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溟和青嫵回來後,算得上一刻沒有‘閑著’。

蒼溟與謝疏一起去了定國公府,見了謝韞,謝韞如今已近耄耋之年,算得上高壽。

在見到蒼溟後,他禁不住老淚縱橫,隻一個勁握著蒼溟的手,說著“好好好”。

一家人用完飯後,謝韞精力不濟,坐在軟榻上便要盹兒了過去,隻是睡著前,還在對蒼溟說:

阿硯,我夢見你阿娘了。

待謝韞睡著後,蒼溟替他蓋了薄衾,這才與謝疏一起出來。

“如今人族氣象與以前大為不同,以你的能力,應該能讓舅舅駐顏不衰。”蒼溟看了眼謝疏。

謝疏笑了笑:“父親他想自然老去,生老病死本就是場循環圓滿,卞城王那邊想請父親下去後擔任典吏,他老人家覺得眼下清淨閑適的日子格外珍貴。”

謝疏說著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睨了蒼溟一眼:“他現在無病無痛,隻是身體正常衰老了些,若吃了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豈非還沒下去就要提前賣命。”

嗯,這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得出的血淚教訓了。

蒼溟短暫沉默:“大舅舅老謀深算。”

謝疏輕輕哼笑,又與他說起謝閑和謝翎。

謝閑這位二舅舅倒是一如既往的閑,如今閑雲野鶴到處遊玩,身子骨硬朗的很。

謝翎卻是入了鎮魔司,不在京中,去了漠西那邊。

說起來,穆英和霍毅也在漠西。

“宮內應該也收到消息了。”謝疏道:“新帝應該會來求見。”

蒼溟頷首,他也想見見如今的新帝,算下來那孩子該是他的堂弟?

“去見見徽王吧。”蒼溟道:“那孩子若要來求見,就去徽王府上。”

蒼溟頓了頓,笑道:“他不是快死了嗎?去送他一程也好。”

謝疏看他一眼,總覺得這家夥說這話時心肝都在冒黑水。

謝疏搖了搖頭:“你現在這樣子,十成十的蕭沉硯,真該叫小嫵來瞧瞧你這壞心眼的模樣。”

蒼溟臉上的笑收斂了些,認真看向他:“她這幾日恐怕不想見我,阿疏願幫我將她找來?”

“不願。”謝疏扭頭就走。

讓他生生死死都當驢不說,感情鬧別扭還找他,當他那麽閑嗎?

……

蕭沉硯尚在人世的親人其實不少,但真正有點感情的,也就那幾個。

徽王這個四叔,勉強也在其列吧。

在大是大非上,徽王沒什麽毛病,就是年輕時三妻四妾,生了一堆子嗣。

他對子女一貫是不錯的,快死了,床邊也不缺人盡孝。

隻是他浪子回頭的太晚,聞夫子(徽王妃)毅然決然與他和離,別人都是年輕時吃那愛情的苦,他倒好,人到中年苦味翻倍。

曾經為了挽回聞夫子,他毅然決然減肥,變瘦變美了點,但現在,他躺在加大加寬的床榻上,宛如一座肉山,連喘氣兒都困難。

五官被肥肉擠到了一起,加之年紀大了,那肥肉還鬆垮垮的,別說好看了,光是聽他喘氣兒都覺得費勁兒。

如今的新帝雖是徽王之子,但並未加封徽王為太上皇,這也是徽王本人的意思。

這會兒他好不容易睡著,伺候在旁的大兒子和三兒子這才退下。

徽王渾渾噩噩間,聽到人喚自己。

“四叔。”

徽王掀開沉重的眼皮,瞧見一張金質玉相的俊臉,下意識道:

“本王年輕時,也是這樣風華絕代啊……”

旁邊立著的謝疏:“……”人雖老了,但還是如此自信,不愧是徽王。

“四叔還真是絲毫未變。”蒼溟輕聲道:“除了份量。”

徽王眨了眨眼,終於清醒了過來。

“硯?你是叔的硯兒?”

“硯兒啊……四叔終於盼到你了,四叔——”

徽王太過激動,雙眼一翻,撅了。

下一刻,一道胖胖的虛影從徽王肉身裏飄出來,對著蒼溟的腿就是豬突猛進。

蒼溟也沒動,由著他抱大腿。

“硯兒啊,你個狠心人兒啊,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三十年,三十年啊!”

“你知不知道你四叔我這三十年是怎麽活的啊,四叔我心裏苦啊~~~”

蒼溟笑看著眼前這一大坨,聲音溫和:“知道啊。”

“你不知道啊四叔我嗝兒——啥?你、你知道?”

胖徽王停下抽噎,震驚抬頭。

“你知道你還不管我?!硯兒啊,你的心肝呢!四叔我的心拔涼拔涼……”

胖徽王下意識錘自己心口,後知後覺身上輕飄飄的,他低頭一看,自個兒是半透明的。

再一扭頭,自己那一大坨胖胖的身體還擱**擠著呢。

徽王嘴唇一哆嗦,“我、我、我人這就沒啦?”

謝疏:“屍體還熱乎著,徽王殿下此刻回去,應該還來得及。”

他頓了頓,“再挺三天,不成問題。”

徽王肩膀一垮:“就三天那我還還魂幹嘛啊,我都多少年沒下過地了,四肢都躺退化了!”

他說完,精神一振:“我覺得我現在渾身輕鬆,鬆快的都可以上天了!”

“我死的可真好。”

蒼溟看著徽王那胖的五官都擠一起的臉,眼神卻是柔和的。

他為人時,親友也隻有那幾個。

徽王這便宜四叔,雖是個德行有缺的,但也的確是他所剩不多的長輩了。

“四叔真不想活了?”

“不活了不活了,你四嬸不愛我後,我活著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啊,多情卻被無情惱,情煎人壽,你四叔我這一生,真愛過、被傷過,但我無悔!”

聽著徽王那自信的純愛發言,蒼溟和謝疏都沒吭聲。

就……挺替聞夫子覺得晦氣的。

謝疏聽不下去徽王那些自說自話,便先出去了,順道將徽王薨了的好消息……咳,不是,將這喪訊告知他那些兒女,也得往宮裏說一聲。

倒是蒼溟極有耐心的聽著徽王在那兒賣慘。

謝疏回頭看了眼,彎眉淺笑,低喃道:“還真是……不管當人還是當神,都喜歡看別人倒黴時的樣子。”

惡劣的很。

他朝外走了沒多久,背後出現一個渾身純白的小姑娘,就那般掛在他脖子上,一甩一甩的。

正是白雪。

“你也怕他?”謝疏偏頭看了眼妹妹。

自他也成了鬼後,白雪越發與他形影不離。

聽說‘蕭沉硯’孤零零一個人,沒人迎著回家,小姑娘還熱忱的催促他說要去接人皇哥哥,等看到人後,她又躲起來了。

白雪:“現在的人皇哥哥很壞,他比當人時的人皇哥哥更愛欺負小孩。”

“他欺負過你?”

“沒有哦,但是筆小圓偷偷告訴我的。”白雪皺巴起小臉。

謝疏失笑。

屋內,徽王賣了半天慘,見好大侄都不為所動,那表情饒有興致的。

他感覺自己仿佛死了一出好戲似的。

“硯兒啊,你看四叔我死都死了,你能不能動動手指頭,幫四叔我變回年輕時豐神俊朗的樣兒啊?”

徽王眼巴巴道:“我想死後體麵點。”

蒼溟:“然後再去糾纏聞夫子?”

“什麽聞夫子,她是你四嬸……”徽王聲音越來越低,苦哈哈道:“我就去見她最後一麵,成不成嘛?”

蒼溟似笑非笑,沒回答這個問題。

徽王被他瞧的發怵,委屈湧上心頭,“硯兒啊,你心肝咋就那麽硬啊!”

“前段時間我夢見大哥,枉我還替你在他跟前說了那麽多好話,嗚嗚嗚,你太讓四叔心寒了……”

蒼溟笑意漸淡,眼中暗芒一閃而過。

“你夢見過我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