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軍駐地槐裏,也曾是無數名人將相駐守並受封的地方。駐地周圍綠樹環繞、鳥語蛩鳴,不遠處一條小河水聲潺潺,晝夜東流。如此幽靜之地,卻驀地傳出悠遠的簫聲來。簫曲如泣如訴,隱隱地透出一絲消沉的意味。

一位氣質高雅、麵容恬柔的女子靜靜站立,似在專心聆聽樂音。那簫音低沉,嗚嗚咽咽……女子輕輕歎口氣,側耳辨清了洞簫聲響起的位置,緩步走了過去。

果然,在河邊的一棵大樹下,熟悉的身影孑然佇立,一管白玉簫橫在他的嘴邊,樂音正出自那裏。他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靠近,稍坐停頓後,繼續吹奏。

關山雲阻萬裏客,孝義難取舍。鐵馬冰河,沙場還醉臥。

懷藏心蓮一朵。對或錯,笑談功過。百世終歸,西風都望破。

女子和著簫曲的旋律,輕吐慢吟,將一首即興而為的律曲《清商怨·西風破》誦讀出來。這詞曲契合絕美,相得益彰。就連站在稍遠一些的隨侍婢女都暗暗叫好,盡管她們不懂音律,但卻聽得莫名激昂。

一曲奏完,男子緩緩轉身,眼睛裏盛有溫情,俊朗的臉孔堅毅的下巴,薄唇微微一笑道:早知夫人有才,卻不知道還是一位詞家呢!一首即興之作也能令我茅塞頓開。

女子展顏,哂笑道:能讓夫君誇這一句,想來妾身的確是有兩分才氣了!

男子故意板起臉來道:啊呀,你什麽時候這麽不謙虛了?

女子“撲哧”笑出了聲:夫君不知班婕妤的典故嗎?

好呀!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救你了,讓譚家把你送給皇帝去!男子佯怒。

隻怕現在後悔,為時已晚!‘小女子已經是將軍的夫人了!女子眉目含情笑道。

哈哈!二人相視而笑。衝散了剛才曲調中帶出的憂鬱……

此時已是建安十五年。並肩走來的正是偏將軍馬超和夫人楊氏阿離。馬超邊走邊問:父親的來信你可看過了?

嗯。阿離點頭:就是看過了那封密信,我才料想你可能在這裏。

馬超滿含憂慮道:父親那樣說,可見朝中局勢已經不容樂觀了。

阿離停住腳步,側首問:那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忠孝節義擺在麵前,我沒辦法選擇。阿離,我有些迷茫。馬超擰眉道。

阿離望著馬超的眼睛,柔柔道:我明白!所以,我剛剛送了你那首律曲。

馬超細細回味,阿離所作的曲子竟然道破了他此刻的心境,並且還勸他積極應對。

關山雲阻萬裏客。孝義難取舍。鐵馬冰河,沙場還醉臥。

懷藏心蓮一朵。對或錯,笑談功過。百世終歸,西風都望破。

馬超搖搖頭自言自語:這份胸襟,我還真是自愧不如呢!

馬超沉思一瞬,忽然眼睛裏神釆飛揚。他攬住阿離的肩膀道:我想到了,咱們把剛才那首曲子叫《西風破》怎麽樣?

好!阿離輕笑道:管他是非對錯,遵從初心行事,無愧天地之間,其他的百年之後就留給後人評說吧!她的字字句句裏都是勉勵。

馬超釋然,牽起阿離的手登車回城。

馬車剛行到府門口,一大一小兩個孩童便從裏麵跑出來迎接,一邊跑一邊喊著:爹爹,娘親!

馬超和阿離聽到孩子的聲音,不由露出了笑容。

馬超蹲下一手抱起小的孩子,一手撫摸著大的孩子的頭,一臉慈愛:爹爹和娘親出去,你們兩個是不是又淘氣了?

大的孩子個頭細高,比較瘦,卻長得眉清目秀,說起話來聲音非常響亮:爹爹,孩兒不敢淘氣!孩兒一直在練習爹爹教的拳法。

馬超眼睛裏滿是讚許,笑著說:好!過兩日爹爹再教你一套新的拳法!

阿離掏出手帕擦了擦孩子額頭的汗珠,對馬超嗔笑道:秋兒才十歲,你就恨不得把所有的武藝都傳授給他!

娘親,你不是說虎父無犬子嗎?爹爹是大英雄,秋兒也要像爹爹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十歲的馬秋聲音稚嫩,眼睛裏卻透著剛毅。

馬超高興地說:好好好,這才是我馬超的好兒子!

這時,小兒子馬躍掙脫著從馬超懷裏溜下來,嘟著嘴說:爹爹,躍兒也是你的好兒子,躍兒也要當大英雄!我不但要打拳,還要騎馬射箭!

七歲的馬躍胖乎乎的臉上,長著一對調皮的大眼睛,眼簾忽閃忽閃的,兩顆黑寶石般的大眼珠隻要一轉,鬼點子就來了。

馬超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手拉著一個孩子,邊往裏走邊說:秋兒和躍兒都是爹的好兒子,長大了都要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隻有和孩子們在一起,馬超才會開懷大笑,暫時忘掉所有的煩惱和不快。阿離看著他們父子三人歡聲笑顏,嘴角始終上揚。眉眼顧盼間、淺淺微笑裏,幸福,真的是一種無比美好的感覺!

馬超和阿離陪著兩個孩子嬉戲了一陣才回到書房。太陽的餘光從窗戶射進來,被鏤空的窗欞篩成了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光點,落在馬超的前額。

拿出父親的信函又看了幾遍,馬超捏起了眉心。阿離沏了一杯茶端上來,輕聲問:夫君,可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馬超聞言,抬起頭望向阿離:談何容易啊!阿離,雖然我們那一首《西風破》令我釋然不少,但終究放心不下父親,還有其他兄弟親眷。

阿離將茶遞到他手上:沒有其他法子可以護得他們周全嗎?

馬超沉思片刻,緩緩開口: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想辦法接回父親和兩個弟弟!

阿離點點頭說:隻要夫君決定了,那你就去做吧。

來人!馬超隨即叫來了門外的隨從:立刻去軍營傳話,讓龐德、馬岱兩位將軍來府上見我!

隨從答應後,一溜煙跑去了軍營。

阿離為他沏滿茶杯,正要轉身離開,馬超一伸手拉住了她:阿離,謝謝你!有你在我身邊,我很知足!

阿離微笑著撫上馬超的手背:孟起,我們是夫妻!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與你一起承擔!我相信你!

馬超不由得握緊阿離的手:我不會讓你和孩子們失望的……

房間裏漸漸昏暗,馬超放下看了無數次的信函,點燃案上的蠟燭。萬家燈火,明暗不一,不知父親此時在做些什麽。是不是正在翹首企盼,等著我的回信?

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龐德和馬岱在門外叫了聲“少主”後,推門而入。

兩個人正欲行禮,馬超上前攔住:兩位不必多禮!我叫你們來,是有要事商議。

龐德和馬岱不禁互相看向對方,心裏納悶。

大哥,不知是什麽要事?馬岱坐下後,首先問道。

馬超拿起案上的密信遞給馬岱:這是父親的親筆密函,你們看看!

伯父的密函?馬岱連忙打開信函,靠近案上的燭火仔細看起來。

清君側?馬岱看完信函驚叫出聲:伯父的意思是……

我來看看!馬岱話未說完,龐德站起來將他手裏的信接了過去。

馬超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

龐德看完信後,沒有像馬岱那樣驚呼,隻是眉頭不由得皺在了一起。

片刻後,馬超才問道:父親信中所說之事,你們有什麽看法?

龐德看著馬超,神情凝重:少主,老將軍待人處事向來非常謹慎。如今說出這些話,看來朝中局勢已是十分緊張!

馬超點頭道:正是,現下曹操把持朝政,皇上無法當家做主。文武大臣十之八九攀附於他,曹操的野心顯而易見,所以父親才要我隨時準備起兵壓製曹操。“清君側”就是讓我們馬上起兵去對抗曹賊,並且滅了他。

馬岱聽到這裏有些著急上火:大哥,既然是這樣,我們應該想辦法盡早把伯父和家人接來涼州。曹操在朝中的勢力現已達到了頂峰,伯父留在那裏實在是危險!

馬超走到馬岱跟前,扶住他的肩膀:像父親這樣忠於漢室朝廷的大臣,曹操又怎會輕易放過?父親雖身在許都,可是與鄴城才有多遠?這就是曹操的奸詐之處,這些老臣必然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軟禁起來才能令他安心。我要將他們接來涼州,難於上青天啊!

這可如何是好?畢竟是骨肉親情,馬岱想到伯父馬騰的處境,忍不住急躁起來。

少主,那你打算怎麽辦?龐德有些遲疑地問道。

馬超轉身盯著案幾上的燭火,異常沉重道:這便是我的為難之處!身為漢室官員,若是不起兵,任由奸人顛覆朝廷,是為不忠。何況父親對朝廷忠心耿耿,誓死不肯依附曹操。要我違背父命,將來又有何顏麵再見父親?可一旦起兵,曹操必然不會放過父親和我那兩個弟弟。馬家還有三百多口人在曹賊監視之下呢,這叫我如何能夠狠下心來?

話至此處,房中氣氛瞬間沉寂,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許久,龐德打破了沉默:少主,為今之計,是要想辦法把老將軍一家接回涼州。不論我們起不起兵,老將軍都不能再待在許都了。以曹操的狡詐手段,他一定會拿老將軍來挾製我們的。

馬超衝著龐德點頭:確實如此!父親在許都孤立無援,稍有不慎就會落入曹操的毒手。

大哥,讓我去許都吧!你在這裏做好準備接應,我想辦法看能不能接出伯父。隻要伯父離開許都,我們起兵就沒有後顧之憂了!馬岱急切地說道。

馬岱的這番話讓馬超和龐德都眼前一亮,馬超想了想說:如果能想辦法接出曹賊軟禁之下的父親一家,再起兵反曹,這個辦法倒是可行。隻是曹操監視提防父親多年,要是沒有萬全之策,反而會弄巧成拙,連累幾百口人。

且不說如今關西分裂割據為大小十部,若要起兵,十部連橫是必須的,想來也是頗有不易。隻就接出馬騰及其一家人,談何容易啊。

三個人商議了大半夜,決定先由馬岱秘密去一趟許都,摸清那裏的情形,必要的時候,瞅準機會救出馬騰及其家人。

送走龐德和馬岱,馬超又獨自在書房坐了半晌。

皇帝慵懦、奸臣當道,致使多少像父親一樣英雄落魄的良臣寒心啊!起兵與否,已不單單是忠孝節義的取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