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冬聽到冷峯跟邵其華談雕塑商單的事情,他本以為,冷峯會再回登虹市工作一段時間,在那邊把東西做好,但冷峯竟然準備就在梨津的工作室裏開幹。

這個商單整個合同價有600萬,前期已經預付了300,冷峯已經提前把給邵其華的經紀抽成給出去了,他現在想抓緊時間把單子完成,把剩下的款項拿到。

因為心裏有個大致的計劃,拿到這筆錢之後想要做什麽,在他腦子裏已經想了很久。

自從柏林那個霧氣蒙蒙的清晨之後,冷峯就想了許多關於他和別冬,以後要過什麽樣的日子。

冷峯跟地產商那邊溝通,圖紙還照他之前給過的那個,按對方的要求做了一點細節上的修改,確定了之後他開始跑材料,好在梨津這地兒盛產石料,別冬跟他一起在附近縣市的石料開采區轉悠,車開到半道他問說:“那麽大的東西,雕完了怎麽弄過去啊?”

“這個你別擔心,每個行業都有完整的產業鏈,雕塑這行也是,運輸都有專業的渠道,走航空或陸運都可以,”冷峯跟他解釋:“是我堅持要在這兒做的,到時候發陸運過去,運費我掏就是了。”

別冬習慣性地又肉疼了下,肯定不少,那麽大一件。

冷峯一看他這小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笑說:“都當小老板的人了,怎麽還小財迷呢?”

別冬“嘖”了聲,又笑了,自嘲地說:“我這樣的小老板,可不覺得每分錢都來之不易嘛。”

冷峯就想逗他,故意說:“那如果——讓我去登虹做這件雕塑,要在那邊待一兩個月,和我在家做雕塑,但後麵要花兩三萬來當運費,你怎麽選?”

別冬怔了怔,第一反應是運費這麽貴呢,冷峯故意惡狠狠地又說:“想清楚哦,隻有一次機會哦。”

這不就又是那經典的,要賺錢還是要老公,要前途還是要老公的選擇題麽,別冬扭過頭,看著車窗外暗戳戳笑了,覺得某人真是,就要從他口頭上討回個“寵愛”。

這能不給麽?

別冬轉回頭嚴肅正經地說:“這有什麽好選的,當然是選——你在哪我在哪呀!”

冷峯一秒笑了,別冬說:“你要是去登虹做,我就給客棧請個管家,跟你一起去,你要在梨津,花錢就花錢嘛,運費算啥,哪比得上跟你在一起重要。”

明明知道這小東西是順著自己話說,但冷峯還是笑得停不下來,他知道別冬說這些是哄自己開心,卻也是真心的。

別冬現在時間比以前多,冷峯在工作室幹活的時候,別冬大部分時間也在。

看著冷峯動手,別冬也有些手癢,但他除了雕過木頭,別的材料從沒碰過,現在工作室堆的全是石頭,多出來很多邊角料,別冬很想用這些多出來的自己隨便做點什麽,卻無從下手。

他貼著冷峯,暗地裏觀察冷峯雕塑的手法,和怎麽用那些器具,冷峯便一邊做手上的活,一邊跟他講解,講的不過都是些最基礎的操作技術,然後給別冬挑了一批適合初學者好上手的用具,讓他隨便試試先找找感覺。

石頭和木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鑽刀刻刀用上去,要比對待木頭更精細,別冬試了試,更加感受到自己男朋友的這雙手簡直有魔力,那麽穩,又那麽細膩。

但他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感覺,粗糙地雕了一隻睡著了的小狐狸,才巴掌大小,冷峯過豫郗來看著,別冬笑說:“一點都不像,我亂來的……”

冷峯卻說:“你就按著自己的來,不用管像不像,說實話我都不想也不敢教你什麽,我那些東西,會破壞你最原始的靈氣和美感,我希望你就是你自己。”

別冬怔了怔,記起來最後一句話他曾對冷峯也說過,你就是你,不是別人,也不用在意別人。

冷峯揉了揉他的頭,繼續做自己的東西,也不管別冬在搗鼓些啥。

幹活的時候冷峯喜歡放一些音樂,多是古典樂,馬勒或是馬友友,飄**在空曠的工作室裏,有時候也放一些白噪音,雨聲,風聲,河流聲,別冬特別喜歡這些,他都不知道原來他喜歡的這些聲音,竟然有人專門去收錄,還做成音頻和專輯。

他覺得自己像坐在了森林裏,自自然然地就雕刻出了一大堆有關森林的東西。

有鮮活的動物,也有自然死去漸漸腐壞的動物,他的作品裏有生有死,有生與死之間的過程,是自然最不可逃避的過程。

不知道為什麽,別冬手下那些自然死去的動物,不可怖也不悲傷,自帶一種聖潔的靈性,看起來像是在經曆生命最正常的因果循環而已。

當冷峯的雕塑完成的時候,別冬的作品也完成了。

冷峯受到了非常大的衝擊,生與死是所有藝術創作裏最有衝擊的主題之一,無數人孜孜不倦地對此做探討,別冬不懂理論,但他做出了他見過的,遵循自然法則最淡然的生死。

因為心存對自然的敬畏,別冬對死亡並不似常人那樣感到一味的哀痛,如同十三歲的他麵對父親的死亡,雖殘忍,但又覺得,一個獵人死在森林裏,似乎是遵循了某種自然法則,這樣的死亡雖令他懷念,卻是平靜的。

隨著本能做這樣的作品時候,別冬心中也始終是平靜的,這種平靜,是另一種“把肺腑交由天地自由”的廣闊。

巨大的雕塑要運輸回登虹,冷峯必須隨同一起過去,然後跟客戶方做安裝和交接,以及拿到最後剩下的尾款。

他藏了私心,帶了兩件別冬這次做的東西一起過去,想讓邵其華看看,他想給別冬做展。

再次去到登虹市的時候,別冬已經沒了第一次對大城市的畏懼感,他跟冷峯一起去見地產商,把雕塑做了交付,順利拿到了300萬,而後才去赴江沅和邵其華的約會。

江沅已經徹底完成了身份的轉換,現在是一個帶有藝術氣息的商人,他急著約兩人除了敘舊,還帶了個明確的目的,他需要冷峯的作品來做拍賣。

冷峯在登虹的個展大獲成功,緊跟著又搭上國際藝術圈去了柏林做駐地創作,人人都知道那兒是威尼斯雙年展的預備地,趙棠也寫了好幾篇關於冷峯的評論文章,種種聲勢之下,冷峯的作品價格比他隱退之前還要更高,這筆“商機”江沅當然不能白白錯過。

江沅又訂了那個超大的豪華包廂,裏頭就他們四人,菜剛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說了自己的要求,冷峯當然沒什麽不願意的,尤其是他現在正想多掙點錢,但麵上他不想讓別人尤其別冬看出來他想多掙錢,於是故作淡定地說:“可以是可以,不過我產量很少,做小冬的作品可能多一點,但那些我不會拿出來賣,其他的可能一年也沒幾件。”

“嘖嘖嘖嘖……”江沅牙疼似地嘖了一連串,別冬捂著臉笑,聽江沅吐槽他們:“知道你們伉儷情深,能別無時無刻地秀恩愛麽,咱們談談生意談談錢不好麽,幫你倆賺錢不好麽?”

“當然好,謝謝沅哥了。”別冬搶上去說,又推了推冷峯:“賣嘛,都是錢哎。”

冷峯都笑了,這小財迷……他點點頭:“賣,這東西多了也不值錢,一年兩件吧,你平時的小場拍賣就算了,春拍和秋拍專供,怎麽樣?”

“行!”江沅等的就是這話,他合同都準備好了,當場就拿出來要簽,冷峯都驚了,開口就罵:“你特麽,你跟我還簽什麽簽,我就是拖著賴著不給你你能把我怎麽著?”

江沅跟他太熟了,說:“我就是知道你這個德行,你認真當回事的才從來不會爽約,其他的可難說。”

邵其華這時說:“真要簽合同的話,我可是他經紀人,合同這些,當然是我這邊來審。”

“那行,”江沅說:“我跟邵哥簽,反正到時候我催不動你就去催邵哥,他有得是辦法搞定你。”

別冬又笑,心想這話是真的,邵哥對峯哥還真是有辦法。

然後冷峯才拿出他藏著私心帶過來的東西,兩件中小尺寸的別冬的作品。

別冬有些忐忑,他本來隻是隨著性子做著打發時間,沒想到冷峯認真當成了個事,還要給業內人士看。

那兩件作品拿出來的一刻,邵其華和江沅的眼神就鎖在了上麵,飯也顧不得吃了,冷峯把那隻死去的鹿和剛出生的小猴放在包廂角落的麻將桌上,幾個人就圍著它們細細打量。

都是業內人,陽光都毒辣,好或不好,有多好,一眼就能瞧出來。

江沅回過神來,搶在邵其華前麵抓住別冬的胳膊:“小冬,我跟你簽全約吧?獨家!你的作品隻要願意拿出來的,我這兒都要了。”

他做的雖然是拍賣行,但藝術品經紀也能做,一部分事項是跟邵其華重合的,他現在都開始當著麵搶人了。

邵其華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隻說了一句話:“小冬肯定跟阿峯在一塊,阿峯怎麽操作,小冬肯定怎麽操作,你說是不是?”

別冬壓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搶手貨”,他懷疑地看著自己弄的這些玩意兒,這東西值錢?

這要是值錢的話,要多少他可以做多少……

其他人隻以為他在發呆,隻有冷峯知道這家夥悶頭在算賬,實在忍不住笑了。

別冬點頭說:“我……當然跟峯哥一樣,他怎麽樣我怎麽樣,如果這些邵哥沅哥你們看得上的話。”

“看得上,小冬,我來幫你籌劃,你也要做展,咱們好好想想怎麽做。”邵其華說,他從第一次去冷峯的工作室,就看上了那隻鬆鼠,現在知道別冬正經當回事做了許多東西,心裏不知道多高興。

最高興的是冷峯,滿眼都是“看,我老婆多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