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名居出來的謝珽,沒用午膳就出了英國公府,直奔李記酒樓而去。
還沒等謝珽踏進酒樓,眼尖的小二忙急匆匆地喊出了李記的掌櫃出來迎接貴客。
“謝世子,溫大人樓上請。”
今日的大堂掌櫃李明是在酒樓的老人,從堂小二一路做到了如今的大堂掌櫃,在這坊街裏小有名氣。
李記的老掌廚以前是現今太後小廚房裏的一名小禦廚。他兩年前放出宮後就來這開了家酒樓,租的正是謝氏的鋪麵。
宮中尚味重的京都菜,那些個主子們也大多是京都生人,所以老掌廚拿手的淮揚菜並未得到賞識。他雖不曾在皇宮裏謀得大造化,但謝珽很喜歡他做的淮揚小點心。
後來每當謝珽想揚州,想家人,就會跑到這市口上坐一坐,配著一壺茶或是酒,佐著熟悉的淮揚菜,點個說書先生,慢慢悠悠地消磨時間。
李記酒樓主打京都菜。如今的掌廚也換成了李掌廚的弟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李記酒樓的生意蒸蒸日上。
但謝珽一來,李掌廚就會親自掌廚,就著時鮮的食材給這位世子擺上一桌淮揚酒席。
“今日要一碟隴梅糕,還有翠點白菜。告訴李掌廚,他的菜慢些上也無妨的。對了,先溫一壺露春桃來。”
謝珽並不需要看樓裏掛著的菜式,落了座就直接報了兩個菜名,都是往年李掌廚在宮裏做過的。
以前在宮裏,她每想阿爹阿娘的時候,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秦氏都會叫小廚房上幾道淮揚菜,這時李掌廚的菜就是最得她胃口的。
於李掌廚,她算是一位貴人。
李明接過了小二的活計,邊替謝珽斟了茶水,邊殷勤地問道:“好嘞,謝世子今日可想吃魚?新鮮的鱸魚,是今早剛從冰河裏打上來的,個頭不小,正是美味。”
“那就來一條吧,其餘都叫李掌廚看著來。”
說完,謝珽端起了茶,聞了聞香,應當是豫南丈峰崖的冬茶,碧澄的茶湯很是清澈。
李明當然是知道這位貴客的脾性,安靜退下後讓小二將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借來一位,又忙不迭地跑到後院去喊李老板來掌廚。
菜上的不疾不徐,量雖不多,但擺盤都費了不少心思。李掌廚最後上完菜的時候還親自來同謝珽打了個招呼才退下。
“立亭,陪我坐著吧。”獨自坐著覺得寂寞的謝珽支著腦袋,興致不高地對溫立亭說道。
站在門口的溫立亭看了她一眼,聽話地坐了下來。
“喏——”謝珽把自己麵前的酒杯送到了他麵前,示意他喝一杯。
溫立亭不為所動。
“不喝?”她挑了下眉梢,又問了一遍。
溫立亭沉默地搖了搖頭。
謝珽有些委屈地說道:“真的不陪我喝兩杯嗎?”
溫立亭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謝珽不知怎的就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點心疼和同情來,當下別開了視線,將遞過去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了。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她過得很好,不能讓別人的感情影響到她。
就著鮮嫩的魚肉,心緒不佳的謝珽喝了不少酒。
溫立亭不肯喝酒,隻陪著她一塊用了點飯。
最後謝珽菜雖沒用多少,但整碟的隴梅糕都被她一個人吃了。
這頓飯吃得極慢,出門時還斜掛著的太陽現在就掉了下去,赤金色的天邊被暮色漸漸蓋過,連集市也接近封禁的時辰了。
“走吧。”
謝珽發了話。
溫立亭已經下樓去準備馬車了,隻剩墨棋一個人扶著喝了酒的謝珽起身下樓。
今天出門小姐隻帶了自己和溫校尉,說是走走透氣,卻也沒走了多久,反倒頗有興致地聽了一下午的市井小說。
墨棋也跟著小姐聽了一下午的小說,心裏不甚理解。
你說這高門少爺下嫁俠女的粗俗小說有什麽意思?那些個江湖草莽能有什麽吸引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的,會讓人這樣誓死相隨。
小姐說她少年老成,不懂情愛。
可不是麽,她哪裏有什麽心思想情愛。
她每日想得最多的就是小姐。
小姐這身體一年一年的不見好。
府上的齊大夫每旬把脈的時候都叮囑小姐要多休息調養,常走動,少飲酒,少憂思。
她天天跟在小姐身邊不是沒勸過,可小姐總有自己的主意。
便如今天一般,她都能看出來小姐從提到無名居開始就心裏藏著事。可小姐同誰也不說,隻說要出門,要喝酒,還要去回花坊,誰也勸不住。
那個溫校尉也是的,什麽都依著小姐,也不知道勸勸。
小姐今年才十九呀。
她還未到弱冠之年,未成家,更沒有婚約。
現在日子過得這樣,小姐自己不在意,宮裏的那位縱著她,還沒有親族長輩在麵前管著,就是華佗在世那也調養不好自家小姐的身子呀。
“怎麽了,我的小墨棋?怎麽嘟著小嘴還紅眼睛呢?”
謝珽酒量好得很,現在是有些微醺,但並沒有喝醉。
瞧著剛剛和自己爭得麵紅耳赤的小姑娘委屈著一張臉扶著她,謝珽不免又伸手捏了捏墨棋的小肉臉。
墨棋先前知道小姐還去回春坊看明秋姑娘跳舞,勸得幾乎要與謝珽吵起來。現在見小姐開了口,又勸道:“小姐,咱們回府不成嗎?今天莫要再喝酒了。”
謝珽掃了眼樓下正熱熱鬧鬧的大堂,腦海裏浮現的是冷冷清清的無名居,搖了搖頭說:“這麽久沒去見明秋,她肯定是極想我的。乖墨棋,咱們去遂了她的心願,可莫辜負了漂亮姑娘的心意。”
“可小姐都喝了一下午的酒了……”墨棋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珽伸手按住了唇。
謝珽偏了些腦袋,笑著說:“乖,鬧脾氣的小姑娘可不美了。”
她蔥白的手指輕觸在了墨棋的唇上,被酒染紅的眼角微微揚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倒映著墨棋鼓囊的小嘴,波光盈盈。
看著似乎是滿麵的笑意,其實連眉梢都冷得。
墨棋知道小姐的脾氣,這是她不悅的前兆。
她狠狠地吸了下鼻子,不敢再惹謝珽發怒,一聲不吭地扶著她坐上了馬車。
等馬車走了好一會,謝珽才伸手揉了揉身邊小氣包的腦袋,低聲哄了小姑娘兩句。
謝珽把人順毛哄好後,半吩咐半解釋道:“你記得捎個信去府上,說我今日住在回花坊。家裏太鬧了,我躲躲閑,明日再回去。”
墨棋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謝珽沒忍住,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笑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