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個神秘電話打進賓館房間來,一個男人不無詭譎地問道:“吃不吃雞?”
昏暗的燈光下,酒吧中一個摩登的單身少女湊過來,她問我“寂不寂寞”。
“妓不畏恥,奈何以恥懼之!”
黃色潛流
你見過珠江入海口嗎?
浩渺江水,攜泥夾沙,千裏競馳,流入蔚藍色大海胸懷的刹那,江流變得徐緩遲滯起來。於是,隨波逐浪於江水多日的千山塵埃、萬徑朽株,紛紛沉澱淤塞於此。由是,珠江三角洲這一衝積平原得以擴大自己的地盤,而尚未開成陸地的澤國灘塗則成了各種稀有水生物繁衍的天堂。烏龜、王八、海蟹、河蝦,在這鹹淡水的交匯地,各得其所,大展風華!
廣州酷似珠江入海口。
作為中外文化、經濟的結合部,十億神州對外開放的窗口,西風東漸,首入於此,得風氣之先。於是,妓女伴隨這座古老城市青春得以重振之時竟也沉渣泛起,人類這一古老的行業,這在社會主義中國近乎絕跡了的行當,在歐風美雨的淋浴滋潤下,竟然又得以勃興起來。
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要去采訪現代妓女的生活,可她們卻不斷地騷擾著我。去特區深圳采訪,半夜一個神秘電話打進賓館房間來,一個男人不無詭譎地問道:“吃不吃雞?”見我目瞪口呆不解狀,內行人點撥說:這是嫖宿場中黑話,“吃不吃雞”者,嫖不嫖妓之謂也;打電話者為“姑爺仔”,北方話“皮條客”之意也。
去珠江邊上高貴典雅的白天鵝賓館觀光。昏暗的燈光下,酒吧中一個摩登的單身少女湊過來,她問我“寂不寂寞”,能否請她喝一杯咖啡。她指間夾著一支青煙嫋嫋的進口香煙,內行人告訴我,這個孤獨的女人極可能是妓女,俗稱“夜半女郎”。
漫步在廣州五光十色的大街小巷上,發現“祖傳秘方,專治花柳性病”的遊醫廣告如同紛揚的雪花,觸目皆是,其數量已傲居廣州商品廣告之首,構成羊城街景一大“奇觀”。據廣州市衛生部門公布的數字,1984~1989年,廣州全市已發現性病患者11萬餘名。近兩年發病率大幅度上升,僅1988年一年,全市新發現的性病患者就達三千多人。性病在廣州已成了一種常見病、多發病。無疑,性病泛濫的後麵是嫖宿業的發達,暗娼市場既然是一個客觀存在,回避無異於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之舉。既然我無意中已觸及到這神秘冰山的一角,何不幹脆跳進波詭雲譎的大海,將那隱藏於海水深處的偌大冰山展現於世人眼前,讓人們有所頓悟呢?
形形色色的夜半女郎
夜闌人靜。
耐不住寂寞的台灣商人陳先生走出客房,走到這家五星級大酒店的地下娛樂城。同靜寂得近乎清冷的客房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地下娛樂城此時熱鬧非凡,人頭攢動,正是玩樂的好時光。
舞廳激光閃爍,人影憧憧;電子遊藝室囂聲陣陣,還有咖啡屋,美食街、桌球室……到處都是縱情遊樂過夜生活的人。年近60的陳先生來到保齡球場,操起保齡球,順著打蠟的光潔地板擲了過去。“嘩——”!伴隨著球靶的應聲倒地,“喲,好準啊!”一個嬌滴滴的喝彩聲同時在他耳際響起。陳先生猛回頭,身旁站著一位明眸皓齒、光彩照人的俊俏麗人。
少女20歲剛出頭,細高挑個子,鴨蛋臉,大眼睛,戴項鏈,佩耳環,全是純金的真家夥,身著近千元一件的長裙時裝,氣質、相貌酷似時裝模特兒。
“小姐也想玩幾手嗎?”陳先生一下來了勁頭。少女大大方方地接進保齡球,同陳先生玩了起來。
接下來,是飲咖啡、聽歌……最後,陳先生把少女帶進了客房。一個小時後,當保安人員抓獲這位來自上海的妓女時,從她身上搜到500元外匯券。據她供認,這筆錢是她為陳先生服務1小時的酬勞,價格是事先講好的。那邊廂,初到大陸的陳先生剛伸手就被捉,對大陸情況又不甚了了,嚇得直哆嗦!聲言:隻要不處置,怎麽辦都可以。後有關部門按慣例罰款5 000元外匯券,教育釋放了事!
在廣州各大賓館、酒店,類似的事情幾乎天天在發生。
以下資料,是某涉外大賓館給我提供的治安動態節選。資料介紹了該賓館的緝娼成績。1989年1月4日共抓獲四十多起。文字雖生硬,但一管窺豹頗能說明點問題,從中可看出廣州嫖宿行情和習慣方式,現節錄於下:
4月3日,保安員劉某某在巡樓時,發現住520房旅客送一外省女子出房,行蹤可疑。即將此女子截回保安部查詢,該女子名叫王某,武漢人。本人承認與520房客徐某某(台灣客)搞嫖宿賣**活動,交易代價為90美金。
4月5日,保安員劉某某在巡樓時,發現一外省女子正逐層逐間敲房間門,帶回保安部查詢。該女子名叫馬某,浙江人,來酒店的目的是賣**,身上帶有人民幣2 050元、港幣500元、兌換券300元。
4月23日,保安部領班在樓層1517房截獲一外省女子,經查詢,名叫張某某,四川人。其供認來店是找某房意大利客人賣**,身上帶有美金202元、港幣660元、人民幣150元。
4月24日,保安員鄭某某在樓層663房截獲賣**暗娼兩名,分別為重慶人、北京人,二人供認與該房黎巴嫩客人嫖宿,代價為100美金。
3月8日,保安員發現一女子乘電梯下樓,形跡可疑。經查詢,該女子名叫車某某,25歲,上海人。本人供認與1153房張某(香港人)、黎某(香港人)嫖宿鬼混,代價為400港幣。
3月16曰,樓層服務員報告,兩名外省女子進入539房,非常可疑,該房住有一意大利人。酒店保安部派員控製,兩小時後二人出房,截獲查詢,兩人一名將某某,哈爾濱人,一名馬某某,昆明人。兩人身上帶有港幣80元、人民幣500元、兌換券51元、**多個。
……
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一拍即合,固然是嫖客、妓女的常有成交方式,但卻是一種冒風險的方式。出於安全考慮,嫖宿市場中的成交法多通行如下幾種:一是電話聯係,先在電話中談妥價碼;二是由皮條客出麵牽線成交;三是以充任港客外商“私人秘書”的方式堂而皇之地入客房嫖宿。另外還有包租“的士”流動嫖宿、由嫖客包房“金屋藏嬌”等花樣。更離奇的是,隨著現代科技發展,妓女隊列中還出現了“BP機”小姐,小姐屁股上掛個BP機,隻管安詳地待在酒吧舞廳飲酒跳舞,洽談生意自有皮條客代勞。談成生意,BP機響起,小姐依BP機呼號按圖索驥,自行闖房。
某大酒店是廣東涉外高級飯店中“掃黃”最堅決的酒店。1989年5月,就抓了五六十個妓女。盡管這樣,麵對亂飛的流鶯,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安寧。在這家大酒店連續幾個晚上,由酒店中方副總經理陪同,我們沿著妓女出沒的各場所進行實地采訪。
富麗堂皇的大堂兩側走廊裏,一字兒排開十來部電話機,這是供店內客人公用的電話,幾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幽靈般地晃動著蛇形的身影,在電話麵前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舞廳中,幾個描眉毛、塗眼圈、抹口紅的女人,在昏暗的燈光中瘋狂地扭動著腰肢找舞伴;保齡球場,還是這類女人夾雜其間,覓洋人、找海外客人打情罵俏。
“她們十有八九是妓女。”酒店中方副總經理語氣肯定地告訴我:“這些人幾乎天天來,來一次換一個男人。”我反問:既然懷疑是妓女,為什麽還讓她們自由地出入這裏呢?他說: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抓賊要抓贓,捉奸要捉雙”。酒店是國際性場所,又推崇的是開放式經營原則,來者都是客,怎能隨便驅趕人呢?另外,雖然這些是妓女,但她沒實踐以前,還僅僅是涉嫌,而涉嫌是不能定罪的!你亂抓亂趕,人家還可告你侵犯人權。嘿!這些人經常接觸海外人士,還頗有一套維護自己“尊嚴”的法律武器哩!正是這一原因,為酒店掃黃增加了不少困難!
如果說活動於涉外大酒店等場所的暗娼屬高檔的話,活躍於流動人口密集區的旅館和各種公共場所的暗娼就屬中、低檔的了。
夜幕降臨。皎潔的月光灑在酒樓旅店和人車混雜的街巷上。電影要開映了,電影院前的街麵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這裏,人稱“黑三角”地帶,是流動人口最集中的地方,亦是廣州治安的難點。客人們大多操南腔北調,出語粗俗,多是全國各地來廣州跑買賣的個體戶、供銷員、走私販子和各類閑雜人員。
就在黑三角中心點一座公共建築的圍欄前,臨街長長的石級上,借著微弱的燈光,一字排開坐著十幾個年輕姑娘。稍遠處,幾個彪形大漢正在遊動著,狀似警戒。過來了一個男人,徑直走到女人們麵前。不說話,打量好一個女人,指了指,轉身就走。被指的女人則自覺站起,尾隨陌生男人,直至消失到黑暗中。這是廣州黑道中有名的一個露天娼宿市場,台階上就座的女人都是妓女,遠處遊動的男人則是她們的操縱者和保護人。
我們站在遠處仔細地觀察著這裏發生的一切。一個小時不到,十幾個女人都有了主,一個個消失在夜幕中。
罪惡淵藪
嫖宿業是社會伴生犯罪的溫床和罪惡淵藪,它誘發盜竊、凶殺、敲詐等社會邪罪。1989年上半年,廣州一家國際酒店抓獲一對“放飛鴿”的夫婦。二人來自遼寧,無畏於酒店一天五百多元昂貴房租租下一個套間。深夜一到,女人就去其他客房敲門。常常是生意成交,正媾床笫之歡時,男人手握結婚證,就會闖將進來:“你強**老婆,老子跟你沒完!”凶惡的威脅後就是“私了還是公了”的詢問,嫖客多為鬼佬或港客,不諳大陸行市,多取私了之途,於是少則數千、多則上萬,成了偷歡的額外代價。這對夫妻頻頻得手,短短十來天,就掙了數萬元。這些年來,廣州社會各界一直在竭盡全力對嫖宿業實施打擊,令人遺憾的是,麵對猶如春潮滾滾來的妓女大軍,嫖宿業在重重打擊下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愈演愈烈,市場日益發達。
在廣州火車站旁的黑三角地區,我對這裏嫖宿市場的形成和發展史進行了調查,窺一斑見全貌。這一市場的發育史也許能概略地反映出廣州嫖宿業死灰複燃及屢禁不止的基本原因。綜合知情者的觀察,現將此市場發育過程綜述於下:
肇始階段:20世紀80年代初,廣州經濟複興,市區大興樓堂館所,這一帶駐紮了成千上萬外地擁來的建築施工人員。受海外風習影響,絕跡了幾十年的暗娼在這裏開始抬頭。妓女多來自廣東境內的梅縣、潮汕山區和貧困地區。年齡偏大,多在30歲左右。有的既給建築隊當煮飯婆,還業餘從事賣**,日賣**收入多在60元上下。
發展階段:20世紀80年代中,大批賓館酒店落成,施工隊撤走,海外賓客爭相擁入廣州。這些人不僅揮金如土、出手闊綽,而且有人帶來了海外糜爛的生活方式,嫖宿行市頓時看漲。在金錢的巨大引力下,從四川、貴州、湖南、浙江等地擁來了不少年輕姑娘。她們年齡多在20歲上下,不僅年輕,而且長相也好。於是將人老珠黃的老一代暗娼淘汰取而代之。這類暗娼的收費在100~200元之間不等。流鶯亂飛,常因爭地盤而大打出手,擾亂治安。
泛濫階段:進入20世紀80年代末,伴隨著廣東經濟的起飛,同內地經濟發展差距的拉大,致使流動人口劇增,全國各地(除西藏外)的“青樓名妓”亦紛紛南下淘金。八方風雨會廣州,經市場調節,物競天擇,按各自成色,妓女大軍分解,按市場法則自然形成三個檔次:“高檔”的活躍於各涉外大酒店,收費標準在500元左右(且多為外匯);“中檔”的遊**於一般賓館旅社,價格在200元上下;“低檔”的則靜候於牆根電杆之下,守株待兔,價碼四五十元。
在廣州一家有名的國際大飯店,在中方經理的鼎力協助下,我曾查閱了飯店抓獲的近50名妓女的“案底”材料,從而對妓女們(主要是“高檔”妓女們)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具體性了解。
“案底”有妓女的照片,還有供詞。從彩色半身照片上看,這些小姐一個個均長得如花似玉,打扮得摩登非凡,若走在街上,你不把她誤當成闊太太,也會當成海外發跡了的華人。她們中年紀最大的28歲,最小的才16歲,一般平均21~23歲,多來自國內各大城市,學曆最高的有大學生,一般也在初中畢業。
“嘿,你說怪不怪,”談及妓女文化水平,一家賓館經理感慨地告訴我:“我們曾想從賓館女服務員中選一兩個字寫得好的姑娘出來搞文秘工作,上千人中競選不出一個合格的。而這些妓女,寫起交代材料來龍飛鳳舞,文化水平一個比一個高,那一手鋼筆字真絕了!”
令人不解的是,妓女們在交代自己的**實踐時,竟不見半點扭捏羞澀之態,而是像在敘家常,講述“小貓和小羊”之類的童話故事那般坦然和安詳。
“妓不畏恥,奈何以恥懼之!”談及新時代的妓女,一家酒店的保安負責人苦笑著對我說:“一旦倫理貞操這道防線被她們自行突破,社會上的任何外在約束力對她們來說,都顯得蒼白和乏力了!”
這些女人,究竟中了什麽邪?
啊,金錢!
可以肯定地說,廣州、深圳及沿海發達地區色情業出現“山**上,應接不暇”之盛況的物質動因,是來自妓女們對賣**業高收入的瘋狂追求,而傳統貞操觀的土崩瓦解,則直接導致了嫖宿業買方市場的迅速形成。
妓女中流行兩句行話:一是“東西南北中,發財下廣東”;二是“褲帶鬆一鬆,勝過一月工”。這兩句話,活脫脫地揭示了妓女們爭相下海操皮肉生意和風雲際會於廣東“獻藝”的經濟動因。
廣州郊區有兩家婦女管教所,收容的多是妓女。少則數百人,多則近千人。妓女收押到此,長則改造兩年,短則改造半年。這是些什麽樣的女人呢?以下是對她們抽樣調查後得出的各類分析結果。
人員構成: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妓女聯合國”。全國各省市均有“代表”在此,按區域劃分,90%以上來自廣東省外,廣東籍的不足10%。
收入情況:總體屬高收入階層,個體間則收入懸殊。上海、北京來的高級妓女,一夜可創收千元以上,粵北山區來的土娼,一頓飯、一聽易拉罐飲料就可打發。一個剛收容進來的高級妓女,此前在珠海曾長期包租一套300元一天的高級客房接客,進所時,隨身帶的現鈔就有25萬元之多,還有價值數萬元的各種首飾金器。
下海動機:與解放前娼妓多為生活所迫、最後淪為煙花之現象不同的是,這些妓女多為自願下海者,如果要說有客觀原因,那就是“比較利益規律”所使然。一是廣東錢好掙,二是幹這一行錢好掙。一些女個體戶來廣州,竟是雙重身份,什麽來錢幹什麽。中國大酒店曾抓獲遼寧來的兩個妓女。一個是國家公職人員,一個為個體戶,本為結伴南下廣州做點私貨生意。隻是在深圳遊樂期間,聽旁邊姐妹介紹說皮肉生意來錢快,比進貨強,就毅然放棄進貨計劃,輕裝上陣賣皮肉。本計劃短期內掙個萬把塊回去“從良”,誰料被雙雙抓獲。據介紹,廣州各賓館抓獲的妓女中不僅有夫妻新婚雙雙前來創收的,還有婚前來掙錢的。許多良家婦女來此賣**,竟是出於做無本生意的衝動和短期內能掙成個萬元戶,神不知鬼不覺的僥幸心理。
妓女服務的對象,按消費能力和繼起先後,可列為:外國人、港台人員、大陸公司經濟人員、個體戶、一般人士。
廣州妓女大軍構成還有兩個奇特現象:妓女中城市人居多,農村人則廖廖無幾,此間社會學家的解釋是:城裏人受西方文化衝擊,敢於性解放;鄉下人還受傳統道德束縛著,故多能守身如玉。
幸耶?悲耶?這一解釋,但願不能成立。不然,我們隻能得出解決暗娼泛濫之途隻好退回傳統社會去這一消極結論了!
文章寫到這裏,再也寫不下去了。回想起這次特殊調查中領略的那一幕幕邪惡、肮髒的場景及內幕,我常常被一種找不到出路的負重感壓抑著。是什麽力量攪動得沉渣泛起,是什麽力量在左右著瘋狂的人們?
記得馬克思在其著作《資本論》中闡述商品經濟社會中金錢拜物教的產生時,曾引用過古希臘一位悲劇作家這樣一段詛咒金錢魔力的詩句:
“人間再沒有像金錢這樣壞的東西到處流通,這東西可以使城邦毀滅,使人們被趕出家鄉……把善良的人教壞,使他們走邪路,做出可恥的事,甚至叫人為非作歹,幹出種種罪行。”
今天,我們亦進入了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社會要發展,必須發展商品經濟;發展商品經濟,就會有一些富了的男人把用金錢購買“性奴隸”的荒**行為作為享樂,也難以避免少數貪婪的女人將貞操變為商品的瘋狂墮落行為!
潘多拉的盒子由美貌而邪惡的魔女潘多拉打開:它播出疾病,播出災禍……隻有希望還留在人間。
(原載於新華社《半月談》內部版一九八九年六月)
編後語
編:你的作品大多經濟、政治氣味很濃厚,《中國“食林外史”》為什麽會選一個吃的角度看中國?
王:1989年“六四”後,整個中國亂了方寸,應該報道什麽、寫什麽都不清楚了,因此很多記者抱孩子、搓麻將去了。我這個人不願浪費生命,這時大東西看不清楚,不能寫,總不能讓筆閑著,就自我解嘲,不妨利用此空隙把這些年對中國軟性的觀察幽默地寫出來。我就列出了一個吃、喝、嫖、賭係列。
首先寫吃。到廣東這幾年,不得不接受廣東食文化的浸泡,“吃在廣東”,不知不覺地對吃的台前幕後有了很深的認識。所以,我用一種黑色幽默的筆調采寫,把吃作為一種揶揄中國人的形式采寫。我站在廣東超級食文化的角度,可以登高一望,高瞻遠矚地看待全中國的吃。我借助在全中國跑小分隊的條件,每到一處都安排一個內容,遍訪民間小吃,不安排在賓館吃大魚大肉,以此作為一種積累,借以掌握市井民情。由於有這種積累和遇上這個機遇就寫出了《中國“食林外史”》。沒想到刊登出來後廣受歡迎,社會普遍叫好。人們可以透過這個萬花筒看世界。我在開篇時寫道:“人道是西方文化是男女文化,我卻說中國文化是飲食文化。”當然,回過頭來看,國人今天在“食”上下的功夫已遠遠超過當時所寫的水平和記錄。但不管怎麽說,透過當時的吃揭示的若幹文化上的問題至今還是有認識價值的。
吃寫完,開始寫嫖,寫得很精彩,但沒人敢登。好不容易到了1989年底,《半月談》內部版羞羞答答地登了一部分,轟動了新華社,很多人稱我是“美食家”、“紅”學家。有人問我:“寫得栩栩如生是不是有革命實踐啊?”等1994年到商海以後,接觸一些內行,他們全部嘲笑我說:“一看就知是不在行的人寫的。”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些都是閑暇時趕小海之作,雖說插曲,但通過趕小海,使我留下了非常生動的、從側麵觀察中國轉型期的第一手資料。一個受慣饑餓的民族,突然一天暴富,在吃上所表現出的淋漓盡致和酣暢,百態眾生,使人哭笑不得。還沒等我寫賭,形勢又好起來了。衝鋒號催我上戰場,留下了終身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