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棲宮內,劉念正在窗下雕著木頭。

握在他手裏的平刻刀聽話地從木塊上劃過,削去了一層薄薄的木花卷,在木頭上留下了刻刀的棱角。

三兩下功夫,一隻喜鵲的雛形就顯了出來。

明棲宮的東邊窗下已經坐了一排形態各異的喜鵲,都是他今日雕的。

上次皇兄借謝珽的病讓他著急地去母妃那裏探聽了消息,那時他知道了皇兄對他依舊有戒備。在知道謝珽平安無事後,他就一直待在了深宮裏,沒再出去。

他的生活很是規律,每日除了去母後和皇兄那邊問安外,都是在自己寢宮裏做些小玩意打發時間。

突然,窗外的寒風裏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影。

來人把頭往窗內探了探,看著一排活靈活現的喜鵲驚歎道:“三表哥,太後娘娘說你的木雕栩栩如生,竟然是真的啊。”

“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波瀾不驚的劉念不鹹不淡地抬頭看了眼咋咋呼呼的柳如是,又低頭換了把刻刀去處理平刻刀的木線了。

他的聲線很沉,同柳如是的一驚一乍對比鮮明。

“誒,等我一下。”

柳如是從窗邊消失了。

沒過一會,人就從門口踏了進來。

大氅一褪,柳如是站在了點著火盆的正堂裏,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對著坐在裏間的劉念處說道:“三表哥,你這窗子這樣大敞著不覺得手冷嗎?”

“邊關比宮裏更冷。”

“嘶,我坐在這裏都覺得窗戶裏的風冷得凍手。”

柳如是說完還配合地哆嗦了一下。

劉念這才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著人關上了窗,走到了柳如是旁邊坐下了。

“行了,我坐著,你要說什麽就直說吧。”

這個表弟,劉念也算是看著他長大了。

柳如是小時候長得瘦小。姑姑覺得他身子骨弱,怕他受欺負,等到他長到八歲才送進宮裏進讀。

劉念答應了姑姑常常去探望柳如是,暗中多照拂一二。

時間一長,柳如是也和小五,小六一樣當他是個好哥哥,總會和他調皮。

也是因為小時候的交情在,這次他回京都之後,見到長大了的柳如是生了點親切,說起話來也隨便了些。

“也沒什麽。三表哥不在的這幾年京都的變化大得很,也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我今日來就是邀請三表哥和我出宮去看看。”柳如是直接說明了來意。

之前他和劉念在內宴上相見的時候,差點不敢認這位三表哥。

他印象裏的三表哥一直都是笑語晏晏的,愛穿月白,練色,縹色這樣清淡少年的顏色,總會在身上掛著漂亮的香囊球,每日玉玨環佩的絡子都是不同的顏色,與額間的抹額相襯。

可宴會上的三殿下發間隻有金冠簪頂,一身沙青廣袖外衣,腰間隻掛了個尋常香囊和皇子玉佩。

他的言談沉穩,席間也不多話,隻是恰到好處地笑,隻是適逢時機地回話,像是變了個人。

那時他在席間根本沒敢和這個少時親近的三表哥多說話。

然後有一日,三殿下突然登門拜訪,去家中尋他。

怎麽說呢,那天的事怎麽看都是很奇怪的,但之後柳如是反倒願意親近劉念了。

當時三表哥沒有拜帖,突然登門拜訪。

這本是件很失禮的事情,但三殿下畢竟是以後的王爺,又是自己的表哥,一家人之間也不會太計較。

難得在家的柳如是被提溜到了母親麵前,見到了來家中拜訪的三殿下。他聲稱是來找自己有事的,母親很快就給他們放了行。

起初,他們是聊得很客套的,問問各自這幾年過得如何,問問他們的兄弟姐妹都去了哪裏,在做著什麽,嫁了誰家,娶了誰家。

然後從進門起就有些失意的三表哥就和自己用起了晚飯。

席間酒一上,醉意一濃,他們仿佛又變成了小時候瘦小的柳如是和笑語晏晏的三皇子。

喝到最後,他們聊到了謝珽。

柳如是也記不得這個話頭是自己起的,還是劉念問的了,隻記得他不知怎麽的就說到了謝珽身上。

他說,謝珽這個人啊,妙人。

他曾經很羨慕她。

明明隻是個外臣之女,但出身顯貴的謝氏,又備受舅舅和舅母的寵愛,和皇子皇女們玩得都好,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歡她,連三表哥也對她格外的好。

後來呢,謝氏突然就接連辦起了喪事,謝珽也突然成了英國公世子。

接著她好一段時間沒再進過宮,也沒來國子監。

等再出現在課堂時,她的身邊就帶起了神策軍,圍著她的人一下就少了不少。

那時他也聽了母親的話,不再和謝珽玩了。

等母親再次表示他可以去謝珽走走交情的時候,柳如是已經長大了,也懂得更多了。

這時的柳府已經需要和謝珽交好了。

在和謝珽又漸漸熟了之後,柳如是發現謝珽這人是真對他的脾氣。

她灑脫,不拘小節,聰明,還講義氣。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她凡事看得透徹,道理悟得明白,玩得遊戲人間。

他們之間相處不費勁,十分開心。

更何況宮裏的那位很偏愛她,而且越來越偏愛。

不過關於謝珽的事情他說得越多,三表哥的臉色就越不好。

柳如是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意識到,那些秘密流傳的故事也許不是空穴來風。

“是母妃的意思?”劉念問道。

“是我想帶三表哥多轉轉,結交些新朋友。”柳如是剛開始還不想承認,被劉念盯著直發虛後才小小聲地補充道,“正好太後娘娘也想讓三表哥出去走走。”

“嗯?”

劉念露出來柳如是小時候很熟悉的表情,玩味的笑意仿佛再說你再騙我試試。

“陛下也說多結識些學子,找找棟梁之才甚好。”柳如是終於還是把實際下命令的人供了出來。

劉念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結識青年才俊這種敏感的事情,沒有皇兄授意的話,那可就是挑撥離間了。

柳如是是他們的表弟,應該不至於做這種蠢事。

“嗯,走吧。”

“三表哥,你說你也不能總在屋子裏雕……啊?你說什麽?”柳如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是說三表哥不願意出門嗎?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嗎?他還沒有開始勸呢!

“走吧,不是說要帶我看看京都嗎?”劉念把話重複了一遍。

即便皇兄用來試探他的消息是假的,他還是想親耳聽聽,親眼見見。

在有關謝珽的事情上,他也不是很信任皇兄。

柳如是直到坐在了出宮的馬車上,心裏隱約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三表哥算計了。

他偷偷瞥了身邊的人好幾眼,打量著這位三表哥的神情,試探地問道:“不知三表哥有什麽想做的?”

劉念沒給柳如是這個表弟探底的機會。

“我如今對京都不熟悉,看你想帶我去京都哪裏轉轉。”

按柳如是的說法,他與謝珽很是要好,非常合得來。有這個表弟領路,他能更容易見到謝珽。

“現下正近年關,商客往來最多的時候,我陪三表哥去東市逛一逛?”

請宴這事今天肯定是來不及,柳如是就想了個這麽主意。

他們出來得晚。等到了東市,如果看個一條街就返程,差不多就是宮門落鑰的時辰。

他奉命陪三表哥這事究竟是巧合還是被算好的,到時候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