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黃石頭認命認騙,心灰意冷的時候,官差大人突然來告訴他,他可以出去了,有人來接他了。

跟著京兆府後門停的一輛馬車走著,他就到了這座漂亮得跟仙境一樣的大宅子裏。

一進門就有人帶著他去沐浴,還熏了香,給他換上了厚實的冬衣。

那冬衣是富貴人家才能買得起得緞麵裏,夾著厚厚的棉絮,一上身就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梅花香氣,味道就和那日的貴門小姐身上一樣好聞。這樣厚的衣服一上身真是再冷也不怕了,黃石頭隻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力氣。

住在這個大宅子裏的日子是他以前從未過過的。

在這個走一圈都要一刻鍾的大宅子裏,他每日要做的事情除了學一個時辰的規矩,就隻剩下吃飯,睡覺和沐浴洗漱。

隻是在這裏呆的越久,他心裏的不安越多。

他很想回去,想回家。在這裏的每一天好日子,他都過得不安穩,像是偷來的一樣。

“先用膳吧。”

謝珽趁午膳還沒擺好的時候,仔細欣賞了自己撿回來的小子,心裏十分滿意,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這些日子長盛把這小子養得不錯。枯黃潦草的頭發已經柔順了不少,兩頰也掛上了肉,看著總不算是麵黃肌瘦了。穿著這身衣服,勉勉強強像是個小富戶家的孩子。

不過對於黃石頭,她最滿意的還是他的心氣,沒有在別院的生活裏活得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求的是什麽。

這樣的人是值得她花費一些錢財去打磨打磨的。

午膳擺在了旁邊的裏間。

今日因為謝珽要來,長盛特意吩咐了人去樓外樓訂了外食送到別院來。一道板栗金塔肉,一道黃燜羊肉,一道烏龍吐珠,佐了道蓮花豆腐,蓑衣黃瓜和一碟雪花桃泥。每道菜都是挑謝珽常吃的掌勺師傅做的,樓外樓特地用白瓷套碟盛了送到了別院。

這餐飯可以說是普通的飯,也可以說是謝珽在告訴黃石頭自己是誰,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訴他什麽是富貴。

謝珽在桌前淨了手。

站在她身後的墨棋已經動筷夾了好幾樣到謝珽麵前的幾個空盤子上。墨棋夾得速度不快,還非常考究地,每夾一道菜就要換一雙筷子。

謝珽吃飯本就吃得細嚼慢咽,現在胃口又不好,所以麵前的盤子裏菜色一直不多不少。

她吃飯時並不說話,隻是專心地動著筷子。

與她相比,一旁小心翼翼地黃石頭則是在埋頭扒著飯。

沒有人幫他布菜,他坐在謝珽旁邊也不好意思起身去夾遠處的菜,隻敢近著麵前地豆腐和羊肉默默地下飯。

他麵前雪白地瓷碗裏裝得是白米,亮堂堂地,像是拌了層豬油,聞起來全是誘人的香氣。這幾日他吃得都是這種白米,而不是硬得噎嗓子的粗米。

見謝珽放筷淨口,他也跟著扒拉完碗裏的剩飯,著急地放下了筷子。

“你吃飽了?”

謝珽見狀問道。

因為嘴裏還有沒有下咽的飯,他趕忙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吃好了。

“那過來陪我說會話。”謝珽沒拆穿他,自己起身穿過了正堂,走到了另一頭的裏間,站在了開了半扇窗的窗下。

剛吃完飯,她腹中並不舒服,似乎也更熱了。

越是這樣,她越不能著涼。

墨棋跟在她的身後,立刻替謝珽圍了一件外裳,遞了手爐。之後她就退下,悄悄出門去馬車處理方才小姐不適時留下的痕跡了。

“聽長盛說你想回家了?”見那小子走近了,謝珽開口道,“是想回家繼續做偷兒,還是隻是想回去看看?”

謝珽的眼神裏帶著笑,好似和善又好似嘲諷。一雙瑞鳳眼在微翹著眉梢下像含著一汪春水,春意盎然,又如春寒料峭。

她問完後就用一雙這樣的眼看著麵前的小子,看著他的麵色神情,看著他喃喃開不得口。

謝珽早就從信裏把這個小子的底細和秉性摸了個底,所以她一點也不著急要黃石頭的答案。

“回……回小姐的話,我是……想回去看看家裏是否安好。我這麽久……沒回去,很擔心他們。”在謝珽的注視下,黃石頭終於想好了,開口解釋道。

“這樣啊。那你剛出京兆府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去家中看看呢?”謝珽繼續問道。

黃石頭被這話噎了一口,半天都沒回答上來。

“沒事,人先想到自己再想到旁人是常情,並沒有錯。我再問你,你想不想當個上陣殺敵的大英雄,像開國大將軍那樣的大英雄?”

聽到這個問題,黃石頭毫不猶豫得肯定道:“想,我想!”

長盛在他身後戳了下他的後脊骨,小聲提醒了他一句。

“回小姐的話,我想。”被長盛暗中提醒了的黃石頭加了句話,聲音也變小了好些。

“南閔,北臨,西玉關,甚至皇城禁軍,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遂你的願。千騎百戶,我也都能允你。”謝珽看著麵前聽到這話就亮著一雙眼睛,急切地看著她的小子,半帶**地說道,“但別忘了,我說過你出來之後就是我的人。所以我有兩個條件,你需得做到。”

謝珽沒有看推門而入的墨棋,繼續對黃石頭說道:“一,你要簽份十年的長工契於我,此後入我府隨侍,聽我的差遣。二,此後你不得進錦延坊,不得與你家中親眷私聯見麵。如若被我發現,別怪你以後尋不到你親人的蹤跡。你家中祖父與父親我會安排人暗中照顧,你不必憂心。要是實在想見,可以尋人告知於我,我會找人陪著你遠遠看兩眼。”

站得有些累了,謝珽順勢坐在了設於窗下的茶座上,墨棋則是回到了她的身後默默站著。

“小姐,那我何時能去軍中?”

“待時候到了,我會給你安排。”

聽到這話,黃石頭腦子裏懵得厲害。

簽了契能在這些大名鼎鼎的地方做千騎百戶嗎?這是真的嗎?他應該相信嗎?小姐真的不是在逗他嗎?

“行了,墨棋,我們回去吧。”

“你再好好想想。若是答應了,就叫長盛來與我說。若是不應,我也不強求,你自行回家便是。”

謝珽說完就領著墨棋走了出去。

她會抽空來這裏一趟,也是為了親自來給這小子選擇的機會。該說的話她已經說了,權勢她在初見的時候就帶他見了,富貴如今也讓他看見了,剩下的就是長盛的事了。

“長盛管家,小姐真的可以讓我當百戶嗎?”

被今天突然到訪的謝珽一通話說暈的石頭,在謝珽離開大半晌後,問長盛道。

長盛站在門外,回了半身對著身後站著的石頭,神情倨傲地朗聲說道:“我家小姐是英國公府的世子殿下,官任從三品少府監監事。小姐的父親是英國公,小姐的母親是開國名將衛遜之後。小姐的祖父曾任從一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國子監祭酒。小姐的親族長輩等皆是名門重臣,功勳士族之後。”

“遇到小姐,是你命裏有造化。我家小姐應你的,於小姐而言,不過是小事。”

“區區百戶,算得什麽。”

長盛得了小姐授意,在她離開後,給長盛點透是這別院的主人是英國公府世子謝珽,也明白地告知他若是選擇了謝氏,她所允的定能實現。

黃石頭沒有什麽學問,也不太懂官場上的事情。他雖然聽不明白從三品監事的官是多麽大的官,但他知道京都有名的英國公,知道開國雙將之一的衛遜大將軍,知道數字越小官越大,還知道那個隻有權貴豪門的讀書人才能進得去的國子監。

所以小姐,應該是京都裏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黃石頭愣愣的,覺得這個轉運來得太快,快得他都不敢相信。

他真的有了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