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白獨自用完早膳,等到頭頂的日頭幾乎要正懸在頭頂上,才聽到謝珽喚他去院裏的消息。

他穿過遊廊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天,明晃晃的日光正照得屋外暖洋洋。

“姐姐平時都是這時起嗎?”謝飛白問道。

姐姐在京都過得是這般日子嗎?睡到日上三竿在家中已經是要被訓斥的了,更莫要說睡到午時才起這般沒有規矩了。

可阿爹和阿娘一向和他們說在京都的姐姐是他和幺弟的楷模,怎也會?

“回二公子的話,昨夜小姐歸得遲,又飲了酒,所以今日起遲了些。不過小姐心裏念著二公子,一收拾停當就吩咐我們去請二公子。”領路的是個有了些年紀的女婢,她舉止十分恭敬,回話尺度拿捏得正好。

而府裏撥給他的榮世安靜地跟在自己身後,此時也是一言不發,沒有插嘴。

原來如此。謝飛白心裏鬆了一口氣。他也不願相信自己心裏一直尊敬的姐姐實際是長輩們口中的浪**紈絝,沒有規矩之人。

“二公子,前頭就是小姐的院子。”走在前頭的女婢側身對謝飛白說道,“墨書姑娘在院門口候著,小公子隨姑娘進去就好。”

謝飛白跟著她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位穿著青色緞裙,外披著一件厚實的棉衣短襖,頭上簪著一枝梅花樣式銀釵的姑娘正躲在廊簷下的窩風處朝這裏張望。

“婢子墨書問二公子安。請二公子隨我來。”

這個叫墨書的姑娘瞧著約十六七,和榮世差不多個子,瓜子般的小臉長得很白淨。

榮世跟進了院子,微低著頭跟在二公子身後。

謝珽的裏屋炭火燒得極旺,墨書打起簾子時謝飛白就被衝出來的熱氣糊了一臉。

一進門,屋內的兩個丫頭就幫他解下了大氅,但他還是覺得熱意蒸得很。

此時謝珽懶著腰,整個人都靠在了椅背上。一眼囫圇看過去,就像那把雕花的太師椅將她整個人圈住了似的。

她穿著一件馬麵長褂,裏頭襯了條赭色的銀絲團繡百褶裙。長長的黑發被一隻鑲著赤珠的點翠金釵挽著,臉上脂粉全無。

謝珽見謝飛白進了屋,就朝他招了招手。她這樣一伸手,謝飛白就看見她腕子上套著一隻同樣是點翠鑲珠的細鐲子,還係著一條紅色手繩,末端墜了三顆小小的瑪瑙珠子。

這是邊關見不到的富貴。

謝飛白走到她麵前鄭重地行了一禮,道:“弟飛白問姐姐安。”

“一家人哪裏有這些虛禮。”謝珽直起了身子將人拉近了些,笑著左右看了好一會才讓鬆手他坐了下來。

長大後才見過第二麵的姐弟起初是有些尷尬,尤其是初到京城的謝飛白。

不過謝珽此人,若是心裏歡喜,不用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讓那人同自己親近起來,更別說兩人是嫡親了。

謝珽先叫墨棋看了茶,頗為熱切地同謝飛白聊了好些以前家中的趣事,比如一些他不記得的童年糗事。

有趣又親切的舊事漸漸讓謝飛白放鬆了下來,到這時他才覺得如今麵前的這位真真切切是他的姐姐,而不是京都的英國公世子。

“你長在揚州,我們也沒能多見,好在你這次能在京都多待些日子。”她見謝飛白自在了不少,轉口提到他的婚事,“你與溫大娘子的親事可商量好日子了?”

“我走前小舅正算完了日子給阿爹阿娘,想來年後應該能訂好。我和明心想著近來戰事少,想先操辦了,隻是還是要聽長輩的,我倆都不太懂這些。”謝飛白說到此處就多了些孩子氣,有些茫然無措,伸手撓了撓頭。

這樁婚事他本以為父親和母親定然不同意。畢竟明心是自己的副將,年歲比他大,與京城溫家又是遠親,不免以後會叫人背後議論。

但等了大半年時間後,揚州和蘭陵先後來信同意了這樁婚事,而且父親還要自己上書一道求賜婚的折子。兩邊高堂同意了親事本就讓兩人喜出望外,誰知後頭京中賜婚的聖旨來得出人意料地快,甚至還要謝飛白回京述職。

謝家嫡係族人除謝珽外,無召不得入京。

而謝珽和當年分出謝家的遠房伯叔姨嬸們亦是回太原的回太原,去任地的去任地,和京城不再多來往。

所以近五年太原謝氏中無人能再被召入京,可見謝飛白這次是真的天賜皇恩了。

“那便是想在閔地辦了?這般著實太委屈溫大娘子了。你且不急,我去與宮裏說說,若能有個恩典,讓你在揚州迎娶新婦便是更好。”謝珽知道了阿弟與溫家大娘子情深,心裏鬆快了不是少,對這門親事也十分願意上心了。

“對了,聽說早上你同溫校尉切磋了?”同樣的問題謝珽又拿出來和謝飛白問了一遍。

“早上在校場上遇見行伍之人,我就有些技癢。不過終是技不如人,溫校尉勝我一籌。”謝飛白坦**,爽快地承認今日他落了人下風的事,“隻是姐姐,府內為何會是神策軍護衛?”

謝珽聽到這話笑了笑,說道:“我們謝氏有此皇恩當感激涕零才是。你有空可與溫校尉多練練手,於你精進必有益處。他不休沐時,每日都會去校場晨練,還會操兵,想來你們之後也會經常碰到。”

謝珽這回的第一句在謝飛白聽來宛如醍醐灌頂。

對啊,神策軍入英國公府哪裏是真的恩寵呢?

阿娘說過,姐姐在京都為質,所受皆是不能宣之於口的苦楚。

“畢竟日後你們也算是親家了。”謝珽點了點謝飛白出神的腦袋,補充道。

“啊?”謝飛白被謝珽這話說得一愣,難道溫校尉是他的未來姐夫?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我的傻弟弟,我問你,溫校尉姓甚?”謝珽取笑道,“你怎麽連未來妻家親戚都沒理清楚,就急著要成親呢?這是生怕明心姑娘不與你好?”

溫校尉,溫明心……明心是蘭陵溫氏,與京城溫家是同族……京城溫家……溫校尉竟出身京城溫家?

“現在曉得了?溫校尉與我也算認識,他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今日我同你說說。”謝珽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心道自己的弟弟也算聰慧,便趁機和他說說溫家,柳家和京中如今的新四世家。

京都格局與五年前已大不同。曾經的四世家之首,謝氏已經不在相位和六部。新舊四世家爭權激烈,隨著李成林的倒台,軍權也將開始流動。邊關是看不見這些爭奪的此消彼長的,所以謝珽耐心地給謝飛白講解著。

隻是謝飛白心中惋惜,原來溫校尉已經成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