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堯是見過皇後嚴氏的。
殿選的前一天,依照祖宗規矩可準許秀女換上自己的衣裳逛一逛禦花園的,稱“遊園會”,也是在那個時候師堯見到了皇後。
當今太子已經到了成年成家的年紀,這一屆的選秀,除了宣明帝為自己添幾個小妾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為太子選一位最合適的太子妃。
無論是從家世還是年齡來看,太子妃的位置便是在兩個姑娘之中挑選。
左相嫡女梁殷和皇後侄女嚴芳華。
然而,這都是明麵上的,無論是梁家還是嚴家心裏都知道,這太子妃娘娘早已被宣明帝預定了。
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從各方麵考慮,容貌,儀態,家世,等等等等,缺一不可,最終選定了當朝左相之嫡女,梁殷。
梁殷,出自京城梁家,乃左相之女,在家裏千嬌萬寵長大,上有好幾個厲害的哥哥寵愛,下有兩個同齡的弟弟依賴,雖說兄弟中有從嫡母肚子裏跑出來的,也有從姨娘肚子裏跑出來的,但是因為整個後院隻有梁殷這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所以無論嫡庶,對梁殷都十分寵愛。
再說這姑娘的性格,雖然是嬌養著長大的,但是性子卻半點沒有一般的千金小姐的驕矜,關心兄長,教導幼弟,跟著母親學習管家,麵麵俱到,一絲不落。
溫婉賢德是當今九五之尊親口給的評價。
有時候,經過皇帝的口,言官的筆,不是真的也得是。
至於嚴芳華,無論是容貌,還是家世比之梁殷都不算差,敗就敗在她的性格上,飛揚跋扈適合做寵妃而非國母皇後。
哦梁殷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太子妃,下一任的皇後,然而,作為姑母的嚴氏皇後卻也不得不為自己的侄女撐腰,是以在遊園會這天,師堯遠遠的便見了皇後一眼。
光芒萬丈,儀態萬千。
這一次見皇後娘娘,又有些不同。
比起上次的大氣端莊中暗含霸氣,今日一見倒顯得溫和不少,妝容淺淡,眉目柔和,勾邊深色的宮裝顯得十分的和氣,若非師堯見過她給梁殷立威的模樣,還真就以為她是一個溫和的深宮婦人。
“起來吧。”皇後道,“來人,賜坐。”
一個嬤嬤聽令,立馬在李昭儀的下首,搬了個青瓷鏤空繡墩,素雅的模樣,和整個定坤宮和皇後十分的相搭。
在婕妤、貴嬪等高位妃嬪都沒有座位隻能老老實實恭恭敬敬額站著的情況下,皇後娘娘給一個正四品容華賜了座,要說這個中滋味,也隻有她們自己清楚了。
師堯並沒有被優待的欣喜,相反,坐如針氈,稍微挨在了繡墩沿上,不敢坐實了。
李昭儀微瞥了一眼,倒也沒說什麽,隻是輕輕的冷哼了一聲。
隻聽皇後又問,“你如今住在朝陽宮可還好吧?”
朝陽宮有什麽不好的,寵妃的宮殿,待遇一些不差,如果說有差的話,那隻有寵妃會不會刻意的打壓了,這句話問的不是師堯,而是李昭儀。
很明顯,皇後在此時便已經明明確確的表現出來要照顧這位新人的意思了。
李昭儀連忙站了起來,福身道,“皇後娘娘,妾已經將她安排在了碧月閣,賜了兩三個宮女和小太監。”這都是容華位分該得的,李昭儀沒有逾越,也沒有苛刻。
誰知,皇後皺了皺眉,沉吟了一聲,道,“兩三個宮女太監如何夠用?黃嬤嬤,一會兒你讓內府局領幾個新進宮的宮女太監讓她好好挑挑,總有合心意的。”
一般新進宮住在宮妃宮裏的妃嬪,無論是衣食還是宮女太監,都是由宮妃安排,這其中能安排的空子就大了去了,稍不注意便是埋在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老鼠屎,皇後今兒個這一出,不僅給了李昭儀一個警告,而且是直接讓所有的宮妃都知道她師堯是皇後看重的人。
就連當初的淑妃小嚴氏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皇後出身嚴家,汴梁嚴家,乃世家大族,是那一代的世家嫡女,元後亦是如此,甚至說,元後的家世還不如如今的繼後嚴氏,隻不過,元後得了宣明帝的愛重,否則,就憑嚴氏的家世,就算是元後也是趕不上的。
但是,元後有一點是皇後不能做到的——她生下了太子,如今後宮中唯一的皇子。
當初,元後和宮中的幾位高位妃嬪都育有皇子,或者是正在孕中,而皇後、那時候的賢妃也隻有一個公主而已,這無論是對於皇後還是嚴家來說是完完全全不夠的,偏偏當初皇後生下大公主的時候,不小心著了道,壞了身子,如果沒有神丹妙藥的話,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孕育皇嗣的機會了。
小嚴氏淑妃是皇後的庶表妹,是嚴家送進宮來的,替皇後生下皇子的嚴家人,隻可惜,直到嚴氏當上了繼後,小嚴氏也僅僅是生下了五公主而已,白白浪費了嚴家的一盤籌劃。
嚴家打的什麽主意,無論是元後還是各宮妃嬪甚至是世家大族都是清清楚楚的,她們又怎麽會讓嚴家如意,讓嚴氏如意?
是以,在小嚴氏剛進宮的時候,甚至連位分都沒有,享妃位待遇,卻沒有金冊金印,就連宮人對她的尊稱都是沒有品階的嚴妃,而非如今的淑妃,無論是地位還是尊榮,都是當時的賢妃嚴氏給的,盡管生了五公主亦是如此,沒有任何改變,直到元後逝世,賢妃嚴氏當上繼後,小嚴氏才被賜封為淑妃,結束了她幾乎是十幾年的不明不白的“嚴妃”。
當初,淑妃是如何過來的?
出生嚴氏大族,進了宮也還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皇後當時有心拉上自己族妹一把,卻還是迫於壓力,僅僅是照拂而已,哪裏有如今對待師堯的如此盡心細致?
淑妃當年也是美貌的,明豔動人,像是一朵盛開的嬌花,嬌豔多姿,隻可惜,歲月已經磨平了她的嬌豔,留下來的是如同皇後的無一二的溫和,不過她和皇後的大氣不同的是,淑妃更多的是謹慎小心之後的溫順。
“妹妹可算是有福了,咱們皇後娘娘可從未如此厚待過任何一個宮妃。”小嚴氏的聲音,溫柔如水,像是被馴服過的貓,溫順的不可思議。
皇後笑了笑,眼角溢出淡淡的細紋,撫了撫袖口的柔和了一室的肅穆,“本宮向來是一視同仁。”
以賢妃、良妃為首的幾位高位妃嬪,站起身來,連聲高呼,“娘娘仁善——”
師堯見狀也站起身跟著福身道。
仁善?
這仁善的人在後宮是活不下去的,也不可能從宮妃變成皇後。
不過,皇後娘娘到底是幫她做了件好事。
無論是李昭儀是個什麽態度,就算第一天見麵她沒有給下馬威,就算是姐姐妹妹稱呼著,師堯也不敢如何用她給的人當心腹培養,稍不注意便會穿腸挖心,雖說皇後娘娘開了口,讓內府局挑新人給自己送過來,這些人也許會沾上皇後的影子,但是也總比隻忠於李昭儀的人來得好。
師堯如是想。
回到朝陽宮,內府局早已經帶了好幾個宮女太監在宮門口等著了。
李昭儀的輦轎停在了宮門口,她輕輕哼了一聲,眼波挑過這群低著頭恭恭敬敬行禮的宮人,倒也沒說什麽,帶著香草走了,隻留下師堯帶著昨天李昭儀上次的兩個宮女站在原地。
“奴才內府局高實見過麗容華,容華小主吉祥。”內府局高實彎著腰鞠著躬向師堯打千,態度恭恭敬敬。
師堯眼噓著他的宮服上的紋飾,道,“高總管,勞你費心了。”
太監和宮女的衣裳上都是有紋飾的,以此來區分一等二等宮女太監,眼前這位儼然便是內府局的大總管。
看來,皇後的話在後宮確實是最有用的,師堯得了皇後的看重,僅僅是吩咐一句,便有內府局的大總管親自替皇後辦事。
皇後對後宮的掌控度,側麵便體現了皇帝對皇後的信任程度以及敬重。
師堯心思轉了一圈,腳步卻沒停,也沒看這身後的宮女太監,帶著他們徑直便到了李昭儀分給她的碧月閣。
碧月閣已經被收拾修整過了一番,沒有了之前的破敗,雖然不似整個朝陽宮的金器玉砌、雕梁畫棟,但是也不乏清麗雅致,吃遍了山珍海味,偶爾清粥小菜也是不錯的。
就如同李昭儀和師堯。
碧月閣並不大,隻是一個二進的院子。
現下是要到中午了,太陽也漸漸爬上了雲層,在天空中隻差半點角兒沒露了,日頭確實是大了。
裏麵栽了幾顆桂樹,在太陽下,綠盈盈的,給這整個院子添了說不出的生機和活力,樹下有石桌石凳,上麵盛有青脆可人的瓜果,在這樣的天氣裏,最是合適不過。
師堯就這麽坐在樹蔭的石凳上,高實帶的人正站在一旁,等著師堯的垂詢。
“容華小主,遵皇後娘娘懿旨,您可以挑選兩個宮女、兩個太監。”高實彎著他的眼,彎著他的腰,諂媚的說。
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再加上李昭儀分給她的宮人,師堯如今碧月閣的配置已經不是容華的位分該有的了。
要是師堯就這麽接了,日後論起來,那就是一個犯了宮規的罪過,無論如何都是別人攻訐她的把柄,可是師堯不能不接,算是皇後的試探,也是皇後送給她的見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