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機在振動。
“我該稱呼你什麽呢?”電話那邊的聲音冷冷的。
“蘇炳浩,回國了?”青垚心想,他都知道了,皺著眉問道。
“給我馬上到北京!”電話裏,蘇炳浩暴怒,是青垚從未聽到過的聲音。
蘇炳浩寵她,跟所有的長輩一樣,雖然媽媽一直抗拒和他接觸,但她想知道他有什麽非同尋常的打算。“蘇炳浩,等幾天,我去找你。”青垚平靜地說。
“到你爸爸麵前跟我見麵吧!”蘇炳浩那邊話音未落,便聽到“啪”的一聲電話掛斷,青垚甚至想到了他狠狠摔掉手機的樣子。她沒心思做事了,在猜想蘇炳浩會幹什麽,他跟沈繹蘭出國那麽久,會立刻結婚嗎?結婚之後,會介入“麝予仙”嗎?剛聽到消息時,自己發瘋樣打他電話求證,想從他的口中聽到根本沒那些所謂陰謀陽謀,他選擇與沈繹蘭一起隻是單純地因為愛情。唯有這樣的答案才是青垚所希望的。
夏日的陵園空曠寂靜,青垚獨自一人,轉過幾道彎,遠遠看見蘇炳桓的墓前一個黑色背影。她走上前去,在他身後一米的地方停下腳步。
“跪下!”聲音冷若冰霜。
青垚站著沒動,眼睛盯著墓碑上蘇炳桓的照片。
“不跟你爸爸講一講你都做了什麽嗎?”蘇炳浩仍不回頭。
“小叔,你跟沈繹蘭訂婚,也跟爸爸講了嗎?”青垚想好了,今天索性問個明白。
“放肆!”蘇炳浩吼著打斷她,“我就不該寵你,讓你胡作非為!”
青垚上前兩步,緊挨在蘇炳浩身邊坐下來,柔和地問:“小叔,為什麽反對我跟繹心在一起?”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跟沈繹心在一起,青垚覺得蘇炳浩冒出來的那股邪火,燒得他喪失了判斷是非的能力,“當年的事故是意外,繹心同樣受害,你不也跟繹蘭訂婚了嗎?”
蘇炳浩壓抑著怒火:“他受害?你被他的濃情蜜意衝昏頭的時候,問他為什麽要改變航線去桑給巴爾了嗎?為什麽回來的時候飛機出了事?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這些你問過嗎?”
為什麽?青垚愣住,媽媽說沈繹心背負著父親的人命生不如死,她已經不打算追究了,“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設計的?”強烈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後背卻冷汗潸潸,“蘇炳浩,你還知道什麽?”
蘇炳浩扭過頭來直麵青垚,雙眸通紅噬血,“我見過出醜的!沒見過你這樣醜的!”
青垚愣愣地看著蘇炳浩,她知道他自幼偏執,可外公常說,蘇炳浩所受到的委屈和磨難多過幸福安穩,對世態有著近乎冷漠的敵意,外婆和媽媽不喜歡他可以理解,青垚你不能不喜歡,因為他是你爸爸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當年那麽多試飛教員,為什麽是沈繹心跟你爸爸上機?為什麽從桑給巴爾回來的半途出故障?為什麽駕駛位的彈射椅動不了?為什麽死的人就是你爸爸?!不過隻剩幾個月他就離開那該死的地方了,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候!”青垚看著蘇炳浩的臉壓下來,杵在她麵前,他的眼睛裏噙著一汪血泡,全身顫抖著從牙縫中擠出暴戾的聲音,那個寵她、愛她的蘇炳浩消失無影,青垚本能地覺得害怕。
“沈繹心現在很滋潤啊!裝模作樣躺了幾個月,就名利雙收!躲回家裏,照樣風生水起,他憑什麽?啊?連你也貼上去讓他糟蹋!他在糟蹋你!糟蹋你爸爸!蘇青垚,你腦袋裏裝的是狗屎嗎?!給我跪下!”蘇炳浩抓著青垚的衣領,將她按倒在墓碑前,指著蘇炳桓的照片歇斯底裏,“你自己跟你爸爸說,你對得起他嗎?誰把你教成這副鬼樣子,你的良心被狗啃了?”
青垚被蘇炳浩桎梏著,心都快跳出胸膛,擔心蘇炳浩會控製不住怒火,把她給掐死。
“蘇炳浩,你冷靜點兒!沈家是事前知道要出事,還是沈家導演了這場事故?或者沈家從中謀了幾分利,吃了多少錢?你說啊,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全部告訴爸爸!”
“嗬!”蘇炳浩怒極反笑,桎梏她脖子的手越發用力,他的眼底一片血紅,悲倀大吼,“大哥,睜開眼看看你的女兒!看看她都在幹什麽!讓我清理門戶吧,我就是蹲班房孤苦伶仃一輩子,也不想看到她背叛你!”
青垚覺得喉頭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蘇炳浩喪失理智,一邊掐著她的咽喉,目眥欲裂。慢慢地,眼前的景致變得模糊,光影明明滅滅,聲音也開始空曠厚重,然後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待她從無邊的黑暗中醒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美麗熟悉的麵龐。
“蘭姐姐……”青垚皺著眉,一瞬間忽然想起什麽,四下張望著,雙手在身邊摸索,“電話,我的手機呢?”她要給沈繹心打電話,告訴他,蘇炳浩瘋了!
沈繹蘭微笑著撫摩著她的手,溫柔地說,“別激動。我給繹心打過電話,他還不知道,我怕他耽誤了重要的事情,就把你帶回成都了。”
青垚的眼睛掃過,這裏確實是沈繹蘭在成都的別墅。從北京到成都差不多十個小時,這麽說,她至少昏迷了一天。青垚看著沈繹蘭,這是一張幹淨白皙的臉,飽滿的額頭下有著與沈繹心一樣入鬢英氣的長眉,下麵是一雙清澈的眼眸,怎麽也不象充滿算計的樣子。沈繹蘭似乎看出了青垚的疑惑,柔聲說,“以往的事,再痛苦都會過去,姐姐是過來的人,你的難過我都懂。你沒見著炳浩打來電話的樣子,看他著急那樣兒!人死不能複生,要學會自己走出來。”
青垚怔怔地看著沈繹蘭,心想蘇炳浩編瞎話兒的功夫真是張口就來。
沈繹蘭見青垚沒說話,繼續解釋:“繹心就在北京,我都沒敢告訴他。炳浩也很傷心,我從沒見過他那個樣子。”
原來沈繹心回國了,青垚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跟沈繹蘭說些什麽,但看著她明媚的樣子,散發著沉醉在幸福中的女人特有的光彩,覺得話到嘴邊說不出口。沈繹蘭滿心歡悅,在無名指的指環上摩挲,“你看,我都還沒告訴你呢!”一邊說著,起身從床頭拿起一個木質的盒子,打開取出一對情侶腕表,“我和炳煥在瑞士找了獨立製表師訂製的。繹心年初就跟我說想跟你求婚,我都記著。作為禮物,看看還喜歡不?”
青垚沒心思研究這對腕表,起身對沈繹蘭說,“蘭姐姐,蘇炳浩呢?”話音剛落,沈繹蘭的手機就響了。
“還真是有心靈感應,青垚在我這裏。”沈繹蘭說著,把電話遞上前。青垚伸手的時候在抖,未等說話,耳邊傳來沈繹心渾厚溫暖的嗓音,“最近好嗎?”
“繹心……”
“乖,蘭姐姐陪你,我要在北京耽擱一段時間。”
“繹心……”青垚的委屈噎滿喉嚨,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怎麽樣了?”
“沒事,讓你擔心了。”
“沒事……”
“好好的。”感覺沈繹心的心情不錯,聲音聽起來清澈悅耳,“過段時間回來看你。”
“好,我等你。”
電話已經掛斷了,青垚還在回味,她抬頭問:“蘭姐姐,蘇炳浩……”
“炳浩在樓下,我這就去讓他上來。”
“不用,我下去。”
青垚走下樓梯,見蘇炳浩獨自端坐於客廳,手裏握著一杯白蘭地。他將嗜血的麵孔收斂,又成了沈繹蘭眼中俊朗瀟灑的蘇炳浩。
此時,他冷眼看著青垚一步步走下樓梯,“醒了?”
青垚扶著欄杆,看著蘇炳浩沒說話。
“沒事就走吧!”蘇炳浩下了逐客令,一口吞下杯子裏的酒。青垚也不想留在這裏,她剛抬腳,忽然轉身問:“蘇炳浩,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在想,也許阿蘭可以不帶你回成都,留你在北京。如果我是你,就告訴沈繹心別浪費精神了,他拿不到網絡A證(CFDA批準的網上藥品批發企業資質),省內玫康已經形成了產業集群,‘麝予仙’燒再多錢也沒用。”蘇炳浩看著手中的空杯,獨坐乾坤的樣子分外陌生。青垚知道他是能人,同時也認為他在墓園裏的話中頗有漏洞,惡意揣測的成分居多,當狂暴的恨意占據了整個人的身心,就會在自己的邏輯圈裏如困獸纏鬥。
一如他此刻表象平靜,卻需要酒精來平複內心。
青垚相信林翹音的判斷,如果沈繹心有問題,媽媽不可能幾次三番鼓勵她冷靜等候。她看過事故通報,從導演指揮部,到機械維修處篦虱子一樣追究責任人。真實的生活本就繁亂複雜,往往對錯穿插,塵埃落定的往事一再掀起,真相難免會被蒙上麵紗。活著的人可以選擇帶著仇恨生活下去,也可以選擇重新開始。青垚敬佩沈繹心的選擇,也感謝他的堅強慈悲。她相信隻有內心真正富足和強大的人,才有能力把命運疊加在身上的痛苦踩在腳下繼續前行。
青垚看到沈繹心在努力。但蘇炳浩還辦不到,他的恨找到了攀附的目標,任由它肆意生長。
蘇炳浩看到青垚怔怔地沒動,得意地笑了笑,“你不用那麽看著我,沈繹心是阿蘭的弟弟,還將是我的侄女婿,興許我也會幫他的。”
這話到底說到了青垚的心坎兒上,如果這樣,豈不皆大歡喜。
蘇炳浩的目光卻透過她,笑著說:“我說不用帶她回成都吧,你看她恨我的樣子。”沒等青垚回頭,沈繹蘭已經從身後攬住了她,“別任性了,讓你小叔為難。”她皺了皺眉,在這之前她絕不會惡意揣測蘇炳浩。可是剛才,蘇炳浩為什麽告訴她,沈繹心拿不到他想要的A證?是在等著待價而沽嗎?
“你怎麽幫?”
“看他是否需要嘍!”
沈繹蘭笑眯眯地看著叔侄倆鬥嘴,忍不住插嘴說,“炳浩,別跟青垚開玩笑了。青垚好好陪姐姐在這裏住,幫我挑婚紗。”
青垚不再堅持,內心的擔憂卻絲毫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