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梧田當了禦馬監史,而且手持皇帝親賜的金馬鞭,可以遴選天下所有好馬上供禦馬監,等同於欽差。新官上任,往來應酬驟增,每天奔忙在各種宴請上,便將金繁馬莊一應事務悉數交給王大牙執掌。王大牙本是一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無賴,現在上麵沒有人時時監管,便覺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整日裏打著董梧田的旗號狐假虎威。

這一日無事,王大牙吃飽了撐的,邁著八字步往馬莊外的村莊走去。一路上碰見過路的農人或者牧人,都向他施禮稱一聲大管事。王大牙初時聽著挺受用,後來漸漸就不滿足起來,不由暗自嘀咕:大管事?說到底不還是個奴才嗎?什麽時候也像表哥那樣天天有人迎來送往伺候著就好了!轉念一想:唉,自己鬥大的字不識幾個,看來當官是沒那個命了。但是,若能當個莊主也是好的。王大牙私下裏覺得,就憑他和董梧田的關係,改天去求一求董梧田把馬莊直接給了他,應該問題不大吧?表哥現在又不缺這一個莊子……

王大牙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村頭大樹後麵有聲音傳來。

你放開我!再要這樣我就喊人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帶著些驚恐又帶著些憤怒說道。

你就從了我吧!我保證好好待你,給你爹娘養老送終。男人的聲音裏極盡誘哄,連王大牙都聽出了猥瑣。

英雄救美!目不識丁的王大牙腦海裏意外迸出了這個詞。他毫不猶豫,抬腳往大樹後麵走過去。入目,一個唇紅齒白的姑娘滿麵驚慌,正被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摟在懷裏。王大牙二話不說,上去就衝著那男人的肥屁股踹了一腳。

哪個王八羔子……男人受驚後捂著屁股轉過身來罵罵咧咧,等看清楚是王大牙,即將出口的髒話戛然而止,立馬換上一副笑臉,對著王大牙拱手道:哎呀!原來是王大管事,您這是打哪兒來呀?

王大牙一看,也認識此人,是一個諢名叫張癩子的潑皮,偶爾也去馬莊打打短工。王大牙不理張癩子的打躬作揖,對樹後邊的姑娘招招手道:來,你過來到爺這兒來。我看誰再敢欺負你!說話間斜睨了一眼張癩子。

姑娘猶豫著慢吞吞走到王大牙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求爺救我。

王大牙雖不學無術,但看著這麽個正當妙齡的姑娘梨花帶雨地央求於他,忽然就覺得英雄氣暴漲,伸手扶起姑娘道:你放心,有什麽委屈說給爺聽。是不是張癩子欺負你?

張癩子一聽王大牙說到他,搶著上前來諂笑道:大管事說笑了、說笑了!我並沒有欺負她,囡囡你告訴大管事是不是。說著狠狠向這個叫囡囡的女孩子瞪了一眼,威脅盡在眼神之中。

囡囡瑟縮了一下低下頭不敢言語。

王大牙一把揪住張癩子的耳朵,隻揪得張癩子齜牙咧嘴。

長能耐了是吧?敢在爺的眼皮底下使手腕!以為爺沒看見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啊?王大牙作為金繁馬莊的大管事,慣常在張癩子之流的人跟前稱爺。

張癩子趕緊伏低做小,連聲道:不敢不敢!大管事饒了我吧。

王大牙甩幵張癩子的耳朵,又問:還不老實說,下次就別想上莊裏來幹活兒了。

張癩子自然不敢得罪王大牙,還指望著農閑時上金繁馬莊掙點兒零用錢打酒買肉吃呢。於是他揉著發痛的耳朵忙對王大牙點頭哈腰笑道:小的哪敢呀,還求大管事多多照應。

王大牙再不理會他,轉而問囡囡:你放心說,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麽樣。

囡囡抬起一雙淚眼,迷離地看著王大牙,咬了咬嘴唇才將自身的遭遇一一說給王大牙聽。

原來,囡囡家是剛從外地遷來的。他們老家原在秦州,因為老家遭了旱災,一家三口往西邊來投奔姑母。沒想到剛剛見到姑母,囡囡她爹便感染風寒病倒了。姑母在自家也艱難的境況下收留了他們一家,已經是非常令人感激了,但要請大夫看病實在拿不出銀錢來。囡囡和娘親兩個人便商量著,想趕緊找份差事來做。周圍都是普通農戶,自己過活都艱難,哪有活計讓別人做的?除非到金繁馬莊去,馬莊偶爾人手不夠時,會從外麵雇一些做短工的人。而他們村裏,熟悉金繁馬莊的就是張癩子了,因為他總愛在人前吹噓認識馬莊的大管事。囡囡去找張癩子幫忙,希望能夠快一點進馬莊去做事,她爹的病再不敢耽擱了。

而張癩子本就是一個無賴之人,看著這個從秦州來的姑娘,那細白的皮膚、水靈靈的眼睛,整個人就跟棵嫩蔥似的,就由不得心猿意馬起來。張癩子便假借給囡囡找差事的由頭,時常約她出來,說話間難免毛手毛腳。囡囡初時也憤而怒罵過,但張癩子以找差事相威脅,囡囡害怕一旦得罪了他就不能去馬莊做事,便一直忍氣吞聲到現在。囡囡說著滴滴清淚便順著瓷白的兩腮流了下來,看得王大牙心裏大大的不忍。

其實,張癩子壓根兒就沒有為囡囡問過差事,每次都是胡亂編個借口搪塞。

王大牙聽囡囡說完,氣不打一處來,照著張癩子就踹過去一腳。張癩子不敢躲,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跌坐在地。王大牙罵道:好呀!你小子現在居然敢冒充金繁馬莊去騙人了!知不知道這可是殺頭的罪?

張癩子嚇得不輕,爬過來磕頭不迭,哀求道:大管事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哼!王大牙抬腿又踹了張癩子一下道:下次但凡再讓我聽到你拿馬莊說事,爺就把你小子扭送到官府去,剁了你的狗頭……滾!還不快滾!

張癩子嘴裏答應著,爬起來慌忙跑了。他是怕王大牙,但更怕王大牙身後的董梧田,那可是欽差大人哪!殺他一個賤民,還不是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嗎?

看張癩子屁滾尿流地跑了,那狼狽的樣子就像條夾著尾巴逃命的狗,囡囡“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活該!誰讓他那麽欺負人來著。囡囡看著解恨,對王大牙更是感激不盡,盈盈一拜道:大管事,多謝您救了我!

王大牙讓囡囡這一拜,骨頭都酥了,趕緊扶住囡囡的手臂不讓她再拜下去,笑道:不要客氣!

囡囡抬眼看王大牙,突然就紅了臉。王大牙辦正事不上台麵,但對邪門歪道卻是觸類旁通。此時一看囡囡的做派,就知道這姑娘已然傾心於他,便順勢握住囡囡的小手。囡囡沒有拒絕,她的確深深地喜歡上了王大牙,回想剛剛王大牙製服張癩子的情景,覺得王大牙是她見過最威武霸氣的男子……所以,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好。

王大牙抱得美人歸,喜不自勝。他拿出體己銀子,給囡囡的爹請大夫看病的同時,又給囡囡家蓋起了三間大房子,之後便堂而皇之搬進了囡囡家與囡囡住在了一起……囡囡就這麽不清不楚地和王大牙住在了一起,這成什麽體統?囡囡的爹娘和姑母一家明知不妥,但顧忌王大牙的身份誰都不敢說個“不”字,又有王大牙時不時的錢財接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囡囡也不計較有沒有婚禮和拜堂,隻是開開心心地和王大牙同居,儼然一對蜜裏調油的新婚夫妻。

馬超和父親計議之後,繼續潛伏在金繁馬莊,伺機探查金繁被毒殺和董梧田勾結土匪諸事。董梧田做了很多壞事,樁粧件件都是滅絕人倫的惡行。但紛繁雜亂的事情交織在一起,首先就需要厘清所有事情的頭緒,才好抽絲剝繭找出最有用的線索來。馬超仔細想了一下,既然董梧田現在是金繁馬莊的莊主,不如就從這裏人手,先查清楚金繁的死因。現在董梧田身負皇帝欽命而來,即使知道金繁就是死於他手裏,還暫時奈何不得。隻憑曾在唐芋兒處看到的兩封信,還不足以扳倒董梧田。要想切下這個毒瘤,隻能尋找到更確鑿的證據,才能將他繩之以法。

馬超如今才明白,他的天馬是被董梧田偷去獻給了皇帝,這才換得了官做。於公於私,馬超都對董梧田憤恨難當。

原來不知道從何處入手,現在隨著董梧田的真實身份曝光,馬超很快將目標鎖定。要想抓住董梧田壞事做盡的證據,還得從董梧田身邊親近的人身上找,而王大牙無疑是董梧田最親近的人了。馬超這幾天一直盯著王大牙,王大牙在外麵置了家的事自然瞞不過他。但是,已經連著跟蹤了好幾天,卻一點兒有用的信息都沒有查到。難道自己的想法錯了?王大牙並不知道金繁中毒的內情?這也不可能啊!董梧田除了王大牙,身邊再沒有讓他信賴的人啊……馬超一麵繼續跟蹤王大牙,一麵也有些焦灼。

這日收工,馬超正從馬廄出來,看見唐芋兒指揮著幾個夥計,抬了兩隻箱子匆匆往前院去了,心下疑惑便走過打招呼:哥哥這是忙什麽呢?

唐芋兒拉了馬超到一邊,壓低聲音嘿嘿笑道:兄弟你知道嗎?大管事在外麵養了一房嬌滴滴的小娘子,那叫個俊哪!

馬超佯裝不知,問道:哦?還有這回事?那跟剛剛你讓抬過去的那些東西有關係嗎?

唐芋兒點頭道:有啊!剛剛那兩箱子東西是大管事讓從庫房收拾出來的,說今兒是那小娘子的生日,他要送去給那邊的。說著貼近馬超的耳朵道:都是值錢玩意兒啊,大管事可真夠大方的。

馬超也附和道:還真是呢。不過,庫房拿出來的,又不掏自己的腰包。

唐芋兒趕緊製止馬超,左右看看沒人,才又道:兄弟知道就行,小心禍從口出。

馬超點頭稱是。唐芋兒又囑咐了幾句才走了。

拿著馬莊公庫裏的財物給自己撐門麵,也隻有王大牙能做得出來。

王大牙拉來的滿箱綢緞布匹和精米細麵,看得囡囡一家眉開眼笑,不住地跟王大牙道謝。王大牙擺擺手打發了老兩口,轉身進到囡囡房裏,豪氣地說:告訴你爹娘,他們的閨女跟著我不會讓他們餓肚子的,吃穿用度我都包了。

囡囡輕輕嗯了一聲,神色並不如她爹娘那般高興,反而有些怏怏的。王大牙一把摟住囡囡,就要往那細膩的臉蛋上親,囡囡雙手抵住王大牙的胸膛,不讓他得逞。王大牙沒有發現囡囡的異常,隻當是男女間故意玩鬧的一點兒小情趣,便又湊上前去。囡囡掙紮抵觸,一不小心把王大牙推了個趔趄,頭磕在了案角上。王大牙捂住磕破了皮的額頭,“哎喲”痛叫。囡囡嚇壞了,趕緊上前想掰開王大牙的手去看傷勢。王大牙一把甩開囡固,對著她破口大罵:你這壞了良心的賤蹄子,這是想害死我嗎?

囡囡害怕哭道:我沒有,我是不小心的。

放屁!王大牙怒氣難消:我看你是好日子過了幾天,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真當自個兒是金枝玉葉了?爺捧你,你就是富貴主子,不捧你,你還是個叫花子要飯的外路人。竟然敢跟爺甩臉子?真是虧了爺的一片心,還巴巴地來給你過生日呢……

爺,我錯了,您別生氣……囡囡哭著跪倒在地,抱住王大牙的腿:我不是衝您啊……

王大牙的氣稍微消了一些,又看囡囡哭得淒淒慘慘,如花的麵容布滿淚痕倒也別有韻致,心裏就軟了幾分,問道:不是衝爺?那衝誰?

囡囡跪坐在王大牙腳邊抽泣道:是那些街坊們。今天我出去打酒,準備等爺來了一起慶生,聽見幾個人在背後說我……他們說我不要臉,沒名沒分的跟爺廝混,是……是個小娼婦……還說爺……您是奸夫配**婦……

王大牙聽囡囡說完,霍地站起來道:這話是誰說的?帶我去,看不扒了他們的皮!

囡囡死死抱住王大牙的腿,哭得更加淒楚:爺,都這麽晚了,您別氣壞了身子。

王大牙跌坐在地上,揉了揉發痛的額角,囡囡受了委屈還一心為他著想,生怕他氣壞了身子,多麽可人意的女人啊!王大牙終於心軟了,雙手攙起囡囡,給她抹去眼淚,也不自稱爺了,柔聲道:快別哭了,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囡囡靠進王大牙懷裏,摟住他的脖子親昵地說:我不要補償,隻要爺能好好待我,哪怕被再多的人罵,我都不在乎。囡囡是真心愛慕著爺的。說著嘲!起小嘴“啵”的一聲親在王大牙的臉上。

王大牙瞬間神魂顛倒,抱著囡囡嗬嗬直笑。囡囡趕緊從案上端過來一杯酒送到王大牙嘴邊,細聲細氣道:爺請喝了我的這杯生日酒。王大牙就著囡囡的手吃進了口裏,輕輕地咬住了手指頭,然後把酒喝了下去……二人開心笑鬧。

狎戲半晌,囡囡看王大牙有了幾分醉意,趁機問道:爺,咱們什麽時候正式成親啊?

成什麽親?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王大牙不以為意道。

囡囡偎進王大牙懷裏,故作委屈道:終歸名不正言不順嘛!

王大牙聽囡囡這樣說,哈哈哈笑道:那又如何?你沒聽說過女人是偷的才香嗎?你看我表哥董監史,還不是照樣偷偷摸摸,把金繁的莊主夫人給納為己有了嗎!隻要咱們開開心心的,急著理會什麽名分?

啊!那不可能吧?囡囡驚愕。

王大牙哈哈大笑:怎麽不可能!那個莊主夫人夠三貞九烈吧,還不是乖乖聽我表哥的話,讓她笑就不能哭。

囡囡好奇道:爺的表哥是莊主,那莊主夫人不就是您的表嫂嗎?

那倒不是!王大牙娓娓述說:我表哥是現在的莊主,以前的莊主叫金繁,莊主夫人就是金夫人,叫婁葉。隻不過,金繁讓我表哥整死了,婁葉就跟了我表哥。

你表哥整死了金莊主,那婁葉還肯跟他嗎?囡囡問。

王大牙耐心道:起初也是抵死不從的,後來我表哥把她關在後院不讓出門,還不讓她見兒子,她就肯順從了呀!

哦哦!囡囡似懂非懂,還待要問,王大牙一把將她攬過去,笑道:不說別人了,來來來,咱們玩自己的。

囡囡嬉笑著,和王大牙相擁著進了內室。

馬超在房頂聽得分明,這麽長時間了,總算獲得了重要的信息:原來金繁果然是被董梧田害死的!過去僅僅是懷疑猜測,現在才知道這坊間的傳說是有道理的。我隻有趕緊找到婁葉,也許才能找到更多的消息。想到這裏,他悄悄跳下房頂,翻過院牆借著夜色的掩護往金繁馬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