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從別院出來的時候,瞧了眼天上的日頭。
清朗的天上萬裏無雲,一輪暖陽掛在上頭,看著是極好的。
“走,我們去百芳園。”
既然已經出了門,謝珽自然要把戲做全套。往日她出門都是往熱鬧處去的,沒道理今天隻來別院吃了個飯就回了嶺南館。
謝珽在墨棋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
方才在別院,她已經把身上汗涔涔的裏衣換了下來,妝麵也重新上過。照例避開別院的下人,她將方才午飯吃的東西都吐得幹淨,然後淨口又吃了兩顆苦澀的藥丸。
這般一折騰,謝珽在屋裏緩了好一陣才打起精神出門。
一切無異聽上去簡單,但要做得好,謝珽心知自己要吃多少的苦頭。
不過她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想得到的東西一定需要她舍棄什麽,那麽她在做出選擇的那刻起就不會再為自己的苦多一分的後悔,隻是為了所求,獨自忍著。
英國公府的車架很快就走遠了。
“三殿下,您要的梅花糕奴買回來了。殿下可要趁熱嚐嚐?”長街的一條小巷裏,一個便衣打扮的宮中內侍捧著一方油紙包著的粗糙糕點,對著馬車上的人恭敬地說道。
“你上來吧。”劉念在馬車上說道。
柏青應聲上了車,將梅花糕裝在了高腳八方鎏金碟上,小心地輕放在了劉念的手邊。
劉念雙指撚起了一個模樣看著有些粗糙的梅花糕,淺淺地咬了一口。
粳米粉壓成的梅花糕一入口就碎成了沫,沾了口中的津液,又多了幾分黏膩,噎著嗓子並不好下咽。
他放下了手中剩下的點心,端過柏青遞來的清水,喝了一大口才算把嘴裏那些食渣咽了下去。
劉念其實早就不吃這種點心了。
但今天偶然看到謝珽的馬車停在長街的後巷裏,他突然就想到自己曾帶著謝珽來這裏的一家點心鋪買過他當時愛吃的梅花糕,於是就差柏青再買些回來嚐嚐。
待舊日的梅花糕入了口,劉念意識到了——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不止謝珽變了,原來他也變了。
他們都不是七年前的他們了。
隻有他對謝珽的記憶還停留在五年前。
“走吧。”
他敲了敲壁廂。
今日他出宮是柳如是下帖邀他去參加他們這些監生湊在一起的冬日詩會。
這個還國子監讀書混日子的表弟柳如是,自領了王命之後很是負責,幾乎每日邀他出來交友。賞雪踏梅,比詩鬥畫,名目層出不窮。
隻是今日他進茶樓雅間坐下不久,就聽到門外一陣的匆匆步履,像是很多人在往一處去。
“外麵是出了何事?”柳如是朝門口站著的丫頭招了招手,問道。
“回衙內的話,是謝世子來了,正在後樓水閣聽教坊箏部的陳都部頭彈琴呢。外頭的茶客們聽說了,不少都想去瞧一眼,聽一聽陳都部頭的琴音。”正是妙齡的女使行了一禮後,回答道。
“原是謝廷玉來了。她怎麽同陳都部頭一起?”柳如是聽到謝珽的名字,心裏也猜到幾分。
從上次喝酒的情形來看,謝珽應該不是很想再見到三表哥才是。
而且京都有名的茶舍不過就這麽些,若不刻意打聽避開,總會碰到的。
這人今天來了此地,多半是巧合。
以前,這種詩會他下帖過去,十有八次她是不來的。現在三表哥回了京都,自己奉命帶他認識一下現今的京都子弟,這樣的詩會也沒必要邀謝珽來。
前頭他順勢讓二人在回花坊相遇,確實存了試探的心思。現下他心中有數,到底是二表哥身居帝位,怎麽選他當然清楚。
所以自然不會再讓二人私下碰麵,今日的詩會也並沒有給謝珽下帖。
不過謝珽如今過的日子是滿京都世家子弟裏最舒坦的。
她這幾年是秦樓楚館的常客,還在府中收用過不少好顏的府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個連二表哥見到,都誇了句“立如芝蘭玉樹”的太常寺太祝梁儀。
雖然她還未行及冠禮,也未定親,但眾人也清楚謝氏早晚是要有世子妃的,隻是不知這位子坐的會是誰。
不過,在柳如是看來,三表哥與她斷無可能。
“回衙內的話,陳都部頭今日是應掌櫃之邀來彈曲的。本彈完三曲時要走的,但是陳都部頭恰好在前堂遇上了謝世子。二人寒暄後,便去了水閣論琴了。”
這丫頭的話一出,本坐在雅間的眾人不少也交頭私語起來。
今日柳如是邀的都是四大書院的京籍學子,平日多不在京都起居。此時聽到是京都第一風流,英國公府的謝世子也來了百芳園,很難無動於衷。
“是謝世子啊。我聽說謝世子前段日子一幅掛在店裏當藏品的墨菊圖被人看中,硬是求賣,最後十頁金買走的。”
“我也聽說了。謝世子的那幅墨菊用的是十年徽墨,那可是十年徽墨啊!”
“十年徽墨,那可是千金難買。”
“那你們可知道謝世子最擅長的是什麽?可不是水墨圖,而是金碧山水和工筆重彩。”
“你們以前在京都沒有聽過她的七言律詩嗎?那詩情筆法才真是豪氣千丈,灑脫大氣。”
提到謝珽,眾人都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顯然大家都各有聽說。
一時間,此處也交相際耳,議論紛紛。
席內交首之人甚多,其中被下首幾人眼色推出來開口的一人便是孫伯瓚。
“柳衙內,小生有一請求。謝世子才情斐然,我等仰望已久。今日詩會不知能否請到謝世子,讓我等了此心願。”
她是嵩陽書院墨先生門下的幼徒,但一心都在詩畫上,對官場功名不甚關心。所以她早就知道詩畫有名的謝珽,還買了別人臨摹的畫集,但從未和謝珽本人見過。
對他們這種一心學問的人而言,不拘小節,風流肆意,才情斐然的謝世子正是他們的心之所向。
柳如是看著下首的那些人,眼神裏多少都透著一絲對謝珽的關心,對候在一旁的百芳園女使說道:“那勞煩姑娘去問一聲謝世子。她是否願來這裏小坐?”
“是,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