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遺囑
夜色蒼茫之中,偵探長、艾勒裏和範雷巡官來到了十三號房子的暗影裏。
諾克斯的空房子,與隔壁卡吉士的房子,就象一對孿生兄弟。衰敗沒落的褐色砂石建築物上,出現了年深月久的斑駁條紋,老式的窗口都用灰木板檔住了——整幢房子陰森恐怖。旁側的卡吉士家露出了燈光,那些探警們的身形不停地來來往往——對比之下,卡吉士家歡快得多了。
“湯瑪,你有鑰匙嗎?”連偵探長也受到這股抑鬱氣氛的感染,聲調降了下來。範雷默默無言地掏出了鑰匙。
“enavant!①”艾勒裏咕噥了一聲,於是三個人推開了緊靠人行道的大門,吱嘎作響。
“先上樓嗎?”巡官問。
“對。”
他們邁步上了碎裂的石級。範雷亮起一隻大的手電筒,夾在胳膊下,打開了前門。他們跨進了黑洞洞的連廊;範雷用手電筒照來照去,找到了內門的鎖,開了鎖。三個人緊緊連成一行,到了裏麵,發現仿佛置身在一個黑黝黝的洞穴裏,巡官手裏的電筒搖曳不定,他們依靠這點亮光,看出這裏的形狀大小與隔壁卡吉士家的過廳完全一模一樣。
“好吧,開始踏看吧,”偵探長說。“這是你的主意呀,艾勒裏。前麵帶路吧。”
艾勒裏兩眼在跳躍的光線下顯得特別明亮。他猶豫了一下,向四周望望,然後舉步朝通往大廳的黑洞洞的門口走去。偵探長和範雷耐著性子在後麵跟著,範雷高舉著電筒。各個房間都空無一物——顯而易見的是,屋主搬離這裏的時候,把一切都撤空了。至少,在底層是一無所有了——實實在在的一無所有。房間全空著,滿是灰塵,灰塵上這兒那兒到處都有男子的腳印,原來是李德那班探警們當初搜查時留下的。牆壁發黃,天花板出現裂縫,地板彎翹,吱吱嘎嘎。
“我希望你心滿意足了吧?”老頭子悻悻然說道,這時他們已經把底層的各個房間全都巡視了一遍。他吸進了灰塵,猛烈地打起噴嚏來——憋著氣,喘著氣,咒罵著。
“我還沒有滿足呢。”艾勒裏說道。他帶頭走上光禿禿的木樓梯。他們的腳步聲響徹整個空房子。上得樓來——同樣也是一無所有。二樓的結構跟卡吉士家相同,也全是臥室和浴間;但這些房間裏,既無床也無被,根本不能住人,老頭子越來越不耐煩了。艾勒裏在舊的壁櫥裏撥弄了很久,這是興之所至;他找到了一堆廢紙,別無他物。
“滿足了吧?”
“沒有。”
他們通過那座無病呻吟的樓梯,走到了屋頂下的閣樓。
一無所有。
“好吧,不過如此了,”在走下底層的過廳去的時候,偵探長這樣說道。“現在傻事已經辦完啦,總該可以回家吃飯了吧。”
艾勒裏不回答;他若有所思地轉動著夾鼻眼鏡。接著他又望住了範雷巡官。“範雷,不是曾經提起過地下室裏有個破箱子嗎?”
“是呀,李德這樣報告過的,奎恩先生。”
艾勒裏走到了過廳的後麵。在通向樓上的那座樓梯的下麵,有一扇門。他開了門,借過範雷的電筒,朝下一照,迎麵是條曲曲折折的小梯。
“地下室,”他說。“來吧。”
一行人走下了這條搖搖欲墜的小梯,發現下麵是一個大統間,其長度和寬度正與整座房子相等。這兒鬼影幢幢,電筒的光亮映現出條條黑影;這裏比上麵房間的灰塵更多。艾勒裏立刻走到了離開樓梯十幾呎的地方。他用範雷的電筒照射了一下。地上有隻破破爛爛的大箱子——是一個笨重的、箍著鐵的立方體,蓋子已撬開,擰斷的鎖歪歪扭扭下垂著。
“裏麵不會找到什麽的,”偵探長說。“李德報告說,他已經搜查過了,艾勒裏。”
“他當然是找不到什麽的,”艾勒裏自言自語,一麵用戴著手套的手掀起了蓋子,他將電筒的光照射到箱子裏邊,空空如也。
他剛要放下蓋子,忽然,他的鼻孔縮了縮,接著又張了張,於是趕快傾身向前,嗅了嗅。“這下可找到了,”他輕聲說道。“爸爸,範雷,嗅一嗅這股味道吧。”
這兩個人就嗅了起來。然後他們直起身子,偵探長喃喃說道:“哎呀,打開棺材時我們聞到的也正是這股味道呀!隻不過味道更淡些,淡得多。”
“一點不錯,”傳來了範雷的男低音。
“是呀,”艾勒裏把蓋子一放,嘭的一聲,合上了。“是呀。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已經發現了亞爾培·格林肖先生遺體的第一個停放地點。”
“總算謝天謝地,”偵探長虔誠地說。“不過那個李德夠多蠢——”
艾勒裏繼續講著,與其說是在對旁邊那兩位講話,還不如說是在對他自己講。“格林肖說不定就是在這兒被勒死的,或者是在這兒附近。那是星期五晚上,深夜——十月一日。屍體塞進了這個箱子裏,就放在這兒。凶手最初並未打算把屍體放到別處去,我覺得這也不足為奇。這所空著的舊房子是藏屍體的理想地點啊。”
“卡吉士接著就死了。”老頭子尋思著。
“正是這樣。卡吉士接著就死了——是在第二天,星期六,二日。凶手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給他提供了一個永久隱藏被害者屍體的地方。所以,他挨到葬禮之後,在星期二或星期三的夜裏,偷偷進來,拖出屍體——”艾勒裏住了口,迅速地走到黑黝黝的地下室的後麵,看到了一扇風吹雨打的舊門,就點點頭——“經過這道門,就到了後院,再穿越那道門,進入了墓地。挖下三呎,挖到地下納骨所在……在一片漆黑的夜裏,這是不難辦到的,隻要你對於墳地、死人、墓穴氣味以及妖魔鬼怪全都不放在心上就行了。咱們這位凶手想必是位講究實際、無所畏懼的男子漢吧。這就意味著:格林肖的腐爛屍體曾在這兒放了四五個日日夜夜。有這點時間也就夠了,”他不動感情地說道,“足以留下這股腐臭的味道。”
他用電筒向四周掃射了一下。地下室的地,有幾塊是水泥地,也有些是木板地,上麵全都空無一物,除了灰塵和那口箱子。但是近處有個嚇人的怪影,直通天花板,形狀大得可怕……他壯了壯膽,用電筒一照,這怪影卻原來是一個大爐子——是這所房子的主要加熱器。艾勒裏大踏步向它跨去,一把抓住生鏽的爐門柄,拉開爐門,手握電筒伸進了爐膛。他立刻嚷了起來:“這裏有東西啊!爸爸,範雷,快來呀!”
三個人彎著身子,從生鏽的爐門望到爐子內膛。在爐膛底部的角落裏,新添了一小堆灰燼;在灰堆之外,有一小片——非常小的——厚厚的白紙。
艾勒裏從自己口袋深處,掏出了一塊玻璃,使電筒的光束對準了紙片,聚精會神地察看。“怎麽啦?”偵探長問道。
“我認為,”艾勒裏重又站直了身子,放下了玻璃,悠悠然地說道,“我認為,咱們終於找到了喬治·卡吉士的最後那份遺囑啦。”
這位好巡官足足花了十來分鍾,才解決了如何把那紙片從那無法觸及的藏匿地點撈出來的問題。他個子太大了,出灰口是爬不進的,偵探長和艾勒裏身材固然小些,但兩個人中誰也不願意在那多年的積灰上爬進爬出。艾勒裏的推理方法在這個問題上是沒有用武之地的;倒是這位死心眼兒的巡官找到了掏出碎紙的竅門。他從艾勒裏隨身揣在口袋裏的小囊中取出一根針,插在艾勒裏的手杖的尖上,沒費多大周折就把那張紙片挑了出來。他再把灰堆撥弄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麽——全都燒透了,探查不出什麽了。
正如艾勒裏所預言的,這張紙片看來不容置疑的就是卡吉士最後一份遺囑的片段。真是幸運啊,沒被火燒掉的這一小塊上恰好有著卡吉士收藏品總庫繼承人的姓名。這姓名是用潦草字跡寫的,偵探長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喬治·卡吉士的親筆,所寫的姓名是:亞爾培·格林肖。
“這證實了諾克斯的那番話,一點沒錯,”偵探長說道。“同時也清楚地表明了史洛安是被新遺囑所剔除的人。”
“是這麽回事,”艾勒裏低聲說道。“不過燒掉這份文件的人,真是笨透了,幹得多蠢哪。……這是個傷腦筋的問題。是個非常傷腦筋的問題。”他用夾鼻眼鏡篤篤篤地敲著自己的牙齒,眼睛望著這塊邊緣燒焦的紙片,但是他沒有講出來問題究竟是什麽,也沒有解釋為什麽傷腦筋。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偵探長滿意地說道。“史洛安先生必定會編出一套花言巧語,來應付這封揭穿他跟格林肖是弟兄的匿名信,以及應付這份遺囑。孩子,事情辦完了嗎?”
艾勒裏點點頭,同時再一次對地下室掃視了一番。“辦完了,我想無非就是這些了。”
“那末,走吧。”偵探長細心周到地把這燒剩的紙片折起來放進自己的皮夾子,帶頭向地下室的前門走去。艾勒裏跟在後麵,苦苦地思索著;範雷走在最後,顯然有點慌慌張張,因為,他縱然是闊肩厚背,也抵擋不住後麵那一大片使人毛骨悚然的墨漆烏黑。
【注】①這是一句法文。意思是: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