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寧依舊深眼凝他,繼續道:“風寧大仇在身,即便風寧想,但也無法回得當初。今日,風寧便要拚死而戰,也不曾想過還會活著的。琅邪,你如今已是成了皇上,誌向皆已實現,便該好生對待自己了,你開始選秀吧,找一個你愛的人,由她陪著你,不久後,你便能有自己子嗣,家眷融合。若是可以,再提拔提拔丸子吧,丸子以前說,他會來京都城找我,隻是風寧許是沒機會再見他了,是以,你以後若是見得丸子了,便對他說,我去深山隱居了,再不下山了。”

低沉緩慢的嗓音,卷滿複雜,那嘶啞冷沉的語氣,也夾雜著難以排遣的悵惘。

奈何待這話一出,太子則是皺了眉,隨即冷笑一聲,隻道:“你既無求生之意,又何必再關心丸子。過了今日,你便已亡,那丸子如何,也與你無關。”

風寧神色微沉,深眼凝他。

他則已是挪開視線,邪肆的語氣再度顯得張狂強勢,但若是細聽,卻仍是不難發覺其間夾雜的幾分恨鐵不成鋼與悵惘之意,“你既是不願回得當初,也不願如以前那般堅韌而活,如此,你便也不是朕記憶中的小傻子。也罷,今日,朕不再幹涉於你,你是死是活,與朕無關。這些日子,你沉默拚命的練劍,殺心大起,就當做朕認錯了人,這深宮冷漠,皇位也高處不勝寒,但朕倒是不信了,缺了你這故人,朕,便不能安然如常的過了。”

他難得說這麽長的話,隻有在惱怒或是無奈時,才會顯得這般的恨鐵不成鋼,從而大肆而言,而勸。

奈何,她風寧賤命一條,害死了不少人,如今最大願望,已非活著,而是報仇。今日背水一戰,無論成敗,她皆要去拚命一試,若是殺了那鎮南王,便是她之幸,若是殺不了,也是她之命。

風寧冷沉的目光,再度開始起伏。

她不由的垂眸下來,則是片刻,嘶啞冷沉的出了聲,“皇上之心,風寧能明。以前的故人之情,風寧也一直謹記在心,隻是如今,風寧不能回得當初,更不能像以前那般,再陪在你身邊。深宮寂寥,但也非太過無情,也無論風寧是活是亡,風寧皆會為皇上祈禱,願皇上一世安然。”

嗓音落下後,風寧便強行斂神,不再言話。

身側一身龍袍之人,也未再出聲。

一時,氣氛驀地沉寂下來,徒留周遭冷風簌簌,縱是陽光打落在身,也無半點的閑適溫和。

宮車徐徐往前,行得京都城內的主路時,道路兩側仍是擠滿百姓,恭敬呼喝而是一聲比著一聲高。

整個途中,風寧與琅邪皆一言不發,待靠近宮門,宮車便徐徐而停,瞬時,立即有禦林軍抬著皇攆自那朱紅高碩的宮門而出。

風寧與琅邪,被宮車旁的太監恭敬的扶了下去,待站定在地麵,風寧下意識的轉眸朝琅邪望去,則見他目不斜視,神色邪肆淡漠的踏步朝前,獨自登上了那皇攆。

“入宮。”霎時,有太監恭敬扯聲而喚。

一時,禦林軍恭敬的抬著皇攆而起,緩步往前,那

一眾的禦林軍與下得馬車的朝臣,瞬時理了理衣冠,急忙朝那皇攆跟隨而去。

隊伍蜿蜒,入目,波瀾壯闊。

風寧一直立在原地不動,神色淡漠幽遠,心下卻是平靜了然。

那琅邪,該是當真生氣了,氣她的不爭,氣她對性命的懈怠。

隻奈何,縱是如此,她風寧,也無法卸下心頭的重擔,無法再堂而皇之的苟且而活。

害死了那麽多人,無論能否報仇,自己,都該親自下去贖罪,此生之中,太傷太悲,若有來生,定不願再活得這般憋屈不詳。

心思至此,嘈雜湧動,那一股股的冷意與恨意,也再度開始瘋狂的滋長蔓延。

直至最後一名朝臣也入得宮門後,風寧才稍稍回神,隨即強壓滿心的起伏,正欲領著身旁的幾名宮奴入得宮門,不料足下未動,便已有琅邪身邊的貼身太監急急而來,朝她緩道:“公主,皇上有令,今早太廟之行,勞了公主貴體,是以此番正式上朝登基並大赦天下的儀式,公主便不必參加了,公主此際,隻需回得公主殿休息便好。待得今夜夜膳時,皇上再差人過來邀公主參與。”

風寧神色微動,默了片刻,低沉點頭,一言不發。

待那太監微詫的觀她,風寧已是坦然踏步,脊背筆直的緩慢入了宮門。

不允她參加,那便作罷。本打算今夜殺人,是以此番回得殿中修養,也並無不可。

風寧足下極慢,脊背卻是筆直。身後宮奴,小心翼翼的謹慎跟隨,足下聲音極小,似是生怕擾了風寧。

待回得公主殿後,風寧並未練劍,僅是極為難得的在軟榻入座,兀自沉思。

正午時,她也是極為難得的宣了宮奴傳膳,這頓膳食,則是極為豐富,奈何風寧吃得並不多,稍稍執筷動了幾口,便已讓宮奴撤下。

殿內沉寂,幽幽無波,那自打開的雕窗鑽入的陽光,也增了幾分安然與暖意。

風寧一直在軟榻靜坐著,麻木無事時,便緩緩伸手,將長劍自袖中抽出,兀自擦拭。

這劍極其鋒利,寒光隱隱,想必那鎮南王的腦袋,自可被這長劍輕易割下。

今夜,注定血光成災。

若給琅邪惹了晦氣,也是她無奈之舉。隻求,今日過後,無論生死,她皆可肆意坦然的拜托仇恨與惱怒,真正的,解脫。

心思至此,麻木淡漠的心,終歸是**來半分漣漪。

正這時,不遠處的殿門外,卻突然響來宮奴恭敬微顫的嗓音,“公主,陌家公子求見。”

風寧擦拭長劍的動作一停,目光,下意識的朝不遠處的雕花宮門望去。

今日琅邪登基,不僅大赦天下,也與官民同樂。那陌家乃國之四大家之一,自是有機會入宮參與盛宴,想必那陌嶸,便是代表陌家而來才是,隻不過,那人這麽些日子與她毫無聯絡,為何獨獨到了今日,竟找來她的公主殿了?

風寧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瞳孔也稍稍一縮,卻是片刻,她已是按捺心神的冷漠

出聲,“宣。”

門外宮奴當即應是,則是片刻,那雕花宮門被輕輕推開,金色的光線自那打開的屋門溢入,微風也驟然灌入,滿殿的沉寂氣氛瞬時被擾。

風寧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殿門處,隨即,便見一抹身材修條的人影逆光而來。

他步伐緩慢,略如清風,待走近時,風寧才見他今日一襲墨綠衣袍,墨發高束,整個人瞧著倒是略微幹練,但卻仍是掩飾不住他渾身那股雅致風華之氣。

“在下陌嶸,拜見公主。”待站定在風寧麵前,陌嶸已是出了聲,隻是這話,卻平和隨意,也無半點的恭敬。

風寧眉頭一蹙,凝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深邃,待那殿門被宮奴在外合上,整個殿內的氣氛再度恢複平寂時,風寧開門見山的道:“大公子此際來見風寧,所為何意?”

陌嶸神色微動,溫潤而笑,低道:“公主自稱風寧,就不怕隔牆有耳,露了身份?”

風寧漫不經心的冷笑,垂眸下來,繼續擦拭手中的長劍,“整個宮中,皆知我身份。而今皇上當權在握,隻要皇上想讓我當這公主,縱是世人皆知我身份是假,但也沒人敢如實道出。”

說著,眼角一挑,語氣越發的冷冽淡漠,“大公子此際來,莫不是僅為與風寧討論這些吧?”

陌嶸微微一笑,倒也不置可否,僅是再度上前兩步,溫潤自然的坐在了風寧身邊。

他目光掃了一眼風寧手中長劍,平和著嗓子低道:“聽說,公主前些日子在這宮中拚命練劍,甚至,已達廢寢忘食的地步?”

風寧冷沉道:“是又如何。”

他麵上的溫笑逐漸收斂,默了片刻,才道:“公主此舉,可是想親自報仇?”

風寧抬眸,深眼凝他,“滿身大仇,自是要報。風寧以為,憑大公子聰慧,能知風寧心思,不料大公子也糊塗了,竟還要出口問風寧。”

陌嶸神色微變,“幾日不見,公主性子,倒是硬氣不少。”

風寧垂眸下來,並不言話。

他繼續低道:“那日在下便與公主說過,複仇之事,在下一人便足矣,公主隻需在旁看著便是。再者,在下母親拋夫棄子,臨死之前還在拚命護你,公主這條命來之不易,自得好生珍惜,若是不然,在下母親守護公主這麽多年,甚至還搭上性命,到頭來,公主若有什麽閃失,在下母親多年來的心血,豈不白費?”

突來的一席話,極為難得的有些冷嘲與沉重。

然而一聽這話,風寧卻頓覺心口湧動,連帶目光都顫了半許。

陌嶸這話,說得並無道理。師太與柳姨,皆用性命護她,她如今生而不易,自該珍惜,隻奈何,正是因為師太與柳姨對她的這份厚重,才讓她覺得震驚自責,她在恨自己,恨自己如此不詳,竟害了師太與柳姨性命,縱是她本該如師太與柳姨的心願好生活著,然而,內心的自尊甚至良心過不去,亦如若不能親手手刃那鎮南王,不能親自下地去為師太與柳姨賠罪,她此生,又豈能平心安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