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場宮宴究竟何時散的,宋敏也想不起來了。
他敬完酒後,被幾位同僚打量得十分難受。趙湘士看出了他的不適,帶著他從側門先溜走了。他們出來的時候還正好撞見了在廊下坐著的謝世子,不敢叫她看見,繞到另一頭悄悄地快步向宮門趕去。
即便二人腳程不算慢,宋敏回到自己的屋中也是子時又三刻了。
趙湘士家住外坊,宵禁無法回去,便和宋敏一道回了榮國公府,在外院同他擠了一夜。
這一夜宋敏睡得十分不安穩。
他的夢中總有戰馬鐵蹄踏過街道的噠噠聲,還有金戈相交時冰涼的鋼鐵聲。時夢時醒的一夜過得十分漫長,等他紅著眼睛踏進工部大門時,才知道昨夜為何有那樣的夢。
黑雲壓城,風雨將至。
昨夜還是功臣的李成林大將軍,今早不但出了命案,還被禦史台給參了。
比起被晴天霹靂般的驚雷打得人仰馬翻的朝野,今日的英國公府和昨日唯一的不同就是迎來了第二位主子。
行伍中人作息規律,天亮後謝飛白就洗漱起了床。
他想尋個地方晨練時,倒沒想到府中外院會有一個校場。待那個叫榮世的小廝領著自己到小校場的時候,那裏已經有人了。
榮世看謝飛白注意到了那邊正在操練的諸人,為他介紹道:“二公子,那位是神策軍的溫校尉,平時不休沐的時候都會住在府中。”
“他們都是神策軍的人?”謝飛白是領兵之人,看了幾眼就能發現這些護衛打扮的人與尋常護衛的不同之處。
“回二公子,是的。陛下聖恩,命溫校尉領人護世子周全。英國公府中所有護衛均是神策軍軍中之人。”榮世開始也畏於禁軍之名,在英國公府中戰戰兢兢,但如今已經習慣了陛下對自家世子這獨一份的恩寵,說起來時十分得意。
陛下竟如此偏私?
神策軍可是北衙禁軍,聽命於天子,護衛天子安全的,怎麽能變成一個國公府世子的私人護衛,整日在這裏看家護宅呢?
陛下怎麽會把自己的禁軍放到姐姐身邊?神策軍校尉怎麽會甘作國公府私軍呢?
姐姐不在,謝飛白隻能先按下心中的疑惑。
謝飛白和溫立亭同為武將,又都是世家子弟,一個駐守邊疆,一個在京多年。此時在校場遇見,難免會想要切磋切磋。
即使宿醉但謝飛白依舊拳拳生風。
兩人過招之時引得旁人連連叫好,一時間校場裏叫好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和溫立亭淋漓打了一場後,謝飛白因為力竭而落了下風。他雖心中不解,但溫校尉本人的功夫教他敬佩,不愧是北衙六軍的神策軍校尉。
下了校場後,謝飛白本想要些水來擦擦身子的,沒想到候在一旁的榮世跟他說熱水已經備好了,請他去移步去沐浴。
浴湯的池子十分寬敞,熱水已經從銅管裏引了進來,蒸得屋裏熱氣騰騰。幹淨的澡巾已經掛在了浴池一旁的架子上,兩個小丫頭正站在架子旁等著謝飛白進門。
“二公子,請沐浴更衣。小姐說家中久不曾有其他人,客間的池子確實小了些,還請二公子將就幾日。新湢已經在修了,年前定能修好。奴就候在外間,二公子有需要隻用拉一下這繩便可。”榮世指了指一條從廊上垂下的鍛繩。
兩個小丫頭朝謝飛白見了一禮,然後就直接上前替他寬衣。小丫頭看著年紀小,但手卻熟練得很,不多時就將褪下的髒衣疊好拿了出去。
謝飛白生在謝家變故之時,又在軍中多年,說是英國公府的嫡二公子,其實活得十分粗糙。
邊疆物產不豐,操練出的一身髒汗能及時用水擦洗已經算是講究之人。就連朝中官員,也是十日一休沐。晨起操練後能沐浴的日子,他從未有過。
熱水很舒服,但他有些不習慣。
沐浴是極耗時的,最後一塊幹巾從他身上離開時,他身上已經沾滿了室內的熏香味。
小丫頭替他穿上的是前幾日姐姐身邊的女婢提前帶進府中的衣物,隻是蹀躞配的不是鍮石銙,而是金玉帶,這應當是府中備上的。
謝飛白摸了摸腰間的玉,指尖在上麵的陰刻摩挲著,不太自在。
“你同他打了一場?誰勝誰負?”
謝珽正在裏屋梳洗,墨棋和墨書都在身邊伺候著,屏風外的堂屋門口站著本該今日休沐的溫立亭。
“我勝。”溫立亭答道。
這話是一點沒客氣,連略勝一籌都不是。
“我弟弟功夫如何?”她話裏帶笑,聽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尚可。”
謝珽已經穿戴停當。
她收去了臉上的輕鬆,叫屋子裏的小丫頭都退了出去。
“墨棋,去屋外守著。”
等屋裏隻剩了謝珽,墨書和溫立亭的時候,謝珽從裏間走了出來。
她聲音冷靜,麵色凝重地說道:“陛下要你和我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