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處說吧。”
泰安宮內,太後秦氏叫住了想要附耳地傳信的兩個女婢。
“是,娘娘。陛下傳話來說謝世子病重是誤傳,太醫已經瞧過,隻是舊疾複發又著了涼,並不傷及性命。”那進門傳話的女婢站在秦氏約莫七八步的地方,朗聲說道。
女婢一說完,秦氏就讓人退下了。
“廷玉這孩子啊,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沒大事就好。”說著,秦氏看了一眼下首坐著的劉念,心情有些複雜。
他回宮之後是日日都來泰安宮請安,陪她說話解悶,聊些他在外的經曆。
多年不見的幺兒長大了不少,眉眼裏都是沉穩,和謝珽那孩子已然長成了兩副截然不同的模樣。
她這個做母親的又欣慰又心疼。
劉念聽到女婢說謝珽沒有病重的時候,麵色雖然不變,但秦氏還是覺察到他心裏是鬆了一口氣的。
她招了人來吩咐道:“著人去給廷玉送些牛黃,白芷,川芎。”
劉念坐著,憋著一肚子的疑問但什麽都沒說。
他昨日去找皇兄時被告知皇兄不在紫宸宮,微服出宮了。當時並未多想。
但今日他聽見明棲宮的宮人們灑掃時說閑嘴,聊到說謝世子身體不大好,似是時日不多了,心當下就驚得一緊。
他認識的謝珽身子雖然不能說是無病無災,但也是精心調理,甚少生病的。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聞進到宮裏呢?
一時間,他擔心得有點手足無措。他害怕是聽錯的,又害怕是真的。
這京都,如果想知道謝珽究竟身體如何,除了登門拜訪和托舊識打聽,找母妃來打聽怕是最快,消息也最準確的。所以他才匆忙地來了。
哪知並不用他想方設法地開口打聽。
看起來母妃知道得比他還早,今日已經早早派人去問過了。
謝珽無事便好。
但這樣謬誤的消息怎麽會傳進他的明棲宮?
皇兄……或許他今日聽到的……會不會是安排好的……
那母妃?
劉念越想越心驚,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秦氏麵色微慍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地抱怨道:“誒,宮裏的事我現也不怎麽過問了。今兒一早聽到那些個風言風語說得有板有眼,唬得人心口直跳。這些宮人也該上上規矩了,什麽捕風捉影的事都敢到處嚼。”
“他們這般驚擾母親,確實有責。”劉念順著秦氏的話說了下去。
待劉念從泰安宮告退後,秦氏才顯露出擔憂來。
之言這孩子啊,外頭是穩重了,心裏頭還是重情義。
文若呢,性子還是縝密多疑,處處試探。
幸好是她先知道了文若在明棲宮安排的動靜,先一步派人去太醫院和紫宸宮作了樣子,算是囫圇對付過去了。
但最怕的就是這隻是個開始啊。
要是這倆孩子又為了謝珽鬧起來……哎,秦氏皺起了眉頭。她這個做母親的實在不願看到這樣的場麵的。
五日後,京都熱聞,英國公府朱門大開,世子謝珽病愈了。
“娘娘,快些進屋吧,莫要著了涼。”
侍春見萬知文站在院中一直盯著那株開得豔麗的梅花瞧,形影單隻的背影裏難掩失落,低聲勸道。
“二十七日了,”萬知文抬手摘了一朵深紅色的雪梅,雙指慢慢將它撚了開來,說道,“近日大家都說陛下心情大好,可他為何還是不願見我?”
侍春一聽,馬上環顧了四周,確認了她們身後的女婢內侍都站在遠處,聽不到剛剛惠妃說的話。
聽說上次謝監事大朝後就有些身體不適。
這起初並不是什麽大事,因為謝世子的身體一年裏有半年都傳聞不適。
但後來說謝世子從嶺南館回來之後犯了舊疾,閉門養病,久不見客了。
然後偏巧就應了謝世子那日在宮裏自己說的那句體弱多病、反反複複不見好。一連閉門多日,竟還傳出了謝世子不大好了的消息。
不但陛下派人去詢問了謝珽的病情,還帶著太醫院的許院首親自去了英國公府探病。甚至還驚動了太後,派了人去英國公府看了情況。
雖然是虛驚一場,但宮裏宮外還是在年關前因此好一通熱鬧。
劉令雖然麵上並不顯,也沒有責問,但萬知文已經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這次可能是被遷怒了。
那日謝珽被召進宮是因為她得知劉令把謝珽給一個花樓姑娘作的一幅美人圖收進了宮,所以故意提起了謝珽。
她在言語中暗暗提醒著劉令,謝珽隻是冬日疲懶不上朝,身體並無大礙的事實,還表示一個冬日未見,自己十分想念她。
可她又沒有說錯。
鼎鼎有名的風流世子謝珽在這個冬日裏作的詩畫一點不見少,還時常流連在秦樓楚館。
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謝珽說的身體不適,不宜當值隻是借口。
哪知偏偏這次她一進宮,回去就說不適了。在府上沒住兩天又跑出去尋歡,弄得自己舊疾複發。
從太醫院透出來的消息是說因為本就體弱,又喝酒受了風,天寒地凍地引發了舊疾。
劉令這樣的一國之主當然不會自省,更不舍得責怪謝珽胡鬧。所以謝珽這一病,劉令心裏的不快和惱火自然都歸到了她身上。
自從謝珽閉府後,劉令就對她避而不見,連侍春送去的東西都一概不收。整整二十七日,這樣的巧合讓萬知文不得不去猜測謝珽究竟是不是故意生病的。
如今謝珽的舊疾已經大好。
她的英國公府大門現在大大敞開,那些個攀附她的世家子弟一窩蜂地去探望,動靜大得厲害。
萬知文本想著謝珽既然都無事了,那劉令那邊多少會願意見她一麵吧。
結果她送到勤政殿的養身湯還是被拒之門外,隻回說陛下公務繁忙。
“娘娘,”侍春又湊近了些,小心地告知萬知文她打探來的消息,”今早馮公公的小徒弟跑來送了消息,說是昨日陛下午後又去了英國公府,待到宮門落鑰前才回來。”
又是謝珽,又是謝珽,她就那樣的好嗎!
男人就這麽喜歡得不到的人嗎!
萬知文將被撚出了青澀汁液的爛花狠狠砸了下去,這真是叫人惡心極了。
謝珽她一定早就猜到會有今天。
她就是算準了劉令會放不下,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
萬知文的眉頭皺在一起,內心的惡心和厭惡直往上衝,目光裏全是恨意。
”娘娘,陛下差人來給娘娘送東西了。“侍春瞧見了萬知文失控的表情,趕在馮公公近身前,先一步走到了萬知文麵前,出言提醒道。
萬知文斂眉轉身,麵朝著劉令身邊最親近的大內侍,變成了客氣的笑臉。
”惠妃娘娘萬安。這是陛下叫奴送來會寧宮的江南織造貢上來的絲絹花。”
送東西來的是馮寶,萬知文客氣地虛扶了他一把,讓侍春把東西快快地接過來。
雖然隻是絲絹花,但馮寶親自來跑這一趟肯定不是送東西這麽簡單。
”馮公公客氣,還親自跑這一趟。“
馮寶也沒有因為萬知文的客氣而真的托大,也是恪守規矩,言辭客氣地道:“惠妃娘娘這話可不敢當啊。陛下的吩咐,奴當然是照做的。奴在此也是恭喜娘娘了,陛下的意思是後日的新年祈福叫娘娘隨行別宮。“
別宮隨行?
新年祈福是件大事,形製皆有禮部裁定。連劉令登台當行幾步,先邁哪隻腳都是有規矩的。
劉令稱帝不足四年。這還是他登位後的第一次去新建好的京郊祭壇祈福,可見是什麽分量。
這樣的盛事本是要帝後兩人同登台的。但劉令還未立後,所以隻能選後妃伴駕,不登祭壇,但亦作命婦表率。
原本伴駕這樣的殊榮也隻是默認是如今後宮裏品級最高的萬知文,但劉令未曾對此真的開過口。
這些天劉令的避而不見她本以為這差事最終要落了空,沒想到在這檔口竟然真的來了旨意。
”多謝公公告知。“萬知文喜出望外,十分高興。
”娘娘莫急。陛下還說了今年宮中宴會多,擔心太後娘娘操勞太過,要請惠妃娘娘祈福回來後去多幫襯些。“
這一連串的好消息讓萬知文一掃這些天的鬱鬱。她著人送走了胡生之後,還嘴角帶笑,著急地吩咐侍春去看看自己的衣服首飾,準備起了出行的行囊。
萬知文的眼睛亮晶晶的,興致頗高的樣子,竟是沒了一點之前樹下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