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絕代風華、金銀滿屋,在歲月的侵蝕下,終究都會成為海市蜃樓,隻有那個愛你、愛到摔破自己的心也在所不惜的人,才會陪你看盡浮華褪去,十指緊扣,不離不棄。

1

張喬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從平常的言談舉止和擇偶觀能看出,他是一個懷抱著嫁入豪門夢想的男子,而對於這個夢想在生活中的不經意呈現,隨著年歲增長,表現得越來越強烈。

那年夏天我和一個女朋友剛分手,準確地說是在還沒確定關係之前我就提出了隻做朋友,這件事讓張喬非常困惑。

那天張喬在我車上。

張喬:“你為什麽不答應和她在一起?”

我:“總覺得性格不合拍,她好像什麽事情都要掌控一樣,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張喬誇張地說:“但是她開瑪莎拉蒂耶,而且長得還不錯,還是獨生女!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她開又不是我開,你激動個屁啊?”

張喬:“你的腦袋怎麽就這麽不好用呢?你想想看,她家一個小女兒能開上三四百萬的名車,那她家裏得多有錢?再怎麽樣也得上億,她現在那麽喜歡你,如果我是你,就跟她結婚。她獨生女,再怎麽樣那些家業最後肯定是讓你繼承,到時候車子你開著,房子你住著,再想辦法從你老嶽父那裏弄點資金人脈,發展一點兒什麽事業,又是人間一富豪,人生少奮鬥300年啊!”

我:“你有聽過哪個傳奇富豪是倒插門獲得成功的嗎?”

張喬:“他們成功了,故事當然自己編咯,但是肯定有不少人走的是這條路!不過現在的有錢人也不傻就是了,你要是入了豪門,估計得熬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從你老丈人那裏求一點兒發展。”

我不以為然地說:“昨天她說她要和我訂婚,說如果我答應訂婚,她就要把車子送給我,登記我的名字,還說用我的名字在上海買一套三房。”

張喬聽了這話,瘋了一樣地要搶我的手機:“你是不是腦子秀逗了,我幫你發短信答應她。”

我連忙收好我的手機:“就是因為這樣我覺得很不自在,這跟賣身有什麽區別?她沒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對她還有點感覺。你是不知道,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那表情和態度自信爆棚,就好像我必須答應似的,簡直就和一個大老板在對一個洗腳房小丫頭說話的態度一樣,我就是那個小丫頭。”

張喬好奇地問道:“那你怎麽回答?”

我:“我說還是做朋友合適一點兒。”

張喬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著我,激動地問:“不是吧!然後呢?”

我:“然後她臉就綠了,還威脅我說什麽機會隻有一次,多少人求之不得,叫我不要後悔之類的!”

張喬沉默歎息。

我出於好奇:“要是換作你,你真答應?”

張喬一臉正氣凜然:“當然了!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長成豬頭我都娶了。你想啊,瑪莎拉蒂300萬,上海一套三房算他100平方米,就是500萬,隻要訂婚而已就能得到接近800萬的財產,如果結婚的話……”

張喬越說越High,說到後來簡直是在暢想自己倒插豪門的美好光景,聽得我很是無聊。

2

張喬的婚禮辦在一家五星級的酒店裏,女方出資整整包下了一層,婚禮現場金碧輝煌,滿滿200桌親友,場麵甚是宏偉。

女方叫佳千,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山西人,老爸一個人掌管幾千人的集團,家業很是龐大。

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天她和我搶埋單搶得氣勢如虹的話,想來在場沒有一個人會意識到這個文靜的女孩在這場聚會上曾經出現過。

如果這女孩雙耳上戴的不是一克拉的真鑽耳釘,想必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這場婚禮。

佳千屬於小家碧玉型的上品蘿莉,長得不算驚豔,但大眼睛白皮膚可愛過人,從小學鋼琴,氣質平靜如水,平常話不多,就連朋友和她說話,她都是唯唯諾諾的,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很是深刻。

婚禮大堂上,佳千站在右側,臉上洋溢著無法抑製的幸福,纖細的手臂上掛滿了純金的手鐲,目測一隻手臂上的金子得有二十來斤,這讓我懷疑她的臂力更甚於我。張喬站在左側,小發型油光鋥亮,一身愛馬仕筆挺修身,麵無表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鐵漢柔情。一個嬌小含蓄,一個魁梧雄偉,猛眼一看很是登對。

這是我極少數參加婚禮沒有感動到流淚的一次,因為我分不清禮堂上的這對新人之間是否存在愛情,但至少此時的新娘是幸福的,因為她愛著張喬;此時的張喬是愉悅的,因為他知道新娘是愛他的,他也試著努力去愛新娘,但無論這種情感能否建立,至少這一場婚禮,讓他向自己的富豪夢邁近了一大步。

婚宴平淡無奇,新郎新娘就像木偶一樣,在媒婆和家人的各種控製下,走著各種各樣的地方習俗。宴會上幾乎沒人喝酒,時間到了9點,放響了煙花,賓客們匆匆散去。

3

張喬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搖身變成高富帥,女方家裏隻是給了他一輛閑置的奧迪A6先開著,佳千因為不想和家人一起住,讓父親在上海市區買了一套小兩房,這離張喬的名車豪宅夢很是有一段距離,讓張喬抱怨了好久。

婚禮之後大概一個月,我和張喬在吃夜宵。

我隨口問道:“新婚生活怎麽樣?”

張喬:“也就那樣唄,還能怎麽樣?佳千反正不上班不幹嗎的,整天在家待著打掃衛生做飯,像個黃臉婆一樣。他們家人覺得我出來走秀,是什麽戲子,很丟人,叫我別走秀了,一個月先給我點零用。”

我:“哇,你嶽父嶽母給你零花錢,你拿得下去手?”

張喬:“那不然呢?秀又不讓我去走,難道天天在家裏大眼瞪小眼,不用出門不用花銷的?”

我:“他們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張喬:“3000。”

我算了算:“嗯,是少了點。”

張喬:“對呀,所以我跟佳千商量著一起做一家火鍋店,佳千也答應了,誰知道佳千的卡是信用卡,卡裏麵根本就沒現金,她家的錢全都掌握在我丈母娘手裏。後來她去跟我丈母娘說想投資,你猜怎麽著?”

看張喬的神情,我問:“不給錢?”

張喬:“對呀!媽的氣死人了,你說她老爸去趟澳門隨隨便便輸掉十來萬,我現在一個女婿要的也不多,就要二三十萬做點小事情,他媽的竟然不給,而且還……”

見張喬又要滔滔不絕地講錢的事情,我正要打住他,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著“老婆”。

我:“先接電話吧,這麽晚了你老婆也該著急了。”

張喬一臉不屑地接起電話,還沒等佳千開口,就極不客氣地對著話筒說:“吵什麽!現在才1點多,你打什麽電話?催催催!你催命啊?”

還沒等電話對麵有任何的動靜,張喬就按下了結束通話,把手機往桌上一扔。

一通電話,看得我目瞪口呆:“喬爺,您這是家裏吵架了?”

張喬得意地告訴我:“沒吵架!吵什麽架!她要是敢跟我吵架,老子就踹死她!這種賤女人就是要這樣對她!我娶她的時候她有錢,我沒錢,所以我更要有氣勢!我要壓住她,不然她以後……”

張喬說得正來勁,桌上的電話又響起了,我看張喬的表情是要發飆,連忙搶過電話先接了起來:“嫂子啊,我是仲尼,我們現在正在吃夜宵,一會兒就……”

誰知道我話還沒說完,張喬一把搶過電話:“我們現在在吃夜宵,一會兒就去夜總會見我老情人……你什麽你!我怎麽樣關你屁事?你再廢話我今晚連家都不回,就這樣!”

說罷,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斷了電話。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此刻的張喬,驚為天人。

4

之後的一年時間裏,張喬的生活就像宮廷劇裏的狗血橋段,一方麵要裝作善良的丈夫,討好嶽父嶽母;一方麵有意無意地把火氣發泄在無辜的佳千身上。過了一段時間,張喬終於從佳千家裏挪動了幾十萬資金,信誓旦旦地投資了一家小火鍋店,花了30多萬硬是把火鍋店裝修成了慢搖吧的感覺,場麵相當違和。

開業那天張喬當著員工和朋友們的麵,揚言要把他的火鍋店做到比海底撈規模還大,5年內做滿300家連鎖,消息廣為傳播,朋友們紛紛來捧場。四五個月之後,朋友的捧場都捧完了,他們店的營業額也差不多接近零了。張喬搖著頭,脫手了店鋪,前前後後純虧50萬。

火鍋店剛倒閉,張喬又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興致勃勃地說要開一家日式調酒館,在朋友圈裏到處融資,他說他跟一個高手取了生意經,這一次保賺不賠。我出於不忍心打擊他,出了兩萬元意思了一下,其他的朋友紛紛推托沒有現金,苦惱之中最後還是佳千給的支持。這一次的小酒吧隻支撐了4個月,刨除投入的成本不算,光員工店麵和各種開銷,每個月淨虧4萬。

店麵倒閉的時候,張喬內疚地說要還我錢,我說我一直有想法要在家裏建立一個酒櫃,就讓他把沒賣出去的那些酒全搬去了我家,當作我兩萬塊錢買的,他歎息著同意了。

後來張喬痛定思痛,把這一切的失敗都歸咎於後期的資金不足,沒能撐過困難期,於是對佳千的壞脾氣變本加厲。

那段時間佳千幾次打電話跟我訴苦,聲淚俱下地訴說著他對張喬的愛和無可奈何。我作為一個外人,盡力勸說之餘也是聽得感慨萬千。

5

大約2012年底的某一天下午,張喬瘋了一樣開心地約我喝酒。晚上我剛到酒吧就看見張喬約了無數的女模特,碩大的卡座上擺滿了名士和巴黎之花。

一夜狂歡,張喬就像父母出差好不容易開場Party的高中生一樣,生怕浪費這每一秒鍾自由的時光。到了下半夜,朋友們或臨時湊了個對開房去了,或喝多了保安抬著出去。酒吧裏的客人差不多走光了,先前熱鬧的大卡座上隻剩下清醒的我,陪著喝醉的張喬,孤獨地在音浪裏毫無情緒。

張喬搖晃著舉起杯子,違和地笑著:“仲尼!今天是我的離婚Party!老子太他媽開心了!終於擺脫了那個死黃臉婆,來喝!”

我聽了這話嚇了一跳:“哇,什麽情況?”

張喬喝光了杯中的香檳,一把把水晶杯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佳千那個臭婊子,前天要和我離婚。”

我驚奇地問:“那……總得有個原因吧?”

張喬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又喝光了一杯酒:“我不知道,前一天還好好的。”

我試探地問:“是不是你出軌被發現,還是對她太不好她受不了了?”

張喬:“沒有。”

我:“是不是女孩子鬧脾氣,想要你哄一哄?”

張喬突然暴怒:“沒有!沒有!沒有!沒有!都沒有!”

張喬一甩手,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摔在地上:“老子他媽的跟狗一樣哄了她兩天!兩天!她根本就無動於衷,她……他媽的根本就是在通知我,根本就沒和我商量的意思!”

滿地狼藉,支離破碎。

我:“條件談了嗎?”

張喬冷笑著:“她讓律師通知我,一個禮拜之內簽離婚協議,婚房和奧迪歸我,超過一個禮拜簽協議就讓我淨身而出,嗬嗬,就算趕走一個兩年的保姆也不帶這麽現實的吧。

“人們都說婊子無情,我看有錢人才真無情,仿佛掌握了金錢,就掌握了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高高在上的,從來沒有把別人的尊嚴當作尊嚴!難道我張喬在她佳千眼裏,就值這麽一點兒錢嗎?

“老子就不簽了!就算他們家權大勢大,早晚有辦法讓我走,老子他媽的就一分錢不要。我要讓佳千知道,她用錢是買不到我張喬的尊嚴的!”

說著,張喬靠著我的肩頭號啕大哭,炙熱的眼淚,從失望劃過絕望最後淋濕了我的肩頭。

夜上海,狂歡的仍舊狂歡,一擲千金的人們仍享受著崇拜的眼神。

這個角落裏的哭聲,被音樂和暗夜了無痕跡地掩去。

6

我們幾個朋友嚐試著打電話勸佳千,一開始電話還能通,後來就直接轉成了空號的提示,想來是被拉進了黑名單裏。

沒過多久,張喬約我喝茶,他告訴我他如期簽了離婚協議。

我歎息:“你這樣做,是明智的!”

張喬:“是啊,既然白給,那還是要吧,車子轉得急才12萬就出手,房子賣了600多萬,錢先匯到我表哥的戶頭了,以免被那神經錯亂的婊子想想不對又來要回去。”

我無奈:“你也挺狠。”

張喬:“是她先無情,我才無義的!”

我:“所以到最後你搞清楚狀況沒?為什麽她突然要離婚?”

張喬:“管她什麽原因呢!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反正我現在也算是大半個千萬富翁了,過段時間回廈門車子買一輛,房子買兩套,出租一套住一套,有房有車有收入,有事沒事健健身、走走秀,小日子不要太清閑。”

我:“你想得通就好。”

張喬冷笑著:“想得通?嗬嗬!她通知完我要離婚,連麵都不見!你說我還有什麽資格想不通?”

我們從憧憬滿盈,到一再歎息,最後我們隻能選擇往最好的方向去妥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無盡,這就是生活。

7

兩個月之後,我在家上網,突然看見網頁上有一則新聞寫著“××××集團總經理×××因涉嫌行賄、走私等多起商業罪,罪名成立,犯罪嫌疑人現已被拘捕,沒收名下所有財產……”

我想了想,這名字不正是佳千父親所創建的企業嗎?

疑惑中我把網頁拍了下來,用微信發給張喬。

張喬冷冷地回了一句:“看我的微博。”

我翻開張喬的微博,第一條就是這篇新聞的截圖,附帶的文字是:看吧!這就是他媽的報應!真是痛快啊!這個小賤人也有今天的下場,她從小嬌生慣養,屁都不會,現在家裏倒了,最多也就去星巴克打工調個咖啡什麽的,到時候老子再開著奔馳去消遣她,哈哈哈。

沒有評論轉發,也沒有人點讚,一條微博孤零零地掛在那裏,除了張喬的悲憤,看不出這個世界的任何情緒。

8

半夜裏,我和往常一樣,翻看著微博,無意中發現張喬的那條微博下麵,多出了一條評論。

“佳千揉碎了心,流幹了眼淚,自己一分錢沒留,都是為了能保住你不受牽連,誰知道你能這麽沒有良心?”評論他的是一個沒頭像、沒名字的潛水粉。

一句留言看得我滿腦子都是蹊蹺,越想越不對勁兒,我思緒淩亂地急忙給這個人發了許多私信,但久久都沒有回音。

我望著空空如也的對話框,努力回想事發經過,無數種可能性不由自主地從腦子裏蹦出,糾結中我覺得還是給張喬撥個電話為妙,誰知一連幾通電話撥過去,張喬的號碼都始終保持在通話中。

9

一直熬到第二天清晨,我終於撥通了張喬的電話。

我:“打了你一個晚上電話,你怎麽都在通話中呢?”

張喬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急促:“廢話,那當然在打電話唄。”

我:“欸!說正事,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微博有一條留言,覺得你和佳千的事挺不對勁兒的,我給那個神秘人發私信……”

張喬:“我昨晚就是跟那人打的電話。”

我:“那……”

張喬:“你猜對了!”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電話那邊卻傳來了嘈雜的人聲。

張喬:“你有什麽說的趕緊說,我這邊飛機快起飛了,空姐催我關機呢。”

我疑惑:“你是要飛去哪兒?”

張喬:“新加坡!找佳千。”

我:“佳千在新加坡?”

張喬:“千真萬確。”

一句簡單的回答,把萬千的疑惑和大量的信息捋成了一條清晰的思路,疑雲豁然開朗,我心中所有的不解,都化為了感動的淚滴。

我欣喜若狂地抽泣著,聲音很是別扭:“你小子!鑽戒買了沒?”

張喬:“沒來得及,下飛機在新加坡買吧。”

我:“準備買多大的?”

張喬:“50分、70分吧。”

我調侃:“沒一克拉怎麽夠誠意?”

張喬:“一克拉有多貴你知道嗎?”

我:“欸!那你知不知道人家住哪兒?”

張喬:“不一定!”

我:“什麽叫不一定……”

我話沒說完,電話那頭又傳來催促的女聲:“這位先生,飛機真的要起飛了,請您盡快關閉移動電源。”

張喬急忙:“不說了,不說了,掛了,就你廢話多!”

那一刻我明白了,團聚若是離心,也不見得就一定幸福;破碎若是愛意滿盈,反而令人暖流滿心。

所有的絕代風華、金銀滿屋,在歲月的侵蝕下,終究都會成為海市蜃樓,隻有那個愛你、愛到摔破自己的心也在所不惜的人,才會陪你看盡浮華褪去,十指緊扣,不離不棄。

至今張喬先後去了新加坡三次,始終沒有找到佳千,但一克拉的鑽戒依然執著,背熟的求婚詞,依舊滿載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