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們聊天,雲:手藝除剛開始受廣東師傅啟蒙外,以後多從電視、畫報獲靈感摸索而成。她們還說,溫州姑娘上進心強,能幹;但也承認,溫州女人太好扮靚,三五天整一次發型,均穿時裝,也太累人,不好。

姑娘說她們沒出過溫州,以後有機會出去,定去廣州開開眼界。

洗理完畢,總的感覺是:溫州人厲害,不僅吃苦,而且素質較高,溫州女人更厲害。

可以想象,若中國大政方針不變,再隔十年,這塊地方,這些人,將會成為“中國的日本”。

1992年7月15日晴

溫州人靠自己吃苦耐勞、心靈手巧、極富創造進取的精神而立業;廣東人靠的則是大氣候,國際、國內二傳手地位而發財。

如果說廣東人獲得某一成就花十分努力的話,溫州人得花五十分勁。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如假以時日,氣候不變,我深信,中國未來世界弄潮的好手不在廣東,而在溫州。今天上午看了南沙打火機廠並聽了此廠小老板李堅的創業史,對這一判斷更加確信。

1989年“六四”時,這個僅初一文化程度的青年還在北京跑外貿,給人當馬仔。“六四”一來,外貿被阻斷,年輕人打道回府。回家前琢磨下一步生財之道,見市場上日本打火機走俏,返還後他買回一大批一捉摸,竟在日本第四代打火機——防風紅外線基礎上,獨創出自己“感應式”打火機。而且,不少核心零部件獲專利,日本人還得通過香港人來買其產品。另外,由此還帶出若幹配套行業。一花引來萬花開,一場“打火機革命”迅即在溫州爆發,國內龐大的打火機市場,讓溫州人占領。溫州若幹產業都是如此發展起來的。

溫州人聰明,在李堅打火機廠見到一例。一青工一邊裝配打火機,一邊在簡陋的車間中放著悅耳的立體聲。我們尋找半天,立體聲竟是從牆腳一個掩蓋著的酒壇子內傳出的,而且音色絕不亞於美國名牌獅龍的效果。一了解,原來他用一簡單放聲機配上一個自裝增容器之類,接上喇叭,再將喇叭倒伏在酒壇上,由此有了這種奇妙效果。總計不過花了幾十元。

廠長介紹說,這小子不務正業,整天就搗鼓這東西,早就叫他走,他不走。我想,用不了多久,一個發明家就將從這裏產生了。

溫州出發明家,如趙章光及其101生發精即為一例。趙不僅發明,而且自身還是企業家,時下已有個人資產上億元。

我在想,若中國的方針不變,允許並扶持民間資本發展,且讓個體企業家出國等,用不了多久,溫州會生出日本的鬆下幸之助等從民間小老板長成的大企業家的。從根本上說,溫州人更接近成功點。為什麽?相對於廣東人,一是這裏人素質高;二是其從事主業多為製造業,創造性甚強,不像廣東,所從事的多為組裝業,賺錢靠打時間差;三是這裏人多從低等工業起步——民間小手工業雖然檔次低、規模小,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企業運行機理同大企業是相通的,照樣能練出深諳企業運營核心要素的企業精英階層,而不像廣東人,從引進到組裝,實業沒有根。

一路走下來,一個意外的感慨是:萬般皆下品,唯有實業(自辦實業)高。

從武漢於誌安到廣東鍾華生,直到溫州小老板,敢想、敢為、能為,在實業這個天地內,有多大潛力都能發揮出來,活得充實瀟灑。而我等作為一介文人,不僅天地有限,而且動輒得咎。

又,李曉崗說,《哈默自傳》一書十分精彩,特別是關於人生及意義的篇章,值得一讀,到京後該找找。

1992年7月19日晴

又是一個豔陽天。

清晨一起來,外麵就熱得站不住人。上海之熱,遠甚廣州。報載:今年又是上海少見的炎夏。

今天是星期天。陳雅妮積極張羅,己聯係好了市長黃菊。大上海的市長百忙中答應星期一下午接受我們的采訪,並索去了采訪提綱。粗略想後,擬出三題:

1上海龍頭地位怎麽發揮?這種作用在變化了的形勢下(全方位開放,政策優惠時間差已喪失)可得發揮?

2如何看待當前形勢?在體製未有根本變化前,高速度和高效益可否兼得?

3上海是國有大型企業密集區,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可不可行?

另外,適時而動,采訪時還想就計劃與市場、國有大中型企業能否最終搞活等問題請教於他。

據上海分社同誌介紹:黃菊原為市府秘書長,朱鎔基時代為常務副市長。此人精明幹練,不僅行政能力強,而且思維敏銳,善談。

昨夜偶開電視,恰逢中央台“下周節目預告”,有《大潮湧珠江》,且安排在從周一到周四晚上較好時間。自己搞電視的嚐試初舉告成,十分快慰。

1992年7月21日晴

昨日下午采訪黃菊市長,上午采訪黃市長文膽蔡來興,均靠陳雅妮和分社社長沈世緯多次聯係,方得以談成。

蔡的正式身份是上海市計委副主任,市長的眾多戰略決策、宏觀思路多同他有關。同其長談3小時,方知此人名不虛傳。從上海未來發展到中國格局,從國際形勢到國內情況,從定性到定量,他如數家珍,而且有虛有實,確實是個人才。

下午老沈和陳雅妮陪同采訪黃菊。秘書隻給1小時時間,但黃談興上來後,談了近兩小時,而且十分放得開。對上海地位、戰略胸有成竹,對上海未來前景充滿信心。

據介紹,黃曾任上海副市長近十年,朱鎔基調走後才扶正。而上海老人多,他的輩分淺,幹起事來諸多掣肘。

黃菊剛從北京參加完關於浦東、長江三角洲以及沿長江經濟發展會議回來,他以長江龍頭市的身份在會上作了重點發言。

黃菊透露說,這次會議實際是對小平今春南方講話有關精神的具體落實,會議原本計劃在上海開,但考慮到中央主要領導難以出席,後改在北京,中央在家的主要領導全出來了。“九十年代看浦東”,這表明了中央對重振上海經濟地位及沿長江經濟發展的重視。

黃菊重點闡述了上海如何發揮沿長江龍頭的作用問題。其大意為:龍頭不是封的,而是客觀條件造就的。上海要發揮龍頭作用,關鍵在找準位置。經過若幹年反複和努力探索,上海終於找準了自己的位置。這就是說,既不當消費中心,也不當生產中心,而是當生產要素集散中心。具體來說,未來上海要發揮“五個流”的功能,即資金流、科技流、人才流、物資流、信息流。如此,既避免了同鄰近省市爭原料、爭市場的同構性矛盾,又能更大範圍、更高層次地服務於沿長江各省市。皆大歡喜。

看得出來,黃菊對上海的未來,充滿信心!

訪談完畢,合影一張。奔忙四五日,上海采訪基本完畢。此番上海之行,總體感覺是:較我去年底的上海之行,上海已發生了很大變化,最典型者莫過於南京路。這個被稱為“上海櫥窗”的中國最大商業街,幾十年來無多大變化,如一個人老珠黃的貴婦,倚身黃浦江畔打發餘年。而今卻麵貌大變,沿南京路穿行,沿街店鋪幾乎全在翻新。南京路重煥青春,其背景是上海有了生機和轉機。這次上海采訪的另一深刻印象是,較諸國內各省市領導,上海領導人素質確實高人一籌。由此我在想,中央真正“馬韁歸主”後,上海的重新崛起將是必然的!1992年參加新華社派出的調研小分隊到全國采訪,為撰寫《中國走勢采訪錄》采訪時任上海市長的黃菊。下午2時乘火車由上海赴濟南。

分社不少同誌下樓相送。

此次上海采訪,得到上海分社不少同誌,特別是陳雅妮同誌的熱情相助,內心十分感激。

1992年7月23日晴

從上海赴濟南,算是遭夠了罪。自嘲為從杭州到上海是“從天堂到天上”,那麽從上海到濟南,則是“踏上地獄之旅”了。

中午氣溫高達四十來度,酷熱難當,渾身**,汗水也禁不住直冒。熬到晚上,好容易涼了些,但仍屬熱境,一夜沒能入睡。

抵濟南境時,頭暈目眩,人已有虛脫之感。

晨7時抵濟南站,分社派車來接。

山東人確實爽朗、誠摯。

一到山東分社,采編主任老孫、副社長楊鳳山即來看望,並按我們的要求已提前預約了采訪對象。江澤民來山東巡視,省委書記和省長均陪同去了,家中值班的是一個常務副省長。盡管諸事繁忙,還是抽出半天接受了我們的采訪。常務副省長叫李春亭,他還兼省委副書記,是山東實力人物。下午4時,老楊、老孫陪同,如約到省府,這裏解放前是山東省主席王耀武辦公地點。

李十分客氣,聲言受省委書記和省長之托,出麵介紹情況。

李的介紹很實在,態度誠懇,而且不打官腔,勇於交底。兩小時交談,李不僅談了山東全局,而且還透露了不少奧妙,其中有如何“變通”、“闖紅燈”之策。

聽李春亭介紹情況,對山東人津津樂道的兩大資源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是自然資源,一是人文資源。

自然資源:無論是農產品資源還是礦產資源以及海產資源,山東多在全國各省市中名列前茅。擇其要者有:石油、黃金、糧食、棉花、水果等。自給有餘,致使山東形成自給性甚強的兩個70%市場結構:資源70%靠自己,產品70%銷本省。

人文資源:這裏主要特指“人際關係”資源。山東人拉老鄉在國內是1992年采訪山東省委副書記李春亭頗有名聲的。1988年那次我到全國各地跑調查,曾聽到這樣一個順口溜:“廣東靠南洋,山東靠老鄉,北京靠中央,東北靠的是毛澤東思想。”當時還不知山東怎麽靠老鄉,今天聽李省長一介紹,才恍然大悟。李說:山東人忠厚仗義,故中央首長大多喜歡用山東人當警衛。遠的不說,僅中央警衛團、國家儀仗隊起碼半數以上是山東人。另外,李省長不否認,山東能從中央拉來這麽多大項目,同北京各部委老鄉多不無關係。

談畢,知我們有意考察膠東,豪爽的副省長即讓秘書為我們專門安排一台車,並關照沿途,方便采訪。

另外,還有辦公廳副主任代陪,設宴款待。

豪爽,練達,識大體——此乃山東幹部大聰明處。有了省長指示,行車有了保證。

國內時下有“南看廣東、北看山東”之說,山東作為中國北方新崛起的經濟最發達省份,其地位已同南邊的廣東成合璧之勢,相映生輝。廣東有“四小虎”,山東也有“四小虎”。這次得抓緊時間,好好跑跑山東的“四小虎”。

計劃後天出發,以6天時間,跑濰坊、青島、威海、煙台“四小虎”。完成對膠東半島的考察。

另外,山東老書記梁步庭在青島休假。聞聽此君很有見解,屆時也要好好請教他一番。

1992年7月24日晴

昨日上午,安排采訪活動,在分社記者小劉陪同下,乘車瀏覽了濟南市。

濟南素有“泉城”之稱,古有“四麵荷花三麵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之譽。今天走來,方感名不副實,盛譽已成過去。同是比較樸素也比較土氣的城市,不用說同南方城市比,就是比之鄭州、石家莊等城市,濟南也略為遜色。城市土,除城建差外,更重要的是第三產業落後。沒有繁華的市容,何來繁華的城市?

晚飯,張百新拉分社經理請客,宴設該市一新裝修豪華的粵菜酒家。中國菜肴最馳名的有粵、魯、川、淮揚四大菜係,魯萊本同粵菜齊名,不知何因,自廣東近年獲得中國獨領新潮的特殊地位後,魯菜故地也時髦開了粵菜。畢竟是東施效顰,菜肴不敢恭維,可齊魯好漢的酒量和熱情卻讓人開眼界。

張百新,人稱“齊魯酒神”,兩斤白酒打不倒,自稱“從未醉過”。

同其飲酒,真是痛苦異常。山東好豪飲,飲酒有“舍命陪君子”之慨。此番齊魯之行,如何過酒關,可是一樁十分頭痛之事。

今日上午6時,依約乘省府車赴濰坊。濟南到濰坊兩百多公裏,沿途公路建設之佳,確實名不虛傳。公路寬闊平坦,甚少彎道,屬一級公路。據聞山東此類路不少。這些年國內交通界有“山東的路,廣東的橋”之說,依小劉介紹,概括原因如下:一是在“準備打仗”的年代,山東一直作為一個獨立戰區統籌,國家不遺餘力投資;二是山東人團體意識強,政府一聲令下,千軍萬馬齊上陣,基礎建設有係統、有規模。

小劉作為山東人,談及充滿自豪感。他承認:山東人忠厚、聽話,有革命傳統,十分聽政府的話,不論集資辦學、扶貧還是搞建設,政府一聲號令,大家都能積極響應。故山東對中央大項目能保質保量完成,中央也願在山東擺項目。

另一信息是:中央各部門領導人中山東人不少,由此既強化了山東人的聽話意識,也使山東獲得開小灶飯較多的優勢。還有,講到山東成就,幹部們常會講起前任省委書記梁步庭。梁1984~1989年任山東省委書記。據說山東騰飛,開始甩掉近鄰河南、河北兄弟省即是從其上任開始的。其成就有三:

一是解決了積壓多年的派性問題,使幹部能上下齊心奔四化;

二是解決了幹部隻唯上、不唯實的習慣思維,依據山東實際確立經濟發展戰略,抓出了鄉鎮工業;

三是大抓基礎設施建設,上了不少大項目。

“過去山東人聽話,沒有中央紅頭文件不敢動。而今能有初步成功,今後還要大發展,一個成功經驗,就是不跟風,隻唯實,依據自身實際求發展。”——這是山東幹部一個十分普遍的共識。

論據有:1980年山東鄉鎮企業同江蘇一塊起步,可因第一次調整,上麵認為鄉鎮企業搶了國有企業的原料和市場,不讓再發展,山東聽話停了下來,結果蘇南上去了。到了1985年國家第二次調整,山東不聽,吸取教訓不動搖,結果鄉鎮企業上去了。

明天去青島,主要訪梁步庭,就若幹宏觀問題向他請教。

晚宿濰坊賓館。

1992年7月25日晴

25日上午由濰坊赴青島。

200公裏路程。由濰坊出來後,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公路。公路平直,路況之好,國內少見。有時行低窪之處從車上遠眺,筆直的公路這時又如通天梯一樣。飽嚐了廣東行車阻塞之苦,更覺此情此景,令人開懷。觸景生情,真想放開喉嚨,放歌一聲“通天大道九千九百九”。

公路甚好,車速常達l00公裏以上。公路兩側棉花綠油油,玉米稈粗、棒子大。農民的住房大多紅牆紅瓦,雖土一點,但質量甚高。

行駛在這美麗富饒的大地上,使人耳畔禁不住響起“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這一歌曲,其中歌詞的描寫,很符合眼前境界。

12點進入青島。

先進嶗山,頓覺景色大變。綠樹掩映下,一棟棟、一排排哥特式建築,隱隱露出耀眼的紅瓦,洋氣十足。加上傍山臨海,地勢起伏,更使城市結構氣度不凡。

青島最美的是這個海灣。海水碧藍,幾乎四麵環山,城市就依山建在海邊,與香港十分相似。海灣又酷似維多利亞灣。

在內地,如青島這樣得海灣之利的城市不多見。廣東的汕頭、深圳、珠海、湛江等城,雖說臨海,但沒哪一個城市得海之利如此直接。青島的泳場就在大街下,漲潮時海水可直接濺到大街上。遺憾的是人太多,淺海處如下餃子,人山人海,城裏到處走著的也是攜家帶口帶遊泳圈的人。一切都圍繞下海者轉,連服務業,如賣吃的也全把攤擺在海灘上,且直接為泳者服務。

市府將我們安排在黃海飯店。軟件服務雖不敢恭維,但硬件不錯,可達三星級。

下午到新華社青島支社,見到張榮大、劉海民等。聊了半天青島後,晚上即乘車逛市容,並找了家新開的“美國加州牛肉麵大王”解決晚餐。牛肉麵很豐厚,但風味遠比不上蘭州牛肉麵,可因沾美國光,生意今日十分興旺。

聯係梁步庭。他初不願談,認為自己已退二線,不好說三道四。後經電話裏反複說明,勉強答應26日下午3時半談。今日下午,因江澤民來,他們要去見江,故難以安排。

1992年7月26日晴

下午3時半,依約去七八公裏外的“物資大廈”見梁步庭。梁攜省顧委一幹人馬,正借這裏辦學習鄧小平南方講話的讀書班。

上樓,秘書迎進客房。

令人驚訝的是,梁雖是七旬老人,但頭發烏黑、身體健壯,沒有一絲老態。

梁不僅思路清晰,而且相當放得開。就我所提問題,包括“高速度與效益”問題、“治理整頓反思”問題、區域經濟問題,真正做到了知無不言。除此之外,關於東部和西部、山東經濟發展軌跡問題,主動談了自己的觀點。

不知不覺近3小時,晚飯時間已過。梁邀我們共進晚餐。餐桌上他隨意談的幾個問題更是令人眼界大開,特記錄於此。

政治改革要同經濟改革配套。他說,我們改革有一大弊端,不敢動政治,甚至不敢說民主,這是很危險的。他說,“文革”前他去蘇聯、東歐訪問,見那時東歐領導人晚飯後上街散步,同普通人一樣,而我們的領導人能做到這一點嗎?

梁說,人的需求有三,先是物質,接下來是文化,再下來是政治,即民主權。當人民實現溫飽、進入小康、物質基本滿足後,民主的問題就日益強化起來,而我們有的同誌卻總是回避這個問題。殊不知,回避民主,沒有監督,再偉大的人物、再英明的黨會腐敗;而人民的知情權、監督權、選舉權得不到實現,社會也是進步不了的。他認為,伴隨經濟改革的深入,這個問題已日益突出出來。

他讚成解散中顧委。他說,近日老幹部們在一起討論中顧委的存留問題。他的觀點是:應取消。為何?老幹部在中國政治中地位太特殊了,但因種種原因,他們對急劇發展的新形勢又缺乏了解,幹起政來,後果嚴重。

若不是其夫人在旁打岔,不讓梁“再亂談”,這位可敬的老人還會放得更開。

中共第三代領導人要自己樹立有自己風格的權威。梁說,江一上台,他就叫人帶話給江,大意為:毛等老一代領導人有本錢,也有自己的獨特風格,新一代千萬不要原樣照搬,一是沒這個本錢,二是沒這個權威。

他還說,毛澤東原來去天津還去吃狗不理,盡管把汪東興忙得夠嗆。今天,我們第三代領導人若連中南海也出不來,後果不堪設想!

1992年7月27日晴

威海酷似廣東珠海。

潔淨的海濱之城,清新、幽靜,且小巧玲瓏,頗為秀美。

原計劃上午離青島來威海,無奈青島市府所有小車都去接待江澤民。劉海民費了不少周折後,市府采取非常手段,租了一台出租車送我們來威海。

青島距威海近200公裏,下午3時半出發。司機有時把車速開到每小時160公裏的指針上。能行如此車速的公路,隻有山東吧?同濰坊到青島的路一樣,公路寬闊筆直。司機說,此路改造於兩三年前,山東不少幹道公路大都如此,屬一級公路。

相比之下,廣東路況遠不如此,可民間經濟活躍。過分倚重市場經濟的廣東,遠遠暴露其短期行為的弊端。看來,市場調節不是萬能的,應該說,層次越低的經濟形態,市場化發揮的天地越大,而要高檔次、上水平,無為而治的經濟形態和完全市場化並非上策,適當的計劃性十分必要。

市場不是萬能的,計劃不是無能的。搞現代經濟也得講兩隻手:一隻看不見的手——市場法則;一隻看得見的手——政府調控。此番山東之行,同廣東比較,一個最大收獲就是對市場、計劃之間的關係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

車進牟平縣,見沿途大企業不少,什麽化纖工廠、鑄造廠、紡織廠,且廠房新穎,規模亦中等。據聞,牟平為山東首富縣,縣鄉鎮企業發展令人矚目,其中兩個鎮還是全國百家明星鎮。看來其支撐點仍是鄉鎮企業。

到威海市已是晚上9時。市委接待同誌安排我們住市委內部賓館。賓館坐落於一個半島上,麵臨湛藍的大海,出得門即可下海遊泳。威海是一座曆史名城,在中國近代史上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海灣中央,名揚遐邇的劉公島依稀可見。清末北洋海軍成立,海軍公所就設於島上,1894年的中日甲午海戰,不宣而戰的日本海軍偷襲威海港,就是在這裏將清王朝新創的海軍扼殺掉的。

威海市還是中國對韓國開放的橋頭堡。這裏隔渤海灣與朝鮮半島遙遙相望,每天有海輪來往韓國仁川等地。伴隨中韓建交,威海的經濟一定會有一個飛躍。也許不少人都看出這一點,故從中央到地方,不少企業和部門以種種方式來威海圈地,搞房地產開發。

1992年7月29日晴

氣溫高達36度,酷熱難當。山東人亦稱“幾十年少見”。報載,煙台昨日7萬人湧向大海。當地人稱“洗海澡”,這個澡想來也解決不了大問題。

昨夜從威海趕到煙台。路程兩小時,中途大半地界屬牟平縣,放眼望去,草垛穀場,紅牆瓦舍,農家日子過得不錯。隻是住房出奇地稠密。

市新聞辦安排住市“新聞中心”,房中無空調,也沒有電風扇,一夜燥熱,渾身冒汗,整宿沒有睡好。

從杭州過來後,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接待呈遞減效應,始感滋味難熬。好在今日即過海去大連,可望馬上結束旅程,不然,真受不了。

上午市府孫副秘書長來談煙台外經貿。有材料、有見解,對了解膠東,特別是煙台頗有好處。

晚上市委宣傳部領導來設宴餞行。本來隻是例行公事,酒過三巡,該部長突然發現我就是近日中央電視台黃金時間播放的大型電視片《大潮湧珠江》的主持和撰稿後,宴會氣氛發生了戲劇性變化。部長驚奇之餘大喜過望,又是敬酒,又是添菜,酒喝得耳紅之後,部長鄭重提出:“王記者,你能拍《大潮湧珠江》,為何不能來一部《大潮湧渤海》?我們煙台可搞的東西有的是,隻要你願意來做這個工程,需要什麽條件我們都可以提供、配合。我們山東人說到做到。”

見我態度曖昧,部長在頻頻勸酒之際,向我不厭其煩地展開了攻關戰和攻心戰。急迫之下,甚至端出了新華社領導:“我們同總社穆青等領導同誌十分稔熟,穆青同誌馬上就要來煙台休假。隻要你點頭,借人的事我們去找穆青……”

我何嚐不想出來再弄一部電視大製作,膠東確實亦是一個頗有刺激性的選題。但我深知,我經年忙碌,時間已大大超支,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乘著酒興答應人家,盡管能取皆大歡喜之效,但根本上是騙人亦騙己,於是哼哼哈哈,把議題搪塞過去。夜11時,乘海輪渡渤海灣去大連。

1992年7月31日晴

到了大連如同到了天堂。

天氣涼爽極了。新華社大連支社的兄弟們更是熱情備至,陪吃、陪玩、陪聊,幾天來的疲勞為之一掃,由此對大連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30日淩晨抵大連。立船首環視海灣,確為少見良港。四周群山環抱,港池內艦船如雲。更令人感歎的是,碼頭建設發達,不僅有如林的吊機,還有與之相配套的專用鐵路線。遠處還有油碼頭。

大連港是日本人當初為掠奪東北資源修的,故而連設計也打上了掠奪的印記。據支社記者李小林介紹,日本占領時期,這裏是70%的物資出海,30%的物資內進。為適應之,日本人建鐵路時把大連港那段搞成下坡,以便於掠奪物質運出。而今,比例倒了過來,鐵路則成卡脖子之態。

下午李小林開車陪逛市容。總體感覺是:城市不新穎,但卻頗氣派,有大城市格調,且較洋氣。大連最迷人的還是海。大連地處遼東半島頂端,二麵環海,海水深且藍,廣東少見。到海邊遊覽,隻見一車車人擁到海邊,帶了不少啤酒飲料和燒烤,既遊亦吃。這些都是各單位組織來的職工和家屬。大連人把暑天去海灘遊泳叫做“上海”、“洗海澡”,各單位均將之作為例行假日,屆時還發吃喝。難怪人們都說社會主義好!

晚餐李小林做東,張民華、李肖平等作陪,楊道立也趕來了。楊現已不在《東北之窗》,專事籌辦一年一度的“大連國際服裝節”,據聞在大連為超級女強人。四年不見,楊見麵即言,我主持的電視片《大潮湧珠江》她每集必看,且叫家裏人看,評價不錯。

今天一早,李小林陪我們開車去旅順口遊玩。旅順口地處遼東半島尖部,距大連幾十公裏,因有優良港灣,當年日、俄帝國主義為搶奪而在此爆發過戰爭。現為人民海軍軍港。

在旅順,我們參觀了當年俄軍為防日本人而構築的要塞,還有日本人為表軍功而建的“萬忠塔”。

旅順港是世界著名軍港。正由於它在戰略上的特殊意義,使旅順這塊土地上數遭兵災,成為帝國主義虎狼殊死廝殺的血腥戰場。

史載:從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日軍進占又讓出旅順,到1955年最後一批蘇軍撤出旅順,60年間,日本和俄國兩進兩出旅順。其間,為了爭奪這塊土地殊死廝殺了70個晝夜。

強盜打架,居民遭殃。就在狼去虎來的幾次交鋒中,旅順的主人們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僅在1905年日軍進占遼東半島的那一次,在旅順屠城3天3夜,瘋狂殺戮當地民眾兩萬餘人,全城幸存僅36人,還是日人為留收屍者才免於一死的。

旅順軍港現已基本對外開放,昔日軍港的神秘氣氛已**然無存。佇立岸邊,可見碼頭邊停有七八艘魚雷艇之類的舊式艦艇,據聞僅是供海軍學員操演用。

伴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成為社會生活的主調,大連已成為中國對外開放的“東北之窗”,軍事化色彩已十分淡薄了。

1992年8月1日晴

關東人的急公好義、豪爽坦**,此番在此算是有了切身了解。

昨日去旅順口,車行半路,忽聽後麵有車又是按喇叭,又是叫喊。扭頭後顧,一輛緊跟在我們後麵車上的人們似乎在向我們提示著什麽,未留意,加大馬力,繼續前行。誰知其後之車緊追不舍,呐喊之聲緊緊相隨。正感納悶,尾車加大油門終於越到我們前頭:“小心,後車門開了!”拋下一句話,“追兵”飄然而去。停下車來才發現原來是麵包車的後車門開了。大門洞開,安全不保,若不小心,車上物件丟失亦不會知曉。幸遇好心人提醒,由此對關東人生出一絲好感。

上午去火車站購明日赴沈陽的車票。購買者二三十人本來不太多,可售票窗一打開,如同在國內其他火車站常遇到的情景那樣,患了“短缺恐慌症”的同胞們一擁而上,一窩蜂將個窗口擠得嚴嚴實實。你撞我擠,都想在第一時間買到票,結果如咬在一起的螃蟹,越想快越快不了。

沒有警察。經驗告訴我,在這種無序狀態下,通行的隻能是“生存競爭,弱肉強食”之法則了。

正值無奈,突見旁邊冒出一個漢子大喊著:“排隊、排隊!”一邊撲上咬成一團的人群:又是喊、又是拉、又是吼、又是罵……嘿,“亂世用重典”,漢子這略嫌粗魯的維持秩序法竟是立竿見影,剛才還紛亂不已的人群,按他的調度乖乖地排成了隊。

秩序井然。漢子就挪到窗口邊去防加塞者,繼續扮演起警察角色來。經驗告訴我,憑近水樓台之利,漢子該優先購票了。話又說回來,自古“打江山者坐江山”,漢子優先購張票,相信眾購票者亦不會覺過分的。

我的推斷又錯了。這位關東大漢守在售票口,硬是讓排隊的人一一買到票,他最後一個購票離去。

先人後己,急公好義。這同我長期生活的南方泛濫的“人人為自己,上帝為大家”的社會風氣形成多麽鮮明的對照!

見我麵呈驚訝之色,陪同的“東北通”李小林解答說,這類現象在東北並不稀奇。至於是什麽因素造成了關東人急公好義、講公道這一質樸民風,他的解釋有二:一是東北人多山東移民組成,移民闖關東,對付險惡環境得講互助共濟,這成一個傳統延續了下來;二是東北是中國重工業基地,亦是國有大中型企業密集地,國有經濟在運轉上縱使有諸多弊端,但在培養人的團隊意識、公道意識方麵的作用還是不可小看。

言之成理!

1992年8月4日晴

昨日晨抵沈陽。

如同山東半島的濟南和青島存在的差別那樣,遼東半島的沈陽和大連存在的差異亦是顯而易見的。這邊土,那邊洋;這邊暮沉沉,那邊喧嚷嚷。省城比不上下麵的計劃單列城市,我看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一個居內陸,一個靠大海吧。何以如此?恐得專家學者們去深入探究才弄得清!

經濟不振的“東北現象”還在困擾著遼寧省。

作為昔日工業大省即遼寧省省會的沈陽,予人一種十分壓抑的感覺。這不僅是其缺乏特色的城市氛圍帶來的,更是當地人的情緒給傳染的。來沈陽前,遼寧分社記者何大新、劉欣欣剛分別發表了兩組十分有分量的揭短文章,何大新“金牌不是名牌”的評述性新聞通過揭示遼寧這個金牌大省工業產品中金牌不少、名牌卻不多的矛盾現實,抨擊了這裏的企業務虛不務實的弊病。

劉欣欣關於“遼寧十家虧損大戶”的調查,更是以觸目驚心的事實深刻揭示了導致“東北現象”的內在原因。作者調查的10家虧損千萬元以上的國有大中型企業大多是遼寧省的先進企業,可就是這些有名的企業,“企業有理之混亂,損失浪費之大,令人十分震驚”。“先進”況且如此,其他可以想象。

兩組文章在遼寧引起了極大震動,省長嶽歧峰作了肯定性批示,促使遼寧人對“東北現象”的反省終於從埋怨外部條件不均轉到冷靜審視自身不足上了。

從憂天憫人轉到無情地自我批判,上海人1990年就開始了這痛苦的轉換。遼寧人今天有此省悟,看來“東北現象”有治了。

中午吃飯時,分社副社長李新彥同誌匆匆來告,經多方聯係,省委書記全樹仁同意接受我們的采訪。時間約在下午兩點半。“全書記為此推遲出差時間兩小時,兩點半他原計劃去撫順的。”李新彥說。

新彥同誌為人十分真誠,單是為我們聯係全樹仁書記就跑了兩三趟。令人感激!

全樹仁是一位十分和善的老人。搞工業出身,任省委書記前,幹過若幹年的企業領導。“我20年前任撫順鋼廠廠長時,產前產後不用管,隻管生產出產品裝車皮就成。哪像現在這麽複雜,要應付市場……”全樹仁耳朵有些背,但思維敏捷。圍繞“東北現象”問題,就遼寧經濟的現狀和出路,他係統地闡述了自己的看法。

全樹仁說:“一年多前,以遼寧為代表的東北各省經濟開始陷於十分困難的狀態。國內外稱之為‘東北現象’。東北現象反映了傳統的社會主義公有製體製的失敗。”

現在怎麽看待“東北現象”呢?全樹仁的觀點是:“東北現象”可以改變,而且正在改變。接下來,他充分而又係統地闡述了各種論據。

看得出,“東北現象”給這位年過花甲的省委書記造成的壓力——政治壓力、經濟壓力,是非常大的。所以,在闡述“東北現象”正在改變的見解時,論據中免不了有牽強之辭。但是,也不乏諸多發人深思的見解。諸如“敢不敢用資本主義成功經驗改造社會主義老工業基地”的觀點,“搞開放促改革、促改造”的觀點,“市場化與騰籠換鳥戰略”等,對我們的調研選題均有啟發意義。

兩小時采訪結束告別全樹仁。回程路上,陪同采訪的李新彥感慨地對我們說:很少見老頭子談話這麽放開過。顯然,思想放得開同鄧公南方講話營造的氣氛是分不開的;而思想放得開,水平就顯了出來。對全樹仁今天這番見解,李新彥的評價是:“超水平發揮。”

長達兩月的大跨度艱苦采訪到沈陽算結束了。回顧兩袖風塵,分外感激的是遍布全國的新華社同仁們。正是有他們的全力協助,我們才能“上天入地”,幾乎是無所不能。這是新華社的優勢,也是新華社傳統團隊精神的發揚光大。我在想,若我們的調查能有所成就,功勞將更多地記在無私幫助過我們的這些同仁身上。

明天回北京,接下來是消化提煉、整理寫作,到最後衝刺階段了!

(原載於《南風窗》雜誌一九九二年六~八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