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盧隊問:“怎麽著了?”
“沒什麽。”鄭餘餘認命了。他覺得自己是不能翻篇了,他的痛不比關銘少,那件案子是打在了關銘身上,但是疤卻後知後覺地落在了他身上,疤要跟一輩子,但之後人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忘記自己身上有一塊疤。如果一道疤被自己的主人遺忘了,那麽它實際上就成為了別人的疤。
他決定拋出一塊肉來引開這個話題,於是說:“你怎麽會對這個好奇?”
盧隊微微皺著眉頭,歪著頭說:“你有沒有覺得他,有種那種勁兒。”
鄭餘餘追問:“什麽勁兒?”
“無所謂。”
盧隊找出了合適的形容詞,說道:“就是根本不在乎,死了六個人,跟他沒關係似的。”
事實上也確實沒有關係,鄭餘餘在心裏說。但是他其實是了解盧隊到底想說什麽意思。
因為關銘不緊迫,他一點也不像是命案懸在頭上的刑警。
鄭餘餘說:“所以我倆理念不合。”
如果你已經做了一個刑警,普天之下職業遍地,你既然要選擇一份高危險高成就感的職業,那麽就該有點責任感,因為沒人逼你這麽非做這個。我們可以默認,刑警都高舉為人民服務的大旗,隨時準備著為了打擊犯罪拋家棄子。
但是責任感這個東西被寫進了很多職業的綱領性文件的品質,其實在極其自律的人麵前,約束性不大。就像是關銘,鄭餘餘覺得,其實關銘就沒什麽責任感,至少沒有職業責任感。
他隻是在做這份工作,並且做得不錯,你說他依賴天賦也好,說他冷漠也好,他就是不比別人做得差,所以不能因為他缺乏責任感而懲罰他。
但是在熱愛這份工作的人眼裏,他的從容與冷靜,會顯得格外的不舒服,仿佛是一根紮在衣服裏的刺,不致命,但總想調整一下衣領,確認它是不是還在紮皮膚。
關銘對很多人來說就是那根刺。
盧隊又問鄭餘餘,關銘是在武羊也一直這樣嗎?鄭餘餘心說,不然我們為什麽要分手?
他猜盧隊還想知道一件事,就是關銘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
人總想讓犯了錯的人知道自己的錯,並且產生罪惡感。生活中,一個人做了蠢事,人們更多的在乎的事他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蠢,而不是他受到了怎樣的代價。
但這對關銘是無用的。鄭餘餘在與關銘交往的那一年中,想盡辦法要改變關銘,他有過歇斯底裏,也有過苦口婆心,但是怎麽樣才能改變一個聰明的成年男人呢?我們有時會絕望的發現,他們難以改變。
關銘也沒有為了一段戀情而改變生活態度的意願,而且他也實在是做不到。關銘與這世界相聯係的一些通道似乎被切斷了,他也不理解別人宣揚熱愛和夢想,在他看來,那是盲目升華、自我感動和催眠。但是他懂得尊重,可是旁人卻不懂,他們總寄托於‘感化’他。
終於有一天,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的鄭餘餘可以這樣平和地向別人解釋說:“關銘活得很明白了,他就是這樣的人,不影響工作。”
“你第一次和他相處,”鄭餘餘說,“習慣了就知道了,他人不錯。”
看個熱鬧得了,我也不會修路,盡力了。
第8章 去日苦多(八)
“第三次,在困難和容易之間,它選擇了容易。”劉潔說。
鄭餘餘說:“你又鄙視自己的靈魂了。”
劉潔說:“我總是試圖與你聊點思想層麵的東西,你這人拒不配合。”
“我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蕪,”鄭餘餘說,“寸草不生。別聊了姐,要聊就聊案子。”
“那我和你聊聊男人,”倆人一人抱著一份盒飯,在車裏吃飯,劉潔在吃一份台式便當,一塊炸雞肉被悶得發軟,像是泡了水的棉花,她還是咽下了,說,“關隊真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啊。”
鄭餘餘睨著她:“你看上了?”
“很難不心動,”劉潔說,“男未婚女未嫁,心動需要什麽指標嗎?隻要他不口臭,對視三秒就可以。”
鄭餘餘目視前方,無所謂說:“你可和盧隊對視了五年了,心動嗎?”
“腐朽麻木的中年男性,”劉潔終於對快餐盒裏的炸雞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他們的口臭是精神上的。”
鄭餘餘樂了:“太惡毒了,你這張嘴。”
劉潔說:“請記住,因為一個惡意的笑話而笑的人和講笑話的人同罪,你我都一樣。”
鄭餘餘還在想,他們今天到底能不能見到這個工作繁忙的工大教授,此時是下午一點半,已經不是吃飯的黃金時間,但是精力旺盛的大學生們還是從西門零散地湧出,四麵的餐館仍維持著半沸的狀態。
劉潔看出他的微微的焦灼,說道:“擔心是沒用的,該來就來了。”
鄭餘餘“嗯”了一聲,興趣不大。
劉潔終於解決了最後一塊雞肉,然而下頭的蔬菜也軟塌塌的,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她筷子在飯盒裏亂翻,鄭餘餘看了一眼正要說她,劉潔掛在胸前的手機正好響了,上頭顯示一個“關”字。
劉潔接起來:“關隊。”
那頭問了什麽,劉潔回答說正在等,今天下午這個姓王的教授第一節有課,倆人打算提前堵住,省得下了課又摸不到人了。
鄭餘餘扒拉了自己的兩口飯,也是很難吃,點學校旁邊的外賣就像是掃雷,且無規律可尋。就算是銷量高也有難吃的,讓人不免懷疑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到底是什麽口味,還是隻有自己太挑剔。當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劉潔說:“現在看來,受害者的身體倒不是說多健康,都是一些肩周炎、腰間盤突出,或者鼻炎之類的病,第三個受害者,叫王斌的男人有蕁麻疹,已經接近痊愈了,這些問題都不嚴重,不是需要定期去醫院的病。”
看來關銘還是想要從受害者這方麵找線索,劉潔又答了幾句,最後說:“這樣吧關隊,我下午回隊裏一趟,這邊結束了就回了,咱倆當麵談。”
關銘似乎是說了麻煩了,劉潔笑了,客套說哪裏哪裏。鄭餘餘忽然想,關銘其實還是改變了不少,他以前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全天底下他見過最厭惡社交的虛與委蛇的人就是關銘。
倆人終於掛斷電話,鄭餘餘也終於還是堅持著把手裏的盒飯吃完,隨便包了起來,這可以算作是他今日的日行一善。
劉潔心情不錯,這心情好的源頭非常明顯。
鄭餘餘都要覺得倆人確實挺配了,都是泰山崩於前還在打飽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