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宮闈的腥風血雨,一時之間,僅是成為京都百姓口中茶餘飯後的八卦閑聊。
然而,誰也不知,那緊宮之中,昨夜卻是血流成河,伏屍一片,處處皆是滿麵的鮮紅與猙獰。
這日,宮中未開宮門,滿宮皆是森嚴戒備。
宮外百姓肆意揣度閑聊,小道消息四處流竄,然而此際真正的緊宮之中,卻是宮奴慌然,哆嗦著身子提著木桶打水,而後回身過去用桶內的水衝刷著地麵那一層層微微凝幹的血跡。
昨夜一場打鬥,兩軍而戰,死傷無數,那鎮南王與劉將軍這些反賊,鞭屍兩截,而他們領來的那些亂軍,昨夜被困於宮闈,全軍覆沒。
今早在宮奴們瑟縮的打掃院子之前,那些禦林軍們,則是用馬車肆意運屍首,宮奴們皆遠遠瞧見,那些屍首堆積成山,而後又馬車拉走,最後,從皇宮後門送了出去,甚至趁著天色未明之際,全數在京都郊外挖坑而埋。
宮奴們渾然不敢想象,那挖坑埋屍之處,無疑是萬人坑了,鬼魂堆積,誰人若是路過那裏,見得萬人墳坑,不知是何驚悚入骨的感覺。
待這日天色明然時,宮中屍首已是清理完畢,宮奴們便已全數開始清理宮闈。
隻是,昨夜那平息亂賊,勝利坐穩這帝位的新君,今早不曾上朝,不曾安撫民心,也不曾急急上朝商議填補昨夜被殺的那些官員的官位之事,反倒是從昨夜三更到現在,還在公主殿內大發脾氣。
這緣由,隻因昨夜混亂之中,錦兮公主突然英氣而動,親手弑殺了鎮南王,為新君平亂立了頭功,奈何錦兮公主卻重傷,此際正躺於公主殿內,昏迷不醒,性命堪憂。
幾乎是整個宮中的禦醫,皆集結在了公主殿內,奈何因公主傷勢過重,禦醫們皆束手無策,從而惹得愛妹心切的新帝大發雷霆,威逼太醫們務必將公主救活,若是不然,便提頭來見。
禦醫們皆嚇得六神無主,麵色慘白,額頭的冷汗早已集結成珠,驀地落在衣襟。
此際宮內的空氣,還夾雜著幾分悚人的血腥味,越發之中,讓禦醫們更是緊張畏懼,生怕稍有不慎,自己便會成為昨夜那場廝殺中而亡的屍首。
他們皆聚集在公主殿內,滿麵慘白的想著法子,奈何對錦兮公主用了銀針,灌了藥,甚至連一些民間的偏方都用了,錦兮公主仍是昏迷不醒,麵色如紙,毫無生氣,若非她身子是溫熱的,鼻間稍稍有微弱呼吸,禦醫們定是要以為這錦兮公主已是斷氣而亡。
公主殿內,新帝一直守在主殿內,明黃的龍袍沾滿血跡,卻是不曾換卻。他身邊不遠,還坐著一名禦醫不太熟識的男子。
自打昨夜三更開始,新帝與這名男子便一道守在這公主殿內,一人煩躁暴怒,動不動便會邪肆出口將禦醫們罵個狗血淋頭,一人坐在輪椅上,麵色似是久病過後而帶著幾分蒼白,神色卻是複雜沉然,守在舉著一杯茶,茶水全數涼了,他似也不知,就這麽一點一點的往嘴裏飲。
直至,晌午已過。新君與這名男子才稍稍而動,雙雙出得了公主殿,直至這
二人離遠,禦醫們才兩腿一軟,徹底癱軟的坐在了地上,緊張過度的吐了口氣,並伸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直歎流年不濟,今兒若是這錦兮公主無力回天,他們怕是當真得將性命交代在這兒了。
公主殿外,清冷寂寂。
廊簷上,冷風浮動,卷著細雨稍稍吹打在身,一時,竟顯得寒涼刺骨。
琅邪長身而立,被染成血色的龍袍不住的被冷風掀得肆意紛飛,淩亂的墨發,也瘋然而揚,帶著幾分狂野暴躁,然而若是細觀他那雙桃花眼,卻會從他那眸底深處,窺得幾分悲然與厚重。
納蘭鈺入座在輪椅,一身素白的白袍,但卻稍顯厚實,他麵色蒼白,似是有些冷了,才稍稍伸著細瘦且骨節分明的手,攏了攏衣袍,而後稍稍抬眸,清冷無波的目光朝身旁琅邪望去,終歸是低沉無波的出了聲,“上次,皇上趁著在下昏迷,則將風寧帶走,而今才短短幾日,在下見得的,便是她生死一線,藥石無醫。皇上曾對在下說過,你與風寧是故交,定疼惜於她,但如今,皇上讓她生死一線,也叫疼惜她?”
清冷的嗓音,有些嘶啞與沉重,大抵是太久不曾說過話了,是以此番突然開口,本是清然平和的嗓音,卻突然顯得嘶啞難聽。
琅邪瞳孔內頓時增了怒意,驀地回頭朝納蘭鈺望來,邪肆怒道:“她執意尋死,朕有何辦法?”
納蘭鈺清冷道:“前些日子她在在下的身邊時,可是從無尋死之意。”
琅邪瞬時被激怒,驀地彎腰,伸手捉住了納蘭鈺衣襟,怒道:“你這是在怪罪朕?”
納蘭鈺神色分毫不變,冷眼觀他。
琅邪繼續道:“她執意尋死,朕也曾努力讓她摒棄這般念頭,卻是徒勞。朕該做的,都已做過,已是問心無愧,而你呢?你與她非親非故,禁錮她,利用她,你又有何資格來質問朕?再者,當日明明是商量好結盟,讓她一直留在宮中,榮華富貴,但你倒是出爾反爾,肆意帶走她來威脅朕,甚至藏於林中別院,差人肆意阻攔朕之人尋找其蹤跡。上次扣留醫怪,未能讓你自然病死,而今你擅闖宮闈,親自送上門來,是想讓朕親手殺了你?”
嗓音一落,手指越發用力,納蘭鈺呼吸稍稍急促半許,卻仍是麵色平寂,也無半分的掙紮。
“她並不不適合宮闈。皇上一直想將她留在宮闈,不也是禁錮?”
“你又不是她,豈知她不喜宮闈?她以前便為過乞丐,而今榮華富貴加身她會不喜?”琅邪怒道。
納蘭鈺神色微變,終歸是歎息一聲,“若是她喜歡,便也不會執意而亡了,皇上也不會努力了,卻留不住她。”
琅邪麵色驀地一變,冷眼鎖著納蘭鈺。
納蘭鈺稍稍伸手,挪開了琅邪捉在她衣襟的手,繼續道:“她自小生長在庵堂,性子如何,皇上自是知曉。這些日子她入住在宮闈內,是否欣然,皇上自也知曉,但她在外麵,甚至前些日子與在下在別院內,縱是周遭荒蕪,但她也能欣然而笑。”
說著,平寂清冷的目光迎上琅邪的眼,繼續道:“她不
喜皇宮,也不適合這裏。皇上若是當真念著往昔情分,便該,放她走。”
琅邪冷冽如冰的道:“你懂什麽!你與她才相處多久?她若離開這裏,無禦醫照料,便必死無疑!”
納蘭鈺低道:“她隻有離開這裏,才可活命。醫怪醫術如何,皇上也是知曉,若由醫怪為其調理身子,她定會安然無恙!”
琅邪再度一怒,“朕昨夜便逼問你如今那醫怪下落,你閉口不提,而今,你是想以此威脅朕,逼得朕同意你將她帶出宮?”
說著,嗓音越發一冷,“納蘭鈺,你安的是何心?你與她非親非故,卻大費周章的想帶走她?便是要將其為質,逼朕就範?”
納蘭鈺歎息一聲,突然沉默了下來,待許久後,才低沉清冷的道:“在下以前,自滿身算計,待從閻羅殿內走了一遭,心境已變。而今用醫怪的下落來算計皇上,也是在下最後一次的算計。無論皇上信或是不信,在下如此,僅是為了救她。而她如今的身子,也適合在宮外調養,這宮中的日子,並不適合她。殿下若是不信在下,在下也無話可說,你甚至可派人跟隨在下,待她被醫怪救治醒來後,那時候,皇上完全可以再問其心意,看她是想隨你回宮,還是隨著在下隱世而居,或是,周遊天下。”
琅邪冷眼鎖他,神色起伏,並未言話。
納蘭鈺麵色平寂無波,然而瞳孔內卻藏著幾分抑製不住的幽遠與複雜,而後薄唇一啟,繼續出了聲,“想必皇上,也是傲骨之人,大氣遒然,不會委屈一名女子。而風寧性子如何,向往如何,皇上也是清楚。在下如今隻問,皇上如今,已有蒼雲之國,尋常政務纏身,她若想一身輕然,於世遨遊,皇上,能丟掉滿手的權利與融化,放棄一切的,去陪她周遊天下?”
琅邪神色再生起伏,麵色冷沉至極,卻仍不言話。
納蘭鈺微微一笑,麵色微有蒼涼,隨即緩緩挪開視線,幽遠蒼然的道:“皇上做不到,但在下,能做到。微臣如今,再調養幾月,腿腳,便可利索而行,到時候,她若要行走天下,亦或是隱居避世,在下,皆可陪她。”
琅邪瞳孔內卷了幾團火,肆意燃燒。
但他終歸未將怒氣發泄出來,僅是挪開目光,冷沉沉的問:“讓你將她帶走,那醫怪,便有把握將她救活?”
納蘭鈺微微一笑,嗓音平然,卻又有緣至極,“雖不能保證,但她若生,在下,便陪她隱居避世,周遊天下,她若亡,在下這條命,也本是她幾番所救,到時候還給她,陪她一道入土,也並無不可。”
琅邪瞳孔驟然一縮,麵色之上,突然抑製不住的生了半分震撼。
待半晌,他冷笑一聲,怒嗤道:“朕倒是不知,曆來骨氣傲然的忠義侯家二公子,滿身腹黑與算計,而今,竟也會說出這般話來。”
納蘭鈺緩道:“心境一變,言出的話,自然有變。以前滿身算計,並無情誼,而今死過一次,便知孤單無助是何滋味,若有得一人真心以待,在下這溺水之人,無論如何都要去抓緊,便是手段用盡,也定要抓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