添血,麵色,也是冷然如冰,像要將人徹底冰封。

風寧心下麻木,僅是片刻,便與緩緩垂眸下來,自然而然的避開了他鋒利的視線。

周遭氣氛似也突然沉寂片刻,他再度低沉沉的出了聲,“嗬,原來這些話,你也還記得。是了,越是親近之人,才越是容易害你,亦如朕身為皇子,卻生死一線,若非命大,又豈能從閻羅殿裏爬出來,從而過著在外顛沛,無人施救,落魄得隻能在七夏鎮隱藏求生的日子?隻不過,朕這人也吃不得虧,她給朕一碗砒霜,朕便要她一條性命,說來,也是朕得了利。便是現在,這皇城,這天下,這皇位,也不過是朕的囊中之物,如今大權在握,生殺予奪,誰人,又敢再輕視朕?”

他這話,冷沉怒意之中,卻透著蒼涼。

琅邪以前的日子如何,不用想,風寧都知定是水深火 熱,艱難重重。一個本是滿身貴氣的皇子,竟會淪落在小鎮上為乞,染得一身痞意,甚至心中空有大計,卻又鬱鬱不得誌,更有甚者,還會被當地官府起伏,打得半死,如此狼狽日子,又豈是一國皇子過的?

隻是,無論前事如何,此際的琅邪,終歸算是熬出了頭,如今皇權在握,滿身威儀貴胄,便無人再敢欺辱於他。

隻不過,而今皇袍加身的他,卻與她記憶中的琅邪越來越遠,不知丸子若是知曉他一直口口聲聲喚著的琅邪老大成了皇帝,又會是何等的驚愕。

“皇上已貴為天下之主,如今,已無人敢輕視皇上了。以前皇上的心願,也大多實現,而今傲然於世,風寧在此,也誠然恭祝。”風寧默了半晌,才低沉麻木的出聲。

這話一落,他突然不言話了。

風寧也就此沉默,心思幽沉,待一行人入得京都城門後,太子突然再度出聲,“前事休說,而今朕已為皇,自該傲然,隻不過,如今身份一換,你對朕,終歸是疏離防備了。”

風寧靜默,並不言話。

他嗓音突然有些歎息,“前些日子的宮變,你可是一直認為,是朕氣死了先帝,殺了皇後與大皇子?”

風寧仍是不言。

他冷笑一聲,邪肆張揚道:“先皇對朕不仁,朕也雖性子冷冽,但還不曾真正狠到想讓他死的地步。皇後是被納蘭鈺錯手而殺,於朕何幹,先皇是自覺對不起朕的母妃,自行了解下去陪她,又與朕何幹?這世人啊,皆道朕逼宮,心性冷冽,你瞧,這後麵的那些百官,對朕也是畏懼得很呢,嗬,朕如今,倒真是震懾旁人呢,便是在宮中,也隻有你能與朕說幾句話,其餘人,皆見了本殿便要發抖,誰人,又敢在朕麵前平和無畏的說上半字?”

風寧眉頭一蹙,唇瓣一啟,冷沉沉的道:“是以,皇上不顧一切的從納蘭鈺別院中帶回了風寧,甚至不顧風寧身份,強行將風寧禁錮在宮,當這公主,可是也正是因深宮冷寂,無人言話?”

他突然沉默了下來,未言話,待半晌後,他才低沉沉的冷嗤出聲,“朕讓你繼續當這公主,不過是兌現以前承諾。”

風寧心下再度一沉,抬眸觀他。

他則是邪肆冷沉的迎上她的目光,半晌,幽遠至極的再度出聲,“你若是願意,朕與你,皆可回得過去。隻是,你我皆不用為乞,皆不用仰人鼻息,這富貴榮華,天下江山,朕與你,共賞如何?”

風寧目光沉寂淡漠的目光終歸是顫了顫,思緒飛轉間,嘶啞幹裂的喉嚨,終歸是未再出聲。

這琅邪啊,以前為乞時,便想一步一步往上爬,成為這天下主宰,一血往前卑微狼狽之恥,奈何待真正擁得了這帝位,卻是高處不勝寒,親人離散,而今還落得個逼宮冷血的名頭,使得宮中之人無人敢與之親近,或許是,獨自一人,太過孤寂,是以,這冰封冷沉的心,才突然想要有人來靠近,來圍繞。

突然間,風寧全數明白過來,對這琅邪,也陡然漫出幾分了憐然與歎息。

早知如此 ,又何必當初。隻奈何,琅邪若是不努力,不逼宮,一旦先皇與先後聯手,死的,便會是琅邪。

心思至此,不知為何,心口竟也突然增了半分揪痛。

待片刻,風寧強行按捺心神,靜靜的凝他,唇瓣一啟,幽遠平然的低喚,“琅邪。”

他神色猛然一顫,臉色也開始大變。

則是片刻,他朝她勾了勾唇,冷沉邪肆的道:“倒是許久,不曾有人這般喚過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