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被女婢服侍著換好了衣服,隻要束了個發就出來了。
日頭已經西斜,黃澄澄的日光暈著橘色,把室內照得十分昏黃。
劉令見她麵色已經好了不少,也就先走了。
謝珽剛得罪了劉令,並不準備留宿。待劉令一走,她叫了英國公府的馬車,直接回府。
今日溫立亭沒有親自驅車。英國公府的馬車是府上的車夫趕的,溫立亭著了盔甲,騎馬護衛在車架旁。
他的身前和身後都是穿了盔甲的神策軍,呈拱月之勢散在四周,用來護衛謝珽的安全。
馬車趕得有些搖晃。
謝珽先是支著頭,一會後拍了拍身旁小丫頭的膝頭,躺了下去。
車外馬蹄聲踢踢踏踏。謝珽知道這是溫立亭在領著人,跟得不遠不近,護衛著她出行。
“嘔——”謝珽最後還是拍了拍車廂,一下車就將腹中的苦水吐了個幹淨。
“世子殿下漱漱口。”溫立亭立刻翻身下馬,接過旁邊有些慌亂的小丫鬟手中舉著的帕子和清水。謝珽的喉頭因為方才這麽一吐,如同哽了毛刺一般紮得厲害,喝了兩三口水也沒好些。
墨棋和墨書兩個丫頭因為受了劉令賞的一頓板子,敷了藥,正躺在後麵的馬車裏。見車隊突然停下,她倆就有些著急。現在聽到前麵有動靜,更著急地要出來看看。
“無事,叫她倆好好呆著別動到傷口。”
謝珽如何能聽不見後麵馬車裏的聲響,轉頭對自己身後的小丫鬟吩咐道。
“陪我走走。”
謝珽的晚膳隻是在馬車簡單用了幾塊點心,結果在馬車的顛簸下,直接都吐了出來。
她此時心情不好,身體也不舒服,更不想回到馬車上。
謝珽想吹會風,走一走,吹吹冷風,這樣她的思緒或許會清楚一些。
溫立亭將馬車上的大氅取過來,替謝珽披了上去,還遞過了一個溫得正暖的手爐。他舉著一隻宮燈走在謝珽身側,替她照著山路。
日頭已經掉下了山,青蒙的天邊泛著隱約白光,官道之上已經沒有了行人。
謝珽並不著急進城,不疾不徐地走著,任冰涼的山風吹過臉龐,點點,慢慢。
城門的宵禁對她來說如同虛設,並不需要放在心上。
在她身後的別宮內,劉令已經見到了秦氏。
“母後安康。”劉令請安道。
太後秦氏正在侍弄一盆常青鬆,手握著花剪子把出枝的葉子修剪掉。她身邊站著貼身女使荇茹,正從秦氏手裏接過這些廢棄的枝葉。
劉令一來,屋子裏多餘的人就都退了下去,隻留了荇茹一人。
“你剛從白鷺殿那過來?”秦氏看著盆中的常青鬆,利落地一剪子剪了下去,發出了一聲哢嗒脆響。
“是的。”劉令從荇茹手裏接過了物什,示意她也退出去。
如今後宮的大權實際還握在秦氏手中,想來今日白鷺殿的事情已經被母妃知道了。
不過這也是劉令已經料到的事情,後宮的風吹草動很難逃過母妃的耳目,隻看母妃願不願意聽到罷了。
荇茹看了一眼默許的秦氏,行禮告了退。
“廷玉怎麽樣了?”秦氏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又看回了麵前的盆栽,繼續照著需要修剪的地方下剪子。
“她服了貼安神藥好好地睡了一覺,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劉令耐心地回答著秦氏的問題。
秦氏走到了盆栽的另一邊,接著說:“我問的是你身體不適罷朝的那次。你都罷了朝,她定病得更厲害吧。”
“她前日才大好,所以今天才會發了頭疾。”
秦氏看著自己的孩子,為謝珽歎了一句。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今日大典確實委屈她了。”劉令接著秦氏的話說道,並不著急自己先說出為何親自來這一趟的原因。
現在殿內隻有他們母子二人,該聊的今日肯定會聊。
“今日白鷺殿的事我替你處理好了,消息不會走漏到宮裏去的,之言也不會知道。但你在殿中和她獨處一室,呆了這麽久,沒留一個人,可是做了什麽?”秦氏語氣淡淡地問道。
“兒臣與她不曾越雷池半步。”被破壞了計劃的劉令避開了過程,隻說了結果。
秦氏手裏的剪子又是哢嗒一下,剪去了兩支細杈,繼續問道:“不是說廷玉喝了藥就睡了,怎麽你還在裏麵打擾?”
顯然她是覺得劉令剛才的回答並不夠。
“兒臣也太累,所以不小心睡著了。”
“但是沒有越雷池?”
“兒臣和衣而眠。”
“但是同榻?”
劉令對著秦氏,承認了他的不軌之心。
“是兒臣,一時……想岔了。”
秦氏這時才放下了剪子,認真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個兒子,這個自幼就克己守禮,天資聰穎的兒子。
偏偏啊,這個挑不出錯的兒子把自己所有的執念和離經叛道都放在了謝珽一人身上。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之言是你的親弟弟。兄弟之間爭搶忍讓多了,最終都隻會傷了你們之間的情分。而且,這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你們都應該學會放下了。”
秦氏走到了軟榻邊,示意劉令坐下喝茶。
“母親說得我明白,我與三弟不會再爭。”劉令說著落了座,道,“五年前謝珽選擇了我,現在也同樣地選擇了我。”
“那你今日又怎麽會一時想岔了呢?”
秦氏不給劉令逃避的餘地,一針見血地說道。
劉令沉默了,沒有接話。
因為他知道,劉念是真的可以把謝珽搶走的。
秦氏是知道劉令在紫宸殿和劉念密談的事情的。在今日知道劉令越矩後,她知道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必須要插手了。
她繼續說道:“當年謝珽那樣絕情的話都說了出來,之言還是沒有放下,但他最後還是為了避開你們的兄弟之情,獨自離了京。當年他那麽選是因為他不知情,但你我都是知情人。文若啊,你不清楚嗎,廷玉不是選擇了你,是選擇了你的身份。”
“但她這心裏啊,即便不是恨,那也是怨啊。”
“當年,就算沒有之言與你爭,他們二人沒有兩情相悅,謝珽作為謝氏女,也是不可能成為你的太子妃的。如今,你與她也更不會有結果。文若啊,你莫要由著自己越陷越深,生了執念。”
他怎會不知呢?
劉令早就意識到自己對謝珽的執著,也知道自己該放手,給她活下去的天地。
他明明已經說服了自己,要在她二十及冠時,替她挑選好世子夫人的。
可偏偏,偏偏劉念一出現,他就怕得隻想把謝珽放在自己的手心,攥得更緊,不讓她逃了去。
他根本不敢放手。
秦氏看著劉令絲毫不見放鬆的表情,心中又是一歎。
事情到如今的局麵該怪誰呢?
誰又有錯呢?
隻能說造化弄人,是他們劉氏命裏該還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