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聊了許久,連飯也是在謝珽屋裏用的。
因著謝飛白在,家中新請了一位閩菜廚子,也是師從一位辭世的閩菜禦廚掌勺師傅的,以防英國公府的小公子用不慣京菜。
正當二人用飯的時候,剛才被悄聲喊出去的墨書回了屋,走到謝珽身邊似有話要說。
“就這麽說吧,都是家裏人。”謝珽放下了玉箸,接過墨棋遞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說道。
“小姐,是洛家三姑娘遞來了帖子。”墨書回話道。
“沒說我昨日醉酒後又犯了頭疾,今日不便見客嗎?”謝珽不高興地說道。
她今天一醒,還沒洗漱好,溫立亭就著急地來說和她說了件極重要的事。
懷化大將軍李成林昨夜醉酒留宿宮中,早上天微亮就被換值的小內侍在他房中發現死了多時的一位宮婢。被人從床榻喊起來的李成林很快被神策軍的人帶去了大理寺喝醒酒茶,他留宿的偏殿也大門緊閉,所有殿中內侍宮婢皆被留滯。
這一頭隻是殿中突然死了個女婢,讓劉令下令調神策軍和大理寺的,實際是禦史台的一紙參文。參得是李成林身為守將,驕奢**逸,在軍中一人用著三四十人的嚼用。
這事本不是什麽秘密,但捅到了禦前,李成林放也不放就由劉令說的算了。
謝珽在昨夜就意識到不對勁,宴會後必有大事發生,所以一回府就吩咐了今日不見客。
果然,溫立亭帶來了劉令的口諭,讓謝珽閉門,遠離是非。謝珽一聽,索性對外稱疾了。
李成林被大理寺帶走的消息已經傳遍朝野。之後各懷心思地打聽消息的人必然會多起來。
明明是個慶功宴,怎麽功臣一夜被查?任誰看,這事情都不簡單。
今日是小朝,隻有正四品及以上的大臣才知道禦史台究竟參了什麽,陛下對參本又是何種態度。
從溫立亭那知道參本的內容後,謝珽沒再繼續追問他。以她對劉令的了解,他真正要做的事謝珽已經猜到了。
大將軍李成林身為經年的武將,根本不可能孤身一人返京。連謝飛白都帶了這麽多人馬進京,他李家的親兵怎麽可能對大將軍被抓沒有反應?
今日的李氏就是五年前的謝氏,而且能讓劉令提前那麽久做局,劉念,執宰,榮國公,溫氏……這麽多人參與其中,推波助瀾,謝珽猜測河南李氏可能再無翻身之地了。
“回小姐的話,門房是說了。但洛三姑娘說她帶了一位有名的行醫,醫從關外,善治頭疾。趙管家聽了,便差人進來問小姐的意思。”聽到此話的墨書也沒敢做主。
“她倒是心急。那行醫不知為人,不知品行,不必見。反倒你們,如今竟叫外人拿住了七寸。”謝珽捧著溫熱的手爐,整個人向後一靠,聲音更冷,明顯地動了怒。
此時的謝珽與外頭時的懶散模樣完全不一樣。
一雙瑞鳳眼裏精光畢現,眼尾冷硬,眼瞼斂起,看得人很是心中直發毛。
“是奴婢愚鈍了,請小姐責罰。”墨書突然反應過來,砰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小姐在外常稱身體有恙,從未提起有頭疾之事,隻有親近之人才能知此事。洛家三小姐若有心打聽,費些功夫也能得知。
但她如何能知道英國公府如此重視頭疾,如何篤定帶著一位行醫就能將門敲到謝珽的麵前,這可不是一句聰慧大膽能解釋的。
她和趙管家治下不嚴是一樁。而此事本身也暴露了他們英國公府的弱點,若這種護主心切被有心人利用,難保會害了小姐。
“行了,這裏不用你了。你先下去吧,以後莫要再犯了。”謝珽見墨書領會了她的意思,也不想責罰她什麽,神色一鬆,恢複了平日的懶散模樣,就當此事了結了。
她自己的丫頭她清楚。墨書看著柔弱可欺,其實聰慧機警,做事利索,擅能自省,堪得大用。
墨書打了簾子出去後,停了筷的謝飛白關心地問道:“姐姐今日犯了頭疾?可有請醫?”
剛才他也見到了姐姐的眼神,那種不怒自威的神情他很熟悉。
這是上位者的眼神,為的是震懾,求的是他人的屈服和聽從。
這和他心目中的姐姐如出一轍。
阿爹常說如今的英國公府靠得並不是他,而是遠在京都為質的姐姐。姐姐的資質是他和幺弟都望塵莫及的,是百年一遇之才。
單憑姐姐身為謝氏質子卻在京都地位尊崇,不足五年的經營讓折戟的英國公府家產翻了三四番這兩點,謝飛白就自愧不如。他和幺弟從小就是以姐姐為目標。
姐姐在京都守著謝氏,他們會和姐姐一起護著謝氏。
這才是他的姐姐!
“近日朝中恐有變故,尋個由頭謝客罷了,我無事。”謝珽解釋道。
見謝飛白用好了飯,她看了眼旁邊的墨棋,示意可以把桌上的都撤了。
“此事我不可與你細說,待之後我再與你說說其中關節。”
謝飛白見謝珽嚴肅,點了點頭。
“隻是這幾日也要委屈你在府中呆著了。”謝珽起身拉著謝飛白回了裏間,兩人並排坐在小塌上,繼續說道,“時逢春節,我估摸著這次嘈雜不了幾天。等姐姐頭疾好了,你若想在府裏做那詩會歌宴,盡管同府裏人說。你剛來京中,又逢喜事,交遊廣些也無事。若是想出去逛逛,就尋榮世陪著,銀錢不必管,喜歡什麽就讓他們送到英國公府來就是了。”
謝飛白聽謝珽很快轉到了幾日後的安排上,也沒有把她說的朝中最近會有動**這事放在心上,自覺不會是什麽驚天大事。
所以他順著阿姐的話往下說道:“我平日多在軍中練兵,對這些詩詞歌賦的不甚了解,也就四書五經,兵道地理誌這些多讀了些。再說,我初來京都,也沒什麽相熟之人。宴請這些,怕是不用麻煩姐姐了。”
“你難得來京,朝中認識些人是應當的。陛下既然許你在京中過年,那你多交些同齡的朋友自當合理,這對你以後的官場經營也有好處。至於宴請之人,你無需操心。我們英國公府的請帖,在京都一向是千金難求。”謝珽心裏歡喜這個弟弟,想的就是將他昭告京都。
她謝氏的郎君昨日在宴席上同僚恭賀,喜燭美榻。他一身的少年意氣,不該活得同她一樣戰戰兢兢。
而且謝氏未來靠得是他。她這個做姐姐的當然會盡所能的替他鋪路。
“你可要午睡?”
謝珽就著墨棋塞在身後的墊子半側在小塌一頭,見謝飛白搖了搖頭,道,“那再陪姐姐說會話吧。給姐姐說說,蘭陵溫家大娘子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飯後的謝珽是一個極好的聽者。
她會用一雙明亮的眸子認真地看著說話的人,眉眼的情緒隨著旁人口中的情節而變化,時不時還有催促的詢問和一兩滴恰到好處的眼淚。
謝飛白說著說著就瞧見謝珽的眼睛漸漸失了神,然後就歪著頭閉了起來。一旁的墨棋熟練地換了靠枕的位置,好叫她睡著舒服。
見謝飛白起了身,墨棋就輕輕將謝迎的雙腳搬上了小塌,蓋上了一層薄被。
沒有吵醒謝珽,謝飛白悄聲走出了謝珽的屋子。
在熱氣騰騰的裏屋呆了許久,一出門他不免打了個冷顫。世榮一早就候在了一旁迎他,主仆二人不疾不徐地在英國公府中閑逛了起來。
入目景色與南閔大不同,這時謝飛白再看這個英國公府,倒也沒有百般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