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隊的內部意見並不統一,段雲修和李佳東兩人的意見也是相左的。

李佳東認為在李慧的死亡過程中,可以認定為自殺,但章維冰的死,易曉蕊仍然洗脫不了他殺的嫌疑,“究竟用多少量,易曉蕊是怎麽給章維冰說的,是勸說他服用還是阻止他服用,這個必須得調查清楚。章維冰也是醫生,他怎麽可能一次吃那麽大的劑量?”

“他是醫生,卻也是在性心理上極度扭曲的病人。我們現在還不能根據她的供述認定李慧也在現場,不管她在不在,易曉蕊都不可能使用暴力手段讓他一次性服用那麽大的劑量。哪怕易曉蕊采用的是誘導或脅迫,但藥物必然是章維冰自己服用才能達到這麽大的量。在性自卑和性亢奮的情況下,章維冰失去醫生的專業判斷,回歸動物本能,這種推論的成立是有可能的。”段雲修認為李慧是自殺,章維冰是意外死亡。

常局長再一次大駕光臨,他聽了刑警隊的匯報,聽說所有病案的調閱均無可疑,他鬆了一口氣。

常局長:“我有一個疑問,按照你們的調查,章維冰是有性能力的,甚至最後還能讓易曉蕊懷孕,那十幾年的婚姻過程中,竟然沒有一次成功的性體驗,你們覺得這些人的這個說法不值得懷疑嗎?”

段雲修回答說:“心理學上有一句話,‘所有的性問題,都不是性的問題,而是心理問題’。”

常局長:“哦?那這個案子我點你這個心理專家掛帥看來是點對了喲。現在這個案子你們的意見是怎樣的呢?”

段雲修看看李佳東:“第一,李慧的死亡可以明確為自殺,同時也排除易曉蕊對心內科死亡病例的懷疑;第二,對於章維冰的死亡,之前的死亡認定為突發疾病,從易曉蕊的交待來看,已經不再成立,建議作進一步偵查。”她還是對李佳東保持著尊重。

“有沒有明確的方向?”

“事發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章維冰屍體已被火化,並且未做屍檢,如果他的房間是凶案現場,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也沒有再做痕跡檢驗的可能了,所以重新立案……恐怕不太現實。”

“哦,我同意你們的分析,即便是易曉蕊的口供能指向謀殺,沒有明確的證據,也隻當是講了一個故事。那你們的意見是現在就準備結案了嗎?”

“還有一個疑點沒有搞清楚,如果查清了就考慮結案了。”

“什麽疑點?”

“唐海濤到湖東省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泌尿外科,從何朝暉那裏拿了三瓶‘舒布斯’,他自己截留了一瓶,交給了李慧兩瓶,李慧在心內科醫生值班室吃了一瓶,還有一瓶在哪裏?這一瓶沒有找到,這個案子就不能結案。”

李佳東補充到:“我們去了李慧的家裏,都沒找到。現在我們仍然懷疑唐海濤截留的不是一瓶,而是……”

常局長打斷他:“這個是需要你們進一步調查的事,就不要在這裏說了。剛剛小段還沒有講完,你說‘所有的性問題,都不是性的問題,而是心理問題’,性不是一種本能需求嗎?而且章維冰並不是沒有性功能,這個恐怕不好解釋吧?”

段雲修正正身子:“常局長,前幾天我們在詢問何朝暉的時候,同時也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他說半年前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潘綏銘教授公布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中國已婚或同居男女中,每月不到一次**的人數接近30%。按照定義,在沒有生理疾病和意外的情況下,夫妻之間長達一個月沒有默契的**,即是無性婚姻。他說,在調查之外,我們真實的生活中這個數字可能還會更高。”

“有這麽誇張?”

“這並不誇張,而是事實。常局,台灣的蔡琴和楊德昌在一起就經曆了十年的無性婚姻,楊德昌提出兩人應該保持柏拉圖式的交流,不讓這份感情摻入任何雜質,不能受到任何的猥褻和束縛,因為兩人的事業都有待發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去。蔡琴早已被愛情蒙蔽雙眼,沒有過多猶豫,一口就答應了。可她的寂寞和痛苦卻沒有換來楊德昌的加倍疼愛——自稱感情不能有雜質的楊德昌,出軌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孩,還生了兩個孩子。”

李佳東突然笑出聲來:“他並不是對性不感興趣,而是對老婆不感興趣罷了。”

常昊和段雲修不約而同地瞪了他一眼。李佳東有點尷尬,卻又自我解嘲地說:“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天性使然。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長期忍心讓妻子獨守空房的男人,絕對是不愛她的。如果男人不願意觸碰老婆的身體,這段感情就是名存實亡。”說完之後他覺得更顯尷尬,隻能繼續給自己打圓場,“可章維冰不是不願意去碰她,而是每一次都不成功,這個情況好像與何教授所說的無性婚姻還是有差別喲。”

段雲修說:“我認為章維冰這種身體沒有問題的,應該屬於**障礙,這可能和他對他的母親李慧的一些看法有關,應該是心病。”

她繼續解釋說:“著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曾提出‘聖母—妓女’情結,集中體現在當妻子懷孕或生產後,他們很難和一個有‘母親身份’的女人過**,潛意識認為母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該和‘羞恥’的性掛鉤。心理學家奧托·魏寧格也同樣在《性與性格》一書中寫道,‘在男人眼裏,母親似乎更接近於貞潔的理想’。”

李佳東一臉茫然:“這個我聽不懂了。這個又和章維冰有什麽關係呢?”

“我隻能從易曉蕊所講述的話裏進行分析,如果她講述的是章維冰所說的原話的話,”段雲修停了停,常局長很認真地聽著,示意她繼續講下去,“章維冰一直認為他的母親李慧下崗之後從事的是賣**活動,所以……”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能解釋李慧在殯儀館的‘迪斯科’舞蹈了,她是想證明自己真是靠在火鍋大排檔跳舞來養大章維冰的?”李佳東恍然大悟般。

“他從易曉蕊那裏得知未婚妻曾經和其他人有過性關係,於是就聯想到自己的母親,產生了心理障礙。”

常局長沉思了片刻,房間裏也陷入了一陣沉默,這種沉默似乎是對這種推理的認同。

李佳東向常局長請示:“布魯斯曼醫院公司難道不應該……”

常局長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應該什麽?應該承擔法律責任?菜刀用作了凶器,你把打鐵匠抓起來?就連那個何教授都不可能承擔什麽法律責任——他被盜竊、被脅迫導致藥物失控外流——要說真正有責任的,還是易曉蕊在酒店房間盜竊藥品之事。正如你們所說,如果要追查章維冰之死,這件事肯定是要細細追查一番,這些就由你們隊裏決定吧。”

他收拾起桌上的煙盒,準備離開:“盡快把第三瓶藥找到,還有……在這兩起案子中受害者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易曉蕊也是受害者,你們要注意工作方法,做收尾工作的時候盡可能不要再加重對她的影響了。剛剛我說的‘盜竊藥品’隻是順口一說,不代表我的工作意見啊!”

李佳東:“三個受害者?隻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這個……”

怎麽可能隻有受害者而沒有加害者?段雲修心裏一陣黯然,有果必有因,這個因會不會歸結到二十多年前呢?

章維冰是個可憐之人,心病源於他自己,而和易曉蕊的婚姻隻是將這個心病激發出來而已;李慧是個可憐之人,使盡手段,用盡心機,也不過是想活下來,將家庭延續下去,讓希望有個繼續;易曉蕊更是個可憐之人……

正在這時,有一名刑警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常局長也在,他愣了片刻,但還是急急忙忙地給常局長和段雲修他們作了匯報:“易曉蕊已經死在了家裏,是她母親剛剛報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