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中元節，一大早嶽檸就跟著葉靈筠去拜祭他所謂的老朋友。對比於C城的蕭條，他們所去的那個小鎮子都顯得熱鬧許多。
在山腳下把該買的蠟燭紙錢都買好，老板還特地多送了一部紙手機，說是在下麵的話沒有一點高科技的東西會被人瞧不起的，葉靈筠跟老板道了聲謝，出去就被嶽檸調侃道：“你看下麵的那些小鬼們都知道要緊跟時代潮流的腳步，可是你卻還是個老古董，到現在連個手機都沒有。”
“我要手機也沒什麽用，又沒有個要聯係的人。”葉靈筠對於嶽檸的調侃毫不在意，順口問道：“我昨天聽見你跟嶽檸的外婆講電話了，她沒有發覺什麽不對的地方吧？”
“老人家現在人都不在C城，看不見摸不著的，能察覺到什麽啊。”嶽檸說道，“不過這麽一直瞞著她也不是個事情，再過兩年，我的樣子不變她遲早也會察覺到不對勁。”
“是啊，不老不死有時候真的是件挺麻煩的事情。”葉靈筠說著，問道：“那之後你準備怎麽辦？把實話告訴她老人家，說你根本就不是個人。”
“去，你才不是個人呢，別老想著拐著彎罵我。”
嶽檸瞪了他一眼，卻見葉靈筠無辜地說道：“我可沒有罵你，我們本來就不是人啊。”
“你這個笑話還真的是挺冷地。”嶽檸聳了聳肩，接著說道：“我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等魑魅這件事情處理完以後我們就離開C城，像以前一樣四處流浪好了。至於嶽檸外婆那邊，我會製造一個意外，讓她相信我已經死了。”
葉靈筠聞言，神色不由有些凝重，“這樣會不會對於一個老人家來說太殘忍了？”
“或許是吧，但是你要知道我現在並不僅僅是嶽檸了，那個她心目中的嶽檸根本早就已經不在了。我們就算瞞得了現在，也瞞不了以後，所以最好的還是讓她盡早接受。”
“或許我們可以等到老太太魂歸天國再離開了，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何必要在這個時候再給她一個這麽大的打擊，我覺得實在有些太殘忍了。”
“人的生死我們是看不到的，誰知道這個老太太什麽時候才會魂歸天國。”嶽檸覺得葉靈筠的考量雖然有理但是卻很不切實際，“假如她這十年二十年都沒病沒災的，我們該怎麽辦？”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覺得這麽做實在是太殘忍了。”葉靈筠說道。
“好了，不聊這個話題了，你朋友的墓地還有多久才到？”
“馬上就到了。”葉靈筠看著前麵的路，出聲道：“這裏以前還沒有山呢，誰知道這麽多年漸漸就變了樣子，若不是我年年都來，怕是真的認不出。”
嶽檸聽他這麽說不由有些好奇，“埋在這裏的到底是什麽人？”
見嶽檸問起，葉靈筠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他叫葉生，是我以前收過的一個徒弟，也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最後他也是因為我而死。”
“因為你而死？這是什麽意思？”
“很多年以前，魑魅曾經來想要搶過你的元神，那時候正好葉生來找我，便被它奪去了性命。”直到現在葉靈筠想起那件事情，胸口還是忍不住地痛著，“這些年，我輾轉這麽多個城市一方麵是因為我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麵也是想找到魑魅為葉生報仇。”
聽著葉靈筠的回答，嶽檸微微閃爍，跟著出聲道：“對不起。”
葉靈筠聞言，不解地轉過頭來問道：“好端端的你道什麽謙？”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你的朋友也不會受到這種遭遇。”
“或許是這樣，但是他遲早還是會離開我的。”葉靈筠說道，“其實在我失憶之後，我已經見過太多的朋友離我遠去了，那時候的醫療水平不發達，很多人不過三四十歲就離開了人世。若是再生上那麽一場病，可能十幾二十歲就不在了。”
“後來有一次，我意外的發現我的血液能夠治好他們的病狀，一開始那些村民們還稱呼我為神醫活菩薩之類的，可是後來過了沒多久，當他們發現我好像根本就不會老的時候，他們再次改了口，說我是妖孽是怪物，他們把我趕出了村子，仿佛我是瘟疫一般。”
“所以我一直都說人心是最可怕的。”嶽檸聽著他的敘述，緩緩地開口道。
“其實這也不能夠怪他們，畢竟很少有人能不怕怪物。”葉靈筠苦笑了下，“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與眾不同，它讓我不能夠再自在的活在人群之中，我開始躲在深山老林裏麵居住，偶爾去山下買些書籍和用的東西，直到有一次，我在山裏麵的河道裏撿到了葉生。”
“撿？”
“嗯，那時候他是個孤兒，被權貴打了一頓扔進了河裏。看著他那副可憐的樣子，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便把他收在了身邊，教他識字和醫術。”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吧。”葉靈筠笑了笑，“現在在討論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畢竟他已經走了這麽多年，輪回也應該好幾世了。”
“也是。”
嶽檸覺得葉靈筠說的挺有道理的，當初她帶著葉靈筠在人間流浪的那些年也碰見過不少有趣的人，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份，但是誰又能保證當初的那些朋友什麽都不知道呢。
正想著，耳邊就再次傳來了葉靈筠的聲音，“他的墳地已經到了。”
嶽檸聽見他的聲音，回過頭來卻發現人已經到了山頂之上，而除了蔥鬱的樹木什麽都沒有。她皺了皺眉，指著麵前的平地問道：“墳地呢？”
“墳地早就已經不在了，畢竟葉生又不是什麽達官貴人，他的墓根本就不會被保護。”葉靈筠蹲下身來，將紙錢點燃放在地上，“雖然說墳地沒有了，但是我知道他早就已經融進了這片土地裏，每年來這裏拜祭一下，也算是我為自己找點事情做吧，好提醒我還有過去。”
看著葉靈筠這一臉的憂傷，嶽檸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莫名的有些失落。
而正在低著頭燒紙錢的葉靈筠也感覺到了她的心情，出聲道：“我沒有什麽，你不要同情我或者是別的，這樣會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我說了讓你不要再窺探我的內心！”嶽檸有些懊惱地瞪了一眼眼前的葉靈筠，憤憤不平地說道：“這該死的副作用真的是讓人不爽極了！”
“我也不想去窺探你的內心，可是沒辦法，你隻要情緒稍微有點波動我就能感覺得到。”葉靈筠抬起眼來看向嶽檸，將手中的紙錢遞了過去，問道：“你要不要也給葉生燒點？”
“我給他燒做什麽？我又不認識他。”
“說的也是。”葉靈筠將手收了回來，接著又道：“今天晚上我們會在山下麵的小鎮子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回C城，你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我能有什麽問題，不過是待一晚上而已。”
“今天中元節，鎮上麵有放河燈的習俗，我晚上要去幫葉生放一盞，你要是不想去的話可以待在屋子裏麵，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中元節放河燈這個習俗我是知道的，你別什麽都跟我解釋，弄得我好像什麽都不懂一樣。”
“我隻是習慣性的解釋，你不要太在意。”
葉靈筠剛說完，就聽見嶽檸說道：“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吧，順便給你母親也放一盞河燈。”
她低沉的聲音讓葉靈筠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對於葉靈筠而言，母親一直都是個很虛擬的字眼，即使這些日子裏麵嶽檸跟他說了許多，可是他總還是會忘記，就好比現在中元節，他想起要拜祭的人從來都隻是葉生。
葉靈筠正想著，嶽檸的聲音就又落了下來。
“其實中元節放河燈這個習俗還是你教會我的，那時候每年的中元節，你都會帶著我去河邊給你的母親放河燈，你說這是為了追祭你的母親。”
葉靈筠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回道：“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其實不記得有時候也是一件好事，過去的那些記憶未必全部都是自己想要的。”嶽檸向前走了一步，俯視著山下麵的景色，接著說道：“我們的生命實在是太長了，若是什麽都要記得的話，那麽未免太累了，尤其是那些不好的回憶，忘了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就算是痛苦的回憶，至少也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葉靈筠淡淡地出聲道，“如果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寧可所有的一切都全部記起來，那才是完整的一個我。”
他的話音剛落下，嶽檸就轉過頭來衝著他輕笑道：“你這個小鬼頭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這麽的死腦筋，真不知道你母親是怎麽生出你這麽倔的孩子，跟她倒是一點兒都不像。”
“可能我是像我的父親吧。”葉靈筠望著嶽檸，接著說道：“又或者是近朱者赤，我跟你待得時間太久了，所以像的是你吧。”
嶽檸愣了愣，隨即有些別扭地回道：“去去去，別瞎說，你可一點兒都不像我。”
“誰知道呢。”
……
在下山已經是暮色四合了，夕陽溫柔地侵蝕了整片天空，就連腳下的土地仿佛都充滿了光澤。留宿的鎮子雖小，但是卻也什麽都有，嶽檸跟葉靈筠投宿了一家小旅館後便出去吃了晚飯。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嘴巴被葉靈筠養刁的關係，對於外麵的這些食物，嶽檸都有些吃不下去。
沒過多久天便黑了下去，葉靈筠由於來過多次，對於這個鎮子早就已經非常的熟悉了，輕車熟路地就帶著嶽檸來到了河邊。
附近有許多同是來放河燈的人，邊上也有在賣河燈的小販。
嶽檸跟著葉靈筠去買河燈，剛說完就聽見老板說道：“你們倆個是情侶吧，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難道也是特意從城裏麵過來放水燈的？”
乍一聽老板說他們倆個是情侶，嶽檸跟葉靈筠的臉都稍稍地紅了幾分。葉靈筠一邊將錢遞了過去，一邊避開他的話，回道：“祖上的墳地曾經在這裏，今天中元節便過來祭拜下。”
“現在像你們這麽有孝心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多了啊，還特地從別處過來拜祭祖先，實在是太難得了。”老板也沒深究他們倆的關係，把水燈遞了過去，囑咐道：“夜晚水黑，你們放燈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點，可別掉到水裏去了。”
“嗯，我們會注意的，謝謝老板。”
離開攤位後，嶽檸跟葉靈筠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時之間竟然有種微妙的怪異。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葉靈筠才把手中的另一盞河燈遞過去給嶽檸，輕聲道：“這盞燈給你，一會兒放的時候你注意點，不要落到河裏了。”
“這句話老板剛才都已經交代過了，你不需要再說一遍。”嶽檸的聲音裏麵帶著幾分不易察覺地緊張，伸手接過葉靈筠遞過來的水燈，她直接跑到了一旁，“我去那邊放，你就在這裏吧。”
看著她慌亂跑開的背影，葉靈筠忽然間覺得嶽檸莫名的有些可愛。
一種親近而熟悉的感覺漸漸地滿上心房，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了一絲笑意，
而小跑到另一邊的嶽檸見葉靈筠沒有跟上來，不由自主地就鬆了一口氣。她想她一定是瘋了，所以才會對於剛才賣河燈那個老板的話那麽在意，也一定是瘋了才會對於葉靈筠這麽在意。
這麽想著，她忽然又有些懊惱自己怎麽就這麽跑掉了，這會不會令葉靈筠覺得自己害羞了。
揣懷著這樣的心情，嶽檸將河燈亮起放進了水裏麵。這條寬不過十米的河麵上早就已經飄著無數盞的河燈，而每一盞仿佛都寄托了一個人的信仰。
嶽檸忽然間又想起了一些往事，眉目間頓時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