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前。

柳如是陪著劉念逛了東市不過隻看了大半條街的商鋪,天色就暮暮了。

本是要回宮的,但劉念猛然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駕著英國公府的馬車從街道裏穿過。

那車裏坐的應該就是他想見的人。

劉念指著侯府馬車拐去的地方,裝作沒看見那馬車一樣,向柳如是問道:“後麵的街是什麽?”

於是柳如是就領著他進了這條花街,然後選了這家點著八角燈籠的回花坊。

顯然這裏柳如是常來。

剛才進來前他還在滔滔不絕地和他說這坊間的姑娘舞起來同樂坊司裏的樂人們有何不同,每家的特色頭牌又如何。

不過這裏的常客顯然不是柳如是一個人。

他們二人剛露臉,就有客引迎上來,滿臉堆笑地招呼,還說謝世子已經到了,就在二樓的雅間。

顯然是誤會柳如是是和謝珽約好了的。

當柳如是問他見不見這位故人的時候,劉念點了頭。

他心想,謝珽果然和上次一樣,身體一大好就會出門尋樂。

上樓的時候,他故意站在柳如是身後的暗處,一個讓人第一眼瞧不到的地方。

以前謝珽雖喜歡玩樂,但從不來這些靡靡之地。

而今不過區區人間三載,她謝廷玉的風流已然成了都城風尚。

柳如是跟他提過,去年謝珽的一句“楊柳細腰,杏花粉麵,琉璃情目”就將一個普通舞姬捧成富賈中的紅人。

京都第一風流的謝世子私下的模樣,他想看看。

“哎,既來了此處,哪裏要這些繁文縟節。小謝世子向來不拘泥這些,怎麽今日也迂腐了起來?”柳如是將劉念拉進了坐席,邊故意朝對麵遲遲不肯落座的謝珽說道,也是用了個亂七八糟的稱呼。

在聽到客引說謝珽今天也在的時候,柳如是的心思就立刻活絡了起來。

有些事,與其猜不如親眼見見。

見被一左一右的人在身後輕托著的謝珽還是不肯入座,反倒一副強裝清醒的樣子,劉念心裏有些涼,但也有點舒暢。

他大發慈悲地開口道:“謝世子,酒席間不必拘禮。”

“多謝三殿下體恤。”謝珽又是一揖,這才落了座。

“溫校尉不如也一同。”

柳如是給自己又添了一杯,麵露真誠,眼含期待,仿佛真心邀人入席一般。

他是故意在劉念在的時候邀請的。以前不是不給他柳如是麵子嗎,現在可敢拒絕三殿下?

“柳公子說笑。下官隻是一介粗人,又在值中,如何能與三殿下、衙內同席。”

溫立亭今日穿的是常服,但腰間還是挎著那把古銅色漆金刀鞘的佩刀。

雖然被謝珽灌的麵色發紅,但一雙星目依舊明亮,深色的瞳仁照得人心裏一肅。

他的話沒什麽不對的,但就是叫人聽起來不舒服。

果然,聽到這話的劉念神色不大好看。

他抬眼看了看溫立亭,那厚實的肩膀上不久前鋪散著謝珽墨色發絲的模樣還在他的腦海中。

再加上聽到溫立亭的話,劉念語氣淡淡地道:“堂堂正六品校尉何須如此自謙?莫不是在英國公府的日子過得叫人太過忘神?方才難道溫校尉不是從席麵上起身的嗎?”

這話的口氣算不上友善,應該說劉念今晚的口氣都不算友善,一點也不像是來此處尋樂的人。

作為目前局麵促成者的柳如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舉著一杯酒細細品味著,不疾不徐地,耐心地觀察著。他就說傳言肯定不會是空穴來風。

如今的三表哥都能因為自己說句冷而關窗,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對同樣有舊的謝珽和溫立亭這麽不假辭色呢。

“三殿下言重了,下官非自謙……”

溫立亭向來如此脾氣,平時沉默寡言,但偏有時執拗得很。

對於三皇子劉念,作為當年親眼目睹謝珽怎麽挺過那段時間的人,作為心悅於她的人,溫立亭很看不慣。

看到劉令的臉色因為溫立亭的話似乎就要沉下來了,謝珽也不指望看戲的柳如是能說上一兩句圓場的話了,自己轉頭小聲地對溫立亭說道:“立亭,坐下吧,我們方才的酒還未喝完呢。”

她泛著紅潤光澤的指尖將剛剛被滿上卻無人飲下的酒杯朝身側空位推了些許,肉粉的指尖按在白瓷鎏金花鳥八方酒杯的托底上格外引人注目。

謝珽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溫柔,笑意裏帶著安撫,目光裏傳達著堅定。

她的話音一落,方才還站著筆直的溫立亭終於鬆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撩開衣擺坐回了謝珽的身側,端起她指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劉念心裏的別扭更甚。

溫立亭他可真聽話啊。

“溫校尉好酒量!”柳如是大聲地喊了好。

“奴家給各位大人問安。”

一聲如輕煙一般溫柔聲音接過了柳如是的朗聲叫好,原來是換好衣服的明秋來尋自己今日的恩客了。

謝珽倒不如往常一般將人一把摟進懷中,而是朝劉令拱手道:“三殿下,這位明秋姑娘乃是回花坊三大魁首之一,一舞翩若驚鴻,頗有仙人之姿。這私下裏解語花,常一語點醒夢中人,不如今日便由明秋伺候殿下?”

劉念聞言便抬頭朝站在不遠處的明秋看了過去,很快又把視線轉回到了說話的人身上。

她正彎著眉朝自己笑著,一如年少時梨白下,偏染著醉意的眼角清醒中帶著三分朦朧,似醒非醒。很漂亮,但和年少時的漂亮已經不一樣了。

“既然三表哥不喜,不如將明秋讓與我。”

本端著一副看戲模樣不發一言的柳如是被謝珽眼尾掃了一下,知曉自己要被惱了,忙出聲打破了桌前的安靜。

劉念聞言依舊不出聲,倒是將酒杯朝桌邊推了些許,暗示明秋倒酒。

隨著明秋小步上前,方才的詭異氛圍好似消散了,不知貓在何處的回花坊坊主已經帶著幾個姑娘小子湊了上來,詢問是否要人作陪。

謝珽並不稀得被帶上來的幾個人,指名要魁首小原公子和聲名漸起的沁姑娘作陪。

墨棋得了小姐的眼神,悄悄退了下去,同柳如是帶來的侍衛們一同守在了門外。至於柳如是,他自也瞧不上這些個,尋了三大魁首之二樂夏姑娘。

本是雅座的席間瞬間人多了起來,熱鬧的終於有了點歡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