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的火花漸漸燃盡, 昏黃的路燈照在沈斯舟的周身,映出他清雋的五官,眼睛明亮而清澈, 仿佛含著星光。
江城距離泉城三百多公裏,開車需要三個小時。
他跨越百裏而來, 隻是為了給她放煙花。
恍若間,溫意又看見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年,任性妄為, 恣意瀟灑, 仿佛沒有任何事值得他煩惱。
沈斯舟揚著下巴, 笑著問她:“還想不想看?”
溫意輕輕點頭。
“我買了很多, 你等著。”他轉身往前院跑, 找到停車的地方,從後備箱裏抱出一堆煙花, 都是在來泉城路上買的。
今天溫意離開後, 沈斯舟在家坐立難安, 公司也沒有去的必要, 他無聊之下開車去找宋澄讓。
宋澄讓正巧見完客戶回家,瞧見在自家門口蹲著的男人,繞過他, 目不斜視的開門進屋。
“喂!”沈斯舟起身追進去,“我這麽大個人你看不見啊。”
宋澄讓邊倒水喝邊問:“有什麽事?”
“沒事不能找你啊?”沈斯舟懶散的靠在沙發上,翹起長腿, 吊兒郎當的晃著手機。
“意意回泉城, 沒有帶你, 你很無聊。”
沈斯舟見他篤定自信的模樣,忽然道:“意意去上班了。”
“她回泉城了。”
沈斯舟語氣正兒八經:“她沒回。”
宋澄讓打開筆記本電腦, 平靜道:“不可能。”
“真的,她說最近心情煩,不想回。”
“那小姨的病......”宋澄讓的聲音戛然而止,側目望著他,依舊重複著三個字,十分篤定:“不可能。”
離開宋澄讓的家後,沈斯舟坐在車裏沉思良久,最後給溫意發消息,問她到了沒有。
收到回複後,沈斯舟看見照片上小商販賣的煙花爆竹,回想起七年前的跨年夜。
他知道溫意一月一號的生日,是從資料上麵瞥見的,她從不提起,似乎不愛過生日。
跨年夜大家約定一起去江邊倒數跨年,她卻推辭了,問原因,隻含含糊糊地說:“我爸不讓我去。”
同學說明天元旦,家人怎麽還管著,溫意沒有多解釋,彎唇說抱歉,放學乖乖回家。
沈斯舟和同學在去江邊的路上,看見有小商販偷偷賣煙花爆竹,同學見時間還早,買了兩個,找地方放著玩。
等他們到江邊時已經很晚了,人山人海特別熱鬧,他忽然想到溫意,想到她零點後過十七歲的生日,想到她沒能見到這樣的場景,肯定會很失望。
於是他返回擺攤的地方,趕在最後買了兩個煙花。
同學說煙花不好玩,一下子就沒了,沈斯舟卻不這樣認為,煙花雖然稍縱即逝,但是瞬間的綻放,能夠趕走所有的陰霾。
他臨時爽約同學,在快到零點的時候跑到溫意家樓下,給她放煙花。
後來,沈斯舟在各個地方見過不同樣式的煙花,都很漂亮,也很短暫,每次他都會拍下來。
想發給她,但是又不敢。
煙花是造物者神奇的饋贈,它短暫的存在,卻能讓人相信長久,它夢幻般的轉瞬即逝,卻能讓人相信所求如願。
沈斯舟聽見了宋澄讓說的那句“小姨的病”,他猜測溫意回泉城是因為母親的病情。
親人生病肯定是痛苦的,但他希望她能高興一些。
盡他所能,讓她高興。
所以,他在收到那句“挺想的”之後,又跑到宋澄讓家問地址,開車趕到泉城。
等沈斯舟拿出煙花再轉身,看見溫意從正門跑出來了,穿著家居服和拖鞋,微微喘著氣。
“你怎麽下來了?”
“這麽漂亮的煙花,當然要近一點看啊。”溫意彎唇笑道:“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家旁邊有一片很大的湖泊,附近的居民飯後都會來散步跳舞,不過小地方人們睡得早,現在這個點已是夜闌人靜,湖邊隻有他們和風吹過水麵的“呼呼”聲。
“是不是有點恐怖。”她故意壓著嗓音說話。
沈斯舟把煙花放在地上,順著點燃一排,絢麗的火花照亮黑夜,點點火光倒映在水麵上,像是星星掉進了水裏。
“這樣就不恐怖了。”他說
溫意也點燃仙女棒,輕輕晃了晃,笑著道:“這麽多煙花,都能許願了。”
“許啊。”沈斯舟接過她手中的仙女棒,“我幫你拿著。”
“好幼稚啊。”
話雖然這樣說,溫意卻依舊十指相扣,交疊抵著下巴,閉上眼睛默默地許願。
等她睜開眼睛,火花正巧燃盡了,沈斯舟定定地望著她,黑夜裏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七年前,你許願了嗎?”
溫意愣了愣,腦海裏浮現出七年前的畫麵,輕聲道:“許了。”
“實現了嗎?”
她的音量不自覺低下去:“沒有。”
“那我的願望,實現了嗎?”他又問。
他當時大聲喊出來的就是他的願望——溫意,生日快樂,新年更要快樂。
溫意沒有回答,他們相視著,沉默良久。
沈斯舟忽然嘶了聲,丟掉手中的兩根仙女棒,說道:“幸好你給我的不是三根,不然真挺恐怖的。”
溫意忍不住嗤笑出聲,氣氛瞬間緩和不少。
她指指不遠處的小亭子,“去裏麵坐坐吧。”
“行。”
小亭子裏有石凳,他們坐下來,偏頭安靜地望著湖麵,夜風徐徐吹拂,樹葉輕晃,偶爾傳來蛐蛐聲,很是愜意。
“湖裏有魚嗎?”沈斯舟隨意地問道。
“有,每天早上都會有很多人來釣魚,說是特別新鮮。”
“你吃過嗎?”
她搖搖頭:“太早了,我起不來。”
釣魚的人通常四、五點起床準備,天剛亮便來湖邊,搬著小板凳一坐就是整個早上,溫意有耐心等,但是淩晨起床太需要毅力了。
溫意又說:“不過泉城的魚都挺好吃的,你如果能在這裏多待兩天,我可以帶你去吃。”
“行啊。”沈斯舟勾著唇角笑:“為了這餐魚,我也得多待兩天。”
“泉城的美食可不少,魚隻是其中一樣。”她問:“宋澄讓跟你提過泉城嗎?”
“提的少。”沈斯舟說:“他提到最多的是他的學業和事業。”
這挺像宋澄讓的交友方式,溫意彎唇笑笑,跟他說起泉城的景點來。
泉城不大,著名的景點隻有一個古城牆,在市區裏,開車過去半個小時,冬天時經常會下雪,下雪的時候白雪皚皚,覆蓋在古城牆之上,美不勝收。
因為地理位置優越,冬天也有不少溫泉,再遠一點的山上有個滑雪場,周邊城市的人偶爾會來旅遊。
“你來晚了,如果春節來能玩得更多。”溫意不由感慨。
“沒關係啊,又不是隻來一次。”
溫意聞言側目看他,夜色漆黑,他的神情隱晦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斯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清咳兩聲補充:“我的意思是,泉城離江城挺近的,冬天也可以來一趟,看看雪景,泡泡溫泉。”
她應聲:“嗯,確實可以。”
靜了半晌,沈斯舟漫不經心的開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不願意回答也行。”
“你問。”
“泉城和江城,你更喜歡哪個?”
溫意隻有幼兒時期是在泉城生活的,這些年回來的次數也不多。
她小學就跟著父母搬到江城,記憶深刻的事情都是在江城經曆的,朋友們也都是在江城認識的。
思忖許久,她輕聲道:“泉城。”
“為什麽?”
溫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溫意又穿的是薄睡衣,不由打了個寒顫,沈斯舟見狀道:“回家吧,好冷。”
“嗯。”
溫意帶秦思檸和許洛枝來泉城玩過,都是住在她家的,沈斯舟是男人,不方便跟李素青和姨媽解釋,不能安頓在她家。
“馬上到我家了,你晚上......”
不等溫意講完,沈斯舟就接話:“我住你家旁邊的賓館,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郊區的賓館環境都很差,但現下也沒有別的辦法。
走到家門口,溫意說:“我回去了。”
“好,晚安。”
“晚安。”
李素青和姨媽已經睡著了,溫意輕手輕腳的回到房間,重新躺到**,想著沈斯舟先前的問題。
她是重組家庭,父親溫江天在和李素青結婚前,跟前妻有個兒子,一直是他帶著。
溫江天也是泉城人,但他在江城有房,也有份體麵的工作,李素青願意跟他結婚,是有感情,也是為了能夠搬去江城生活。
不過後媽難做,她同父異母的哥哥溫迅不喜歡李素青,自溫意有記憶以來,兩個人時常拌嘴,都沒有鬧大,就這樣磕磕絆絆的相處著。
矛盾是在她高二那年爆發的,溫迅想和女朋友結婚,對方提出十萬的彩禮加一套房子,溫江天自小寵兒子,想滿足他提的要求,李素青不肯答應。
於是,李素青和溫江天開始無窮無盡的爭吵,一開始隻是吵架,到後麵會摔東西,甚至是動手。
李素青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和溫江天離婚後拋下她回到泉城。
之後的日子裏,溫江天把對李素青的不滿和怨恨都發泄到她身上,隻要她學習成績下降,或者有不聽話的表現,就會被肆意的打罵。
溫迅不會幫著她,隻會幸災樂禍。
高中畢業後,溫意直接收拾行李跑來泉城,李素青勸她回家看看,說他們畢竟是她的父親和哥哥,她都當做耳旁風。
溫意沒有再找他們要過生活費,也不跟他們聯係,溫江天打的電話她全都掛掉了。
她從大一開始做兼職,自己賺學費和生活費,每天在宿舍裏,有秦思檸和其他朋友陪著,她過得很開心。
後來大三實習,溫意進入慕信公司,遇到能幹的上司和友善的同事,一路順風順水,她覺得自己終於變幸運了。
直到李素青重病。
她有萬千不舍那樣的生活,也不能看著自己的母親病死,所以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和精力,陪李素青度過了危險期。
現在李素青的病情穩定了,但需要長期用藥,她隻能回到江城重新找工作,然後不停地賺錢。
她更喜歡泉城,是因為這裏讓她沒有負擔,也是因為她在江城沒有家。
溫意歎了口氣,不再想這些,漸漸入睡。
隔天早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醒了過來,覺得刺眼,下床想去拉窗簾。
剛剛走到窗邊,見沈斯舟站在下麵,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眼花後,推開窗戶問:“你怎麽站在這裏?”
“我正想來喊你的。”沈斯舟身上衣服皺巴巴的,眉眼間帶著遮不住的困倦,但表現的特別有精神,朝她招手,“你出來,我給你個東西。”
“什麽?”
“你先出來。”
溫意關上窗戶,下樓打開大門走出去。
沈斯舟拎著一個小桶過來,放在她麵前,神色間有點得意:“我剛釣上來的,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溫意望著水桶裏麵的魚,有些發怔。
“你早起去釣的?”
“是啊,正巧碰到個心善的老爺爺,把他的裝備借給我了。”沈斯舟勾唇笑著:“這絕對是全泉城最新鮮的魚。”
“你......”
溫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總是這樣,能不動聲色的滿足她所有願望,抹平她所有的不愉快。
“快拎回去吧,中午讓你媽媽做給你吃。”沈斯舟催促。
溫意正想開口,李素青從屋裏走出來了,問道:“一一,你在外麵幹什麽?”
李素青看著她對麵的男人,問道:“他是誰啊?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