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今晚要去的回花坊同嶺南館不一樣。

這裏的規矩是門內不做皮肉生意,當然門外有還是沒有並無人理會。

回花坊的主樓隻有兩層,二樓隻在倚欄旁用屏風隔了些所謂的雅座。倚欄之內與一樓和屋頂相通,極高的中庭讓二樓的雅間也將樓下的綿竹之聲一覽無餘。

謝珽直接大步去了自己最愛的雅間落了座,身後跟著替她拿著大氅的墨棋和挎著刀的溫立亭。

她朝墨棋揮了下手,剛剛還氣鼓鼓的小姑娘把謝珽的大氅和外襖掛到了衣架上,拎著裙擺出門喊住了門外的客引,將明秋姑娘的曲子都點了一通,隻讓快點叫人上台,順便還要他們差人去英國公府傳個信。

溫立亭進了門自己解了防風的鬥篷掛著,替了謝珽身後墨棋的位置。

謝珽右手小臂撐在桌上,托著右腮回頭看著從酒樓出門後到現在一聲不吭的溫立亭,用著和哄墨棋一樣的口吻說道:“你又是為什麽在生氣呀?一個下午都這個表情?”

溫立亭的手把腰間掛著的刀往身後別了別,沒說話。

“我來找的是明秋,可沒找男人。”

謝珽想到上次他在嶺南館,也是這種臭臉色,先撇清道。

“我沒在生氣這個。”溫立亭摸了摸刀鞘上的花紋,陽刻的雕花有點硌手,否認道。

“那我也生氣了,你下午不陪我喝酒。”

隻有兩個人在的雅間裏,溫立亭沒有再喊世子殿下,謝珽的語氣也變得有些親昵,還有些女兒家的情狀。

“墨棋說你這幾天總是頭疼。露春桃是酒,你不能多喝。”被謝珽噎了一下,溫立亭生硬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喝的時候你沒攔我呀?”

“我隻是不讚同你今天喝酒,但你想喝我不會攔你的。”溫立亭斂首,避開了和謝珽的對視,但表情已然比剛進門的冷麵閻王樣緩和多了。

他對謝珽的問題其實心裏是很歡喜的。

他出身京都溫氏,家中世代從軍,已經習慣了與人說話生硬直接,並不大會迂回婉轉。所以基本對著不是自己下士的人,他都是寡言少語,也不怎麽有表情。

他放在心上的人心裏也有他,這便足夠了。

謝珽聽了嗬嗬一笑,道:“不攔我,但是會生氣?你都知道不攔我了,怎麽不想著陪我喝幾杯?我也不想一個人喝。”

溫立亭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沒有回答,又恢複了平時的冷麵模樣,但還是往外走了兩步,把謝珽身後的位置留了出來。

交代好事情的墨棋拎著裙擺走了回來,回道:“小姐,都安排妥了。為什麽要明秋姑娘去樓下跳呢?咱們去後院裏頭看不也一樣嗎?”

謝珽指尖在空酒杯前點了兩下,溫立亭就搶在墨棋前麵給她倒上了一杯。

謝珽端起了後一飲而盡,又把酒杯還到了溫立亭麵前,嘴上對著墨棋說道:“這兒不好嗎?熱熱鬧鬧地,人多。而且啊,你且看看到時明秋跳幾支就會上來求饒。”

“啊,小姐。”

墨棋一拍腦袋,心裏默想難怪在車上時她說這豈不是要累死明秋姑娘的時候,小姐說她傻,原來小姐不是真的要明秋姑娘跳一晚上呀。

應付完了小丫頭,謝珽對著站在自己身邊默默倒酒的溫立亭說道:“立亭,你坐下陪我喝酒。先自罰三杯。”

溫立亭長步一跨,利索地坐在了謝珽的身側,腰背挺直。

“啊?”說話的是墨棋,她盯著已經開始給自己倒酒的立亭,一臉不解道:“小姐為什麽要罰溫校尉酒呀?”

“因為他下午沒有喝我的露春桃啊。”謝珽身子往後一靠,支手撐在了欄杆上,看著男人一聲不吭地灌了三杯,終於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老規矩,我一杯,你三杯。”

說罷,謝珽舉起酒杯輕碰了一下溫立亭的空杯,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溫立亭也不拒絕,拿起酒壺給自己連倒了三杯,仰頭喝下。

此時,明秋已經出現在了樓下,腰間掛著兩道細長的薄紗,隨著步履而在身側飄舞,引得樓下看客陣陣歡呼。

她今日簪了一隻金絲鏍花的步搖,鑲著六顆圓潤的珍珠,一舉一動間都顫顫巍巍的,直教人想伸手替她托住。

明秋站定,抬眸朝謝珽在的二樓雅間看了過去,唇角一挑,溫溫柔柔地朝上頭行了一禮。

樂聲一起,明秋腰間的薄紗就徹底地飛揚了起來,忽而旋轉,忽而垂落,忽快又忽慢。

樓下的叫好聲愈加頻繁,謝珽杯中的酒也不斷被滿上,連溫立亭這樣酒量好的人,臉頰也飛起了紅暈。

喝了酒後的謝珽向來沒有什麽身形如鬆可言的。

她嫌木頭的倚欄支著硌人,索性換了個轉向,將後背靠在坐如鍾的溫立亭身上。

“哈哈,果然是你。我剛還道能點了咱們明秋姑娘去堂間之人必不是俗人。”

正當謝珽眯著眼睛瞧著樓下已有微汗的明秋連跳了兩支舞後退到了台後,身後就傳來一聲清朗的稱讚。

“原是柳家弟弟。可惜不巧,論先來後到,明秋今夜歸我。”

她同柳如是熟稔,也未起身行禮,舉起酒杯朝他虛揚一下便算打了招呼了,連口中的稱呼也是酒後亂叫的。

“可當不得這稱呼。”柳如是感到身後的人已經跟了上來,自然地接了下去說道,“相見不如偶遇,不如我們今日同座?明秋歸你便歸你,我不與你搶。”

“你搶也搶不過我。”

她做了個請入座的動作,隨後仰頭又飲了一杯,灼熱順著喉頭流入腹中,整個人更熱了起來。

“那不如今夜明秋姑娘分我一半。”說著柳如是自然地走到了謝珽對麵坐下,拿著酒壺便自斟了一杯。

見柳如是坐了下來,溫立亭立刻就起了身。

有旁人在,他自不能同席誤了差事。

但溫立亭起身的時候也記得靠在自己身上的謝珽,伸出左手托著謝珽的身子,不叫她的身子陡然失重。

“微臣少府監監事謝珽見過三殿下,問三殿下貴安。”

本被立亭緩緩扶正身子的謝珽看清了柳如是身後跟著的人後,馬上站直了身子,掛著一枚碧玉吊墜的細腰彎得極深,雙手作揖,十分恭敬。

一旁低著頭的墨棋也連忙悶聲行了禮,待劉念出聲免禮後立刻扶住了有些身形不穩的謝珽。

小姑娘的眼裏有著藏不住的擔心。

謝珽伸手輕輕拍了兩下墨棋扶著自己小臂的手背,示意無礙。

她含著微笑,朝同樣站著的劉念說道:“未曾想三殿下也來了,望殿下寬恕下官未曾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