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雷峰塔什麽時候倒?西湖水又什麽時候能幹?”
“雷峰塔可以倒,”母親說, “但是西湖卻幹不了。”
“那白娘子什麽時候可以出來?”
“她可能出不來, ”母親說,“你記得西遊記嗎?鳳仙郡求雨,玉帝說,要等雞吃完米, 狗啃完麵,火燒斷鎖之後才能下雨, 其實是不會給他們下雨的意思。”
“哦, ”他接受了這是個悲劇故事,又對自己說, “但這些都是假的。”
母親說:“沒錯, 你該睡了。”
他一直也知道,他媽沒有很愛他,一個在兒子床頭講這樣的故事的母親怕也沒有存了多少好好教育的心。家裏人說因為他媽太年輕了,自己還是個孩子,還不懂愛孩子,但就算是有的女人很早就當了母親, 也會愛自己的兒子, 和年齡關係似乎不是很大。他也沒想過要等他媽長大一些, 這樣的狀態也挺好, 他媽也隻是不願意很疼愛他, 又不是要把他賣了。他從小聰明,懂得的道理也比別的孩子多,他知道自己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很多了。
高一的時候,學校裏有了心理老師,每周會在周三下午第三節給他們上一節心理健康的課程,老師剛剛大學畢業,是一個男生,這可能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打算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所以前兩個月時兢兢業業,給他們認真講課,但時間久了,就難免倦怠,常常給他們講故事,他太年輕,沒有太多的人生閱曆可以講給他們,到最後就變成了講觀點。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男老師說,“生下來就是壞人,沒有罪惡感,以傷害別人為樂,我們叫‘天生壞種’,據說與遺傳因素有一定的關係。”
“對他們講規則和道理,像是對牛彈琴,他們和我們天生就不一樣,約束他們不作惡,像是別人約束我們不要吃飯一樣。”
男老師講漢尼拔的故事,又講日本的食人魔,血腥的故事變成奇幻故事,不得不說這樣的故事確實讓人興奮。世人能不能接受旁人與自己不同似乎不能做一個武斷的結論,但是人都對與自己不同的人很好奇,是一定的了。
同桌女孩說:“很酷。”
他想:“這有什麽酷的?”
他不敢與同學討論,又回去問他哥,他哥也說:“這有什麽酷的?”
“今晚去嗎?”他哥又問。
“要做作業,”他說,“今天物理很多作業。”
他哥說:“為什麽要做作業?明天去學校抄啊。”
他其實不是很想抄別人的作業,這就要低三下四問別人借,他想了下,可以晚一點睡覺,熬夜做完。
“那就快一點出門。”
倆人去網吧打了倆個小時的遊戲,下機之後,往家裏走,小區門口遇上了一隻流浪狗,很乖的一隻毛有些長的白狗,有點髒了,不知道被遺棄了多久,見他們走上來,也沒有躲,很明顯是家養過的。
他兜裏隻揣著打火機,他哥卻拿了刀,他哥怕狗跑,繞到了後麵,他按住了狗的脖子,讓它伏在地上,狗開始吠叫掙紮起來,他把狗的毛點著了,覺得這長毛確實適合打火機,真是巧了。
他哥不滿道:“你應該先等我把血放了。”
“現在放。”他說。
他哥會先在四隻爪子上刮幾道,這樣它們會很難跑走,然後會在脖子上找動脈放血。正如割腕死很難一樣,放血死也是漫長的,想要節約時間,隻能多刺幾道。他哥站起身來要踩狗受了傷的爪子,他說:“快一點,我要回去做作業。”
他哥略覺無趣,於是把刀子遞給他了。他首先便是開膛,但這個時候狗是不會死的,它還會掙紮,他哥說:“你要快一點小心一點,就別把腸子流出來,不好收拾。”
“我知道。”他說。
哀鳴聲會一直到最後一刻,因為生命是很頑強的。他們倆拿了一卷衛生紙,他從兜裏掏出來,倆人擦了手,找個地把狗扔了,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站起身來的時候還在想,自己其實不危險,不會誰都想傷害,他會自我排解自己的寂寞。
但是他哥在這個冬天感覺到了無聊,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做這些像是過家家一樣。所以從何時開始殺了人,這根本是無所謂的事情,他一直覺得他哥有些蠢,所以便跟上了,但是開了個頭之後,就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了。
他覺得其實不需要什麽心裏過渡,也沒什麽太難的,唯一一個問題是,他確實不應該拿那個小女孩的項鏈。他知道警察是一定會查的,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哥交不出這個項鏈的下落,關銘就不定罪。
那條項鏈哪兒也沒去,就在他的手上,他哥當然不知道,是他偷著留下的,他做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單純地他覺得很好看,很想送給他媽。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決定,因為他回去之後就意識到,是萬不能送的,隻能留在自己的手上。
關銘在徹查劉連棟的時候,他在日本已經待了兩個星期,他知道他哥不會招他,一般人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但是關銘遲遲不定罪,他確實覺得棘手,但是就算是他脊梁骨是鋼筋水泥做的,也頂不住多重壓力,拖了幾天之後,還是給劉連棟定罪。他回去後見過關銘一麵,那個男人年輕、剛強且帥氣,邁著大步上台階,進入了分局,比那個心理老師挺拔果敢,他站在原地片刻沒動,心髒被攥住,瞳孔顫動。
他這一次才感覺到了自己是危險的。危險的血液就在他的血管中汩汩流動,渾身的毛孔都戰栗起來。
他知道屬於關銘的地獄將要到來,關銘差一點就要揪住他的衣角,但是他失敗了,這就像是123木頭人的遊戲一樣,攻守之位逆轉。
“關隊,”王明軼走進來,“你有個快遞啊,我幫你拿上來了。”
“啥啊,”關銘接過來,看了眼包裹,“謝謝啊。”
“你買什麽了?”
關銘什麽也沒買,他也覺得奇怪,因為得罪的人不少,難免心生警惕,王明軼湊過了腦袋過來,關銘拆了,卻看見是一個粉紫色的水晶球,裏麵是一個跳芭蕾的少女,拔了電源上那個紙片後,一邊放音樂一邊撒著雪片。
“謔,”王明軼說,“這誰送的啊?不會是你自己買的吧?”
“不是,”關銘沒有把來曆不明的東西留下的習慣,他頭腦清醒,知道沒誰會送自己這種禮物,便打開了窗戶,對準了樓下的大垃圾桶,扔了下去,“真夠嚇人的。”
王明軼這才感覺出嚇人的點在哪裏。問他:“你是得罪了什麽人嗎?”
“那可太多了,”關銘問,“不知道你說誰?”
這事後來又發生過三兩次,關銘沒有找到過是誰送的東西,後來也沒有拆開過那些快遞。到了第二年年底,便再也沒收到過了,他也就當做,這事過去了。
他在樓下看見關銘把東西準準地扔進了垃圾桶,又在關銘的單元樓下和他擦肩而過,他手裏牽著一隻狗,仿佛是這個小區的常住戶,而事實也是,他確實在這裏租了半年的房子,就在關銘的隔壁單元。
關銘看了一眼他的狗,然後轉身進了單元樓。
他徘徊又徘徊,猶豫又猶豫,不知道如何吃這一道菜,感覺仿佛是整個人都陷入了焦灼中,期待又料理失敗,百爪撓心。
古人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又覺得也有道理,或許要為這道菜開一鍋文火,他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像是個心急的食客,但是佯裝從容。
他在關銘小區的房子續租到了2016年,直到鄭餘餘住了進去,關銘的房裏來了第一個常住客,這人甚至要下榻於關銘的人生中,沒有要走的趨勢。
這是他陷入狂怒的開端,少時的血液剛剛稍有平息,又沸騰起來,他端起了炒鍋,開始了關銘的地獄熔爐。
“帥哥,一個人嗎?”一個男生跑進來,他顯然遲到很久,跑得氣喘籲籲,臉色透著運動後的紅潮,眼眸亮亮,隻能用漂亮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