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榮心裏十分有譜。近年來要他幫助安排工作的人何其之多,姓葉的人也有好幾個,但都已辦得非常完滿,不可能會出什麽漏子的。加上他王某人做事一向老道,他做官的原則一向是既要撈好處又決不給紀委留下任何把柄。於是,他十分大度地把省紀委和南海市紀委的領導統統請進了小會議室,然後叫來了市人事局的幹部調配科科長和科技幹部科長,請他們幫助找一找這個姓葉的人。

查閱了幹部調配檔案並經大家努力回憶,近三年來與姓葉的機關幹部有關的調配人員共有五人:第一個是灘頭鄉黨委書記葉誌海,自他一步步當上領導幹部後,自己雖然吃了皇糧,但家裏的結發妻子還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業戶。為了既讓她找到工作,又保證收入豐厚,他已多次找過市人事局局長王丁榮,請局裏的正副局長和幹部科長吃飯不下十次,到王局長家裏也去過三次。最後,葉書記的妻子終於被安排到市計經委下屬的散裝水泥辦公室輕輕鬆鬆地做了名收發員。葉書記雖然開支了不少,但那都是公款,因此,他對王局長始終是心存感激的。第二個是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副局長葉長鬆。他的女兒因大學畢業後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而有意在家“候補”。去年,市土管局公開招考土地監察大隊工作人員。他女兒分數入圍後,經過有關領導打招呼,終於順利地進了土管局。第三個是市委辦公室秘書葉洪,他從中專畢業後便安排在某鄉政府當文書,由於有些文字功底,被調至市委辦當秘書。但他的女友還在鄉裏當計生員。在他所服務的某市委副書記的關照下,他的女友也順利地調到了城關鎮計生辦,現在兩人正是新婚燕爾之際。第四個是南湖鎮一位副鎮級調研員,姓葉名土根。他的兒子在部隊裏混到了個副連級,但在家裏等了一年還是進了入市機關。老葉就到處跑了一年。在南湖鎮黨委書記、鎮長的關心下,現在他的兒子已經進了市委統戰部民族宗教科工作。小葉的調動是屬於組織部管的。但由於當時老葉曾經到人事局來跑過多次,所以人事局的幹部都是知道這一情況的。第五個是姓葉的,王丁榮差點忘了,是幹部調配科長重點補充的。這個人是市工商局的退休女幹部,名叫葉詩。她的女兒曾想進工商局,但南州市工商局一直卡著不放。由於現在工商部門是垂直管理的,南州市工商局不同意,南海市人事局也沒法子。因此,市工商局現暫時安排她在局辦公室打字,屬於臨時工性質。葉詩一家的活動目標是南州市工商局,隻要上麵工作做通就行。因此,她不必去找當時的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況且她是個女的,與舉報人的性別有異。

看來市人事局已經提供不出這個舉報人的下落了。於天青惆悵地想了想,準備結束今天的人事局之行,便道:“算了,我們隻是想隨便了解一下。聽說這個人對黨風廉政責任製落實情況,以及人事製度改革方麵有些積極的建議。我們就找機會來看看。沒想到你們南海市人事局這麽重視,還翻閱了這麽多的材料。”他轉過頭對市紀委麻書記道:“老麻,我們還是到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有什麽好的建議。”

從南海市委大院回到南陽森林招待所之前,於天青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麻種桑。他說:“看來這個姓葉的人一下子是找不到了,我估計,這個人根本不姓葉。麻煩你再留意一下,看看機關幹部中,有其他什麽人在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而且現在還沒有找到的,很可能在人家麵前發過牢騷。這個人的特點,一是機關幹部,二是中年男性,三是聲音略微沙啞,四是對金顯貴意見比較大。”

接下來,麻種桑派出案件檢查室和黨風廉政室的四名幹部,分成兩個小組到各鄉鎮各部門暗中了解具有以上條件的機關幹部。但是,兩個暗訪組辛苦了幾天幾夜,仍然找不出明顯符合上述條件的機關幹部。有的人聲音雖然沙啞,但看不出他對金顯貴有什麽特別大的意見。這也難怪,因為我們黨一直教育廣大黨員要團結不要分裂,因此,廣大黨員幹部即使對某人或某事有些看法,都已經習慣於深藏不露,甚至已經習慣於在辦公室說好話、回到家裏說壞話的“兩麵人”生涯。況且,暗訪組也隻是比較隨意地了解,又不能打草驚蛇,搞得滿城風雨。這就大大阻礙了這次暗訪行動成功的可能性。

麻種桑剛到森林招待所去過一趟,他和於天青愁容滿麵地相對而坐一個多小時,也談不出結果來。於天青擔心這個案子深入不下去,影響了省紀委的榮譽,可又想不出什麽好法子。麻種桑因為幫不了於天青,心裏也覺得很難過。

走在市機關會堂門口,麻種桑腦子裏還在想著那個神秘的舉報人,想著他的種種特征。有時又好象想出了是誰,有時又覺得根本就沒有這號人。正在低頭納悶,迎麵走過來一個白發老者。但見此人身高米八,雙顴高聳。要不是微駝的脊背,更顯得其氣宇非凡,讓人誤以為是下來檢查工作的中顧委哩。

“小麻!你在想啥呢?”老者遠遠地叫住麻種桑。麻種桑很不習慣地聽人如此稱呼自己,不解地回過頭來,頓時化愁容為笑臉。“喲,是老革命呀。今天沒找人下棋去?身體還好吧?”

此人為山東南下幹部,原南海縣第一任縣長趙之峰。老趙拍了拍麻種桑的肩膀,道:“想什麽心思呢?是在構思什麽作品,還是在為反腐敗鬥爭操心?”

“就我這點水平,還能構思什麽作品?”麻種桑笑道:“趙縣長啊,現在群眾對我們要求高,我們的工作不好做哩!”

老趙估計他的確是在想辦案方麵的難題了,正想找紀委書記發發牢騷,便扯住麻種桑的袖子道:“工作難做關鍵要依靠革命群眾嘛,我們當年打江山不就是認準這個理麽?你小子,當年的小蘿卜頭,今天都幹上市委常委啦,也不請我們老頭子喝一盅。”

麻種桑便熱情地拉住老趙道:“去去去,家裏正好有兩瓶高梁燒,我叫老太婆熱兩個菜,咱們好好喝兩盅。”

老趙推辭道:“這次就算啦,我自己討酒喝,太為難你了吧?”

麻種桑道:“不不不,我正想向你討教一些工作上的事呢。借著老酒,找你這個老革命聊一聊,不是正好麽?”

老縣長趙之峰經麻種桑這麽一客氣,酒癮也就真地勾上來了。

因為老趙年紀大,患有輕微的風濕和關節炎。麻種桑就向他推薦了浙江產的著名的五茄皮酒。象血液般鮮紅而粘稠的五茄皮酒,略帶藥味,但也很好進口。三盅下去後,老趙就開始翻起革命的老皇曆了。“改革開放政策不錯啊,小平同誌對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可是立下大功哩。現在好啦,家家戶戶住洋房,有吃有喝的,當年我在山東沿海當漁娃娃時,可真是想不到會有今天啊!”

麻種桑乘機吹道:“這五茄皮酒不錯吧,呆會再拎兩瓶回去?”

老趙笑道:“好喝,下回再來嘛”,然後就著一塊臭豆腐,又喝了兩盅。忽然,老趙眼睛紅紅地,道:“酒不錯,歌也唱得好聽,現在的廣告做得真好”。

老趙深情地唱道:“船頭上風浪大呀/爸爸一網網捕魚蝦/魚蝦養大我進了城呀/家裏就剩下他老人家/爸爸,好爸爸/買上兩瓶紅紅的五茄/千裏迢迢看望他/爸爸,好爸爸/五茄皮酒紅如血/喝上幾口麵如霞”。

麻種桑知道老趙是想起他那個貧困的漁村以及養他到十三歲時自己就餓死在破船上的老父親了,便也跟著唱道:“船頭上風浪大呀/爸爸一網網捕魚蝦/兒在城裏不放心呀/時時牽掛他老人家/爸爸,好爸爸/船頭風大你少打漁/行動不便你早回家/爸爸,好爸爸/飯前喝口紅五茄/健康長壽麵如霞”。

老趙抹了抹眼淚,感慨地道:“這歌不知誰編的,咋編得這麽好,一句句唱到我心裏去。讓我覺得我的老父親還活著呢!”

麻種桑笑道:“你自己都做老爺爺了,還想你那一百多歲的老父親哩。”

老趙也笑了,道:“現在生活這麽好,要是他老人家還活著,那該多好啊!”

麻種桑想起省紀委正在查的案子,便適時地感歎道:“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可我們的一些黨員幹部卻放鬆了思想改造。解放戰爭早已結束,而我們反腐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還在繼續進行著,我們的仗打得很艱苦啊!”

老趙喝了口酒,直了直腰板,大聲道:“是啊,想起現在社會上這些貪官汙吏我心裏就惱火。不說別人,就拿我們南海市的原市委書記金顯貴來說吧。他在南海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麽鳥事?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們夫妻倆都可以開銀行了!”

麻種桑笑道:“他老婆本來就是交通銀行的行長嘛!”

老趙道:“她是不光在外麵開銀行,我看她家裏麵也可以開銀行了。”老趙伸長脖子,有點神秘兮兮地道:“小麻啊,你聽說過沒有?去年一個撿垃圾的跟著金顯貴老婆的屁股後麵,剛看她一包東西甩進垃圾箱就鑽了進去,結果在一盒發臭的生日蛋糕裏發現了厚厚一疊人民幣,回家一點,剛好是一萬塊錢。還有一次,據說是春節過後,一個親戚在自己開的雜貨鋪裏幫助金顯貴代賣幾條大中華香煙。在南海做生意的兩個小年輕剛好在這家雜貨鋪裏一人買了一包。其中一個人在路上拆開抽時還不注意,回到家裏繼續找煙抽時,才發現裏麵盡是一卷一卷的鈔票。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雜貨鋪準備買下鋪子裏所有的中華牌香煙時,老板告訴他說剛才和他一起來買煙的另外一個人剛剛把所有的香煙買走。”

麻種桑道:“稀奇事!現在什麽事都有,難怪老百姓對我們的工作還不滿意,我們黨內的腐敗現象還非常嚴重啊。可金顯貴是省管幹部,不要說我們,就連南州市紀委都沒有權力查。加上他在南海的關係複雜,我們也是力不從心啊。”

老趙氣乎乎地道:“金顯貴還是要由省紀委來收拾,要是省紀委吃不消,我看請中紀委來查一下也是應該的。金顯貴不倒,南海人民的氣就不順。”

麻種桑也喝了口酒,道:“南海人氣不順是一方麵,可另一方麵,真正敢出來揭露金顯貴問題的人並不多。這也不能光怪紀委無能啊。”

老趙想了想,道:“你說得沒錯。南海人在背後發牢騷的不少,可真正能夠站出來說話的人不多,敢於到紀委舉報的就更少了。我常對那些發牢騷的人說:‘你們大膽舉報,要是不敢在舉報信上署名,你們就署我趙之峰的名字!’金顯貴不在南海時我這麽說,金顯貴在南海時我也是這麽說的。他們怕金顯貴,我趙之峰怕他個鳥!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他們還能夠拿我怎麽樣?大不了就陪上這條老命吧。”

麻種桑借機探道:“老趙,我聽說南海市機關幹部裏麵,有一個人曾經找金顯貴幫忙過。他為了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給了金顯貴一筆錢,可金顯貴至今還沒有幫上忙,而且也舍不得退錢。我們聽說過這事,可就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老趙拍了拍腦袋,道:“找工作?後來又沒找到?好象聽說過這事。”

老趙接過麻種桑遞過的煙,找了半支,才恍然大悟地道:“有個叫鄭韓子的人曾經找過我。他是三年前從部隊轉業的,在部隊裏是個技術副連。可是一直呆在家裏,就是找不到理想的單位。現在企業形勢不好,職工紛紛下崗,他最想去的還是機關裏的行政事業單位,可行政事業單位現在編製卡得又緊,他找了好些人幫忙都沒辦成。開始,我也並不認識鄭韓子。是我女兒單位裏的一個同事介紹到家來的,她的這個同事是鄭韓子姐夫的小舅子。鄭韓子要我幫他去說一說,他不知道我這個人是不管事的。我女兒也是礙於情麵,才硬著頭皮把人家帶到家裏來的。”

麻種桑道:“他現在在哪上班?”

老趙道:“我也不清楚,可能還在家待業吧。我雖然沒有幫助人家找到工作,可從我女兒那裏聽到了你剛才講的那件事。我女兒也是聽她的同事講的。據說,鄭韓子剛從部隊回來時找過市委書記金顯貴,化了不小的開支,但一直沒有辦成。我女兒說:‘人家許諾說,隻要你幫助他進機關,他可以送你五萬八萬的呢。’小麻啊,你看,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借自己的老麵孔去替人家說情,也沒福氣享用這幾萬塊錢呢。啊,哈哈!”

麻種桑聽了很興奮,便繼續問道:“這個鄭韓子是不是有什麽親戚在機關裏工作?”

老趙道:“好象有,對了,聽說他的哥哥在南郊鎮當副鎮長,名字也叫鄭韓什麽的,對,叫鄭韓兒。這兄弟倆都是外地人,連名字都有點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