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縣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象一座美麗的別墅。前幾年,這裏僅僅是南陽林場的職工食堂,後來外麵的客人多了,經過幾次修建,終於成為一個普通又不太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處。
南海市南郊鎮副鎮長鄭韓兒與省紀委重案室主任於天青麵對麵地坐著,雙方都在不經意地琢磨著什麽。
於天青覺得鄭韓兒長得有些傻楞楞地,況且他是揭露金顯貴的舉報人無疑,便開門見山地試探道:“聽說你曾經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金顯貴?”
鄭韓兒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金顯貴?沒有,我沒找過金顯貴。”
於天青沒料到他會這麽堅決,便繞一個彎問道:“聽說你和金顯貴比較熟?”
鄭韓兒道:“是的,我們是比較熟。金顯貴是從東臨縣調過來的,我們都是東臨人。見麵時,我們都說一口地道的東臨話。因此,我們是比較熟悉的。”鄭韓兒忽然有些結巴,但還是傻模傻樣地道:“不,不過,我沒有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他。”
於天青嚴肅地道:“鄭韓兒同誌,你一定要實事求是向組織上反映問題。雖然我們不是調查你的問題,但不管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隻要牽涉到你,隻要你了解的,你都要毫無保留地向組織上說清楚。”
鄭韓兒道:“那當然。知道了肯定說。”
於天青道:“聽說,你不但找過金顯貴,還在他身上開支不少?”
鄭韓兒又結巴道:“沒有,沒有的事。我要是送錢給他,他幹嘛不幫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弟弟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呢。況且,憑我和金顯貴的老鄉關係,要是有事求他,還用得著送錢麽?”
於天青道:“那你究竟有沒有找過金顯貴?”
鄭韓兒好象很委屈地道:“沒有,真的沒有。我要是找過他,送錢給他,他不會不幫忙的。我們是老鄉,說話更要實事求是,我不能隨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於天青和唐進、馮強等人如何勸說,鄭韓兒還是一口一個不知道,一口一個沒找過金顯貴。
難道舉報人真的不是鄭韓兒?會不會是鄭韓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來的鄭韓子,同樣是一問三不知。
於天青把舉報人的電話錄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著。
唐進皺著眉頭道:“不象,這兩兄弟的聲音都不太象。”
馮強兩手插在褲袋裏,在屋裏轉來轉去。陸文明到衛生間裏洗了幾隻蘋果,一人一隻地遞了過去。他很隨便地笑道:“很簡單,要麽是其他人,要麽是他們中的一個人裝出了這種聲音。”
於天青道:“對,這錄音裏的聲音有點沙啞,要說是裝的,也有可能。”
馮強道:“聲音可以裝,說話的口音應該是差不多的。”
於天青道:“是啊,我們可以根據口音的特點,把這幾句話仔細地分析一下,看看這種口音和鄭韓兒兄弟倆是不是一樣。”
接著,陸文明把帶子倒到頭,又重新開始放了起來。
於天青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唐進道:“還有,我姓葉的‘葉’字,他念成‘也’。”
馮強道:“9999的‘9’字,他念成了‘舅’。”
陸文明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們這麽一說,還真是這麽回事。這個人說話挺有特點的。隻要照著這種聲音去找,不怕找不著。”
於天青道:“我們分兩步行動。一方麵我們請南海市紀委的麻書記了解一下鄭韓兒這個人的情況。另一方麵,我們把鄭韓兒兄弟再找來談一談。注意,這回要偷偷錄音。”
鄭韓兒再次坐在於天青麵前的時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靜,但臉色卻與上次有些不同。
於天青要唐進拿筆錄紙做好筆錄準備,然後故意非常嚴肅地道:“這次又叫你進來,為什麽你知道嗎?”
鄭韓兒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於天青問:“你,姓什麽?”
鄭韓兒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鄭。”
“你是黨員幹部,還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黨員幹部,不能把對自己的要求等同於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鎮長的?”
“我是一九九(舅舅)六年當副鎮長的。”
“哪一年參加工作的?”
“我是一九(舅)八五年參加工作的?”
“你父親姓鄭,你母親姓葉,是不是?”
“我父親姓鄭,我母親姓吳,不姓葉(也)。”
“你母親不姓葉?那你老婆姓葉,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葉(也),她姓張。”
唐進和陸文明在偷偷地笑,隻有馮強還是嚴肅地守在邊上。他想等於天青臉色好一點再作表示。
不料,於天青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厲聲道:“鄭韓兒,你站起來!”
鄭韓兒更傻了,隻得乖乖地站了起來。
於天青指著他鼻子,怒罵道:“你!你明明給金顯貴送了錢,還給省紀委打了電話。為什麽不承認?是不是心裏有鬼?”
鄭韓兒眨了眨眼,嘴巴張得大大地,象是犯了大錯誤。
於天青從他的臉色上進一步明確了自己談話的方向,便繼續罵道:“你還是不是個黨員幹部?還想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是真的送過錢,還是在誣告人家?據我們調查,你對金顯貴有些想法,乘他調走之際,胡亂編造事實,捏造金顯貴的罪狀,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鄭韓兒木訥地道:“沒,沒這個想法。”
於天青道:“你老實交代,你給省紀委打的那個電話,是不是捏造事實?”
鄭韓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沒打過電話。”
於天青道:“我問你是不是捏造事實!沒有問你有沒有打過電話!你有沒有打過電話,我們早已調查清楚。省紀委信訪室早就錄了音,你打電話的地點和號碼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難道還要我把調查的經過向你仔細說清楚嗎?”
鄭韓兒低下了頭。
於天青見他有些承認的意思,便也平靜了下來,耐心地問道:“鄭韓兒,你說,你在電話裏反映的問題,是不是你捏造的?”
鄭韓兒眼睛紅紅地,歎了口氣,道:“我沒有捏造事實。”
於天青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錢?是怎麽送的?請你把事實的前後經過老老實實向組織上講清楚。”
鄭韓兒道:“我,我沒有送過錢。”
於天青道:“沒有送過錢?那還不是捏造事實嗎?如果真的沒有送過錢,那也要說清楚。為什麽沒有送過錢卻要說送過錢,為什麽要誣告領導,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查清你誣告陷害領導的錯誤,對你進行黨紀政紀處分,甚至法律上的製裁,也是我們的職責。省紀委雖然查過金顯貴的問題,但如果有誰要誣告他,我們同樣要查。如果金顯貴真的沒有什麽錯誤,我們對他進行保護,也是應該的。”
鄭韓兒癡癡地道:“這件事不太好說,讓我再想想吧。”
在另一間房裏,南海市紀委書記麻種桑已經搜集到了有關鄭韓兒的詳細情況。他對於天青道:“鄭韓兒是金顯貴的老鄉,他們都是東臨人。據說,兩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說一口東臨話,讓人覺得他們倆挺熱乎地。估計金顯貴也曾經幫過鄭韓兒處理過一些小事情,但在關鍵問題上,也就是他弟弟鄭韓子落實工作的事情上,沒有幫成。於是,鄭韓兒對金顯貴明裏尊重,暗地裏很有些意見。他舉報金顯貴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於天青道:“鄭韓兒這個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麽當上副鎮長的?”
麻種桑道:“我們南海是個縣級市,很多幹部都是從農村來的。可能土是土了一點,但實際上並不傻。特別是鄭韓兒這個人,長得又矮又胖的,說話速度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讓人覺得智商不高。從小就被他的同學們稱為‘憨兒’。但這個憨兒看上去憨厚,實際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鎮,他處理問題,協調問題的能力還算比較突出的。因此,他從一個小小的農技員很快就幹到了經濟發展較快的南郊鎮副鎮長,而且還是鎮長候選人呢。他今年才三十出頭,很有發展前途。”
於天青道:“麻書記,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鄭韓兒很可能給金顯貴送過錢,而且打舉報電話的就是這個人。經過我們再三教育,他的態度已經有所好轉。但他現在還有一些顧慮,還需要我們繼續做工作。”
麻種桑道:“是的,像他這樣一個精明能幹、很有前途的年輕幹部,是不會願意被牽涉到這種事情裏麵去的。”
於天青道:“為什麽?”
麻種桑道:“你想,如果他向你們交代了向金顯貴送錢的事實,就會在許多方麵不利於自己.給領導送錢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現在又主動去舉報人家,讓某些心存雜念的領導知道這件事後,就會對他另眼相看,覺得他是個不講義氣、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認這種事情後,可能會被判犯有行賄罪。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麽?”
於天青道:“嗯,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要對症下藥,針對他的這些想法,努力做些疏導工作。我們要真正做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向領導行賄是錯誤的,但隻要他積極配合組織上查清金顯貴的錯誤,我們可以不作計較。”
鄭韓兒開始在筆錄紙上寫材料了。
經過於天青和唐進等人的反複勸說,鄭韓兒終於甩下袍袱,輕裝上陣。他仿佛又回到了中學時代,坐進了老師命題作文的課堂裏。他的其他功課並不出色,隻有語文課,特別是寫作文是他的強項。幾乎每篇作文寫完後,第二天都會被老師作為範文在課堂上公開點評。自從中學畢業後,他隻寫過幾篇較為簡單的公文,而這一次,省紀委重案室主任於天青給他布置了一個嶄新的命題,他覺得自己文如泉湧,語句特流暢,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範文哩。
於天青躺在**細細地品味著手裏的一疊材料。他覺得,這幾頁材料不僅寫得漂亮,提供的證據也非常有查辦價值。他相信,有了錢成山和鄭韓兒這兩個人的證供,不怕金顯貴不認帳。
鄭韓兒寫的材料內容很多,但於天青很快就理出了重要的幾條線索:兩年前,
鄭韓兒的弟弟鄭韓子從部隊轉業,希望能夠安排到黨政機關工作。可是,鄭韓兒憑著他的活動能量,多次托人說情,終因當前機關單位人滿為患且麵臨精減,隻有幾家效益好點的企業,努力一下還是可以進的。但鄭韓兒兄弟倆對企業不滿意,一心想進黨政機關,最好是擁有實權、將來能夠有所發展的重要部門。於是,鄭韓兒想起了平時不太願意動用的、在普通人看來是最管用的一條門路--他的東臨老鄉、當今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有天夜晚,他打電話後得知金顯貴在家裏,於是便帶著弟弟鄭韓子前去拜訪,手裏隻是拎了點補品。金顯貴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後,滿口答應,並開門見山地問他們想到什麽部門。鄭韓兒說他們是外地人,為了防止別人欺負,最好是能夠進公檢法。金顯貴表示可以向公檢法和人事部門說說看。臨走前,鄭韓兒說要謝謝金書記,不知道該怎麽謝。金顯貴聽後,竟然大膽地提出送他一張存折即可,署名‘鄒生’,密碼為‘9999’。第二天,鄭韓兒就再次上門,送上了一張8萬元的存折。過了幾天,鄭韓兒見沒有音信,便給金顯貴打電話,金顯貴說工作忙,還沒有去說。又過了一個星期,鄭韓兒再次打電話給金顯貴,金顯貴在電話裏說已經幫助說過了,現在法院還需要兩名法警,隻要他沒有得罪過法院領導,這件事情是沒有問題的。正在鄭韓兒兄弟倆滿懷喜悅地期盼時,人事部門又傳來壞消息。由於很多人都想進法院,法院領導和人事局領導的條子、電話應接不暇,市裏領導意見有分歧,最後決定用公開招考的方式錄用。由於鄭韓子文化程度不高,況且他是送了8萬塊錢的,於是他連報名都沒有報。金顯貴答應再幫助到其他單位去說說,可還是沒有消息。這樣,一直到他調離南海,還是沒有幫他辦成這件事。鄭韓兒兄弟倆對此異常惱火。鄭韓兒曾打電話給金顯貴,要他歸還那8萬塊錢。可金顯貴說現在還是剛到省城,還沒站穩腳跟,等以後上下左右的關係熟了,再幫鄭韓子安排到省城來工作。鄭韓兒再也不相信他了,便在電話裏威脅說:如果不歸還,就向省紀委揭發他。可金顯貴膽子大得很,掉進嘴裏的肉還是不肯吐出來。於是,鄭韓兒就向省紀委打了那個匿名電話。
唐進、馮強二人立即趕到南海市交行,要求新任的南海市交行行長王一平幫助調查錢成山的10萬元和鄭韓兒的8萬元這兩筆款子的下落。金顯貴的老婆葉如蓮曾經是這家銀行的行長,下麵的很多幹部都是他提的。但這位新上任的王行長卻是省裏派下來的,因此,他很願意配合省紀委的工作。經過電腦搜尋,發現這兩筆款子都已經被取走,但取走的地點不在原先的存款處,而是在南州市的湖山儲蓄所。
“事不宜遲,我們要馬上回南州去查一查,這個裏麵肯定有重大秘密。”
於天青帶著唐進等三人回到了南州,在南州市交行領導和湖山儲蓄所主任的支持下,兩筆款子的下落很快查清:18萬元均已在去年下半年先後分43次取走,戶名已注銷。
於天青問:“難道就沒有留下取款人的筆跡?”
“有的,取款底單上麵留有取款人的筆跡”,湖山儲蓄所主任說:“但是,由於時間太長了,底單已經存到倉庫裏,恐怕一時難以找到。”
於天青堅定地道:“隻要底單還在,我們就是大海裏撈針,也要非把它找到不可。”
去年下半年的底單共二十多隻大麻袋,在倉庫裏紛紛排開。唐進、馮強、陸文明等人象垃圾婆似地一人打開一隻麻袋,仔細地搜尋著標有“鄒生”名字的存款底單。
於天青在一旁看得吃力了,自己也動手打開一隻麻袋。過了一會兒,於天青象發現新大陸似地道:“找到了,這張‘鄒生’,取走的是六千元。”
唐進也喊了:“我也找到一張‘鄒生’,是四千元。”
接下去,馮強和陸文明都陸陸續續找到了‘鄒生’。
經過將近一天時間的努力,43張寫有‘鄒生’的底單均已找到。最令人興奮的是,其中有一張底單上麵,在取款人姓名欄裏,竟然寫了“金顯寶”三個字。
金顯寶,金顯貴。看上去是多麽象兄弟倆的名字啊!
經省紀委黨風廉政室翻閱幹部廉政檔案後得知,金顯貴的確有一個弟弟,名字就是金顯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