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雲樓的客人依然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半掩著的木門擋住了夕陽的餘輝,顯得大廳裏更加昏暗。再看街上其他客棧和酒樓,卻是生意紅火,人聲鼎沸,就連那尋歡作樂的地方也是比不上的。徐七娘端著一小碗酒,依靠在門上,美豔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目光不知飄向何方。

“我說徐寡婦,你這雲樓還做不做生意了?”一旁賣餛飩的小哥兜著抹布,打趣道:“整日看你無所事事,不是嗑瓜子兒就是喝小酒,你到底是賺錢不賺錢?”

“嗬,你管老娘賺不賺!”徐七娘輕哼一聲,粉舌拭去唇邊留下的酒,這一副媚態的樣子,引得外麵的看客不由吸了一口涼氣。別看三十多的寡婦,可是模樣俊俏得緊,要不是怕染了晦氣,早就收她回去做小妾了。

“這不是作為老鄰居,關心關心你嘛。”

“我說七娘啊,你平時還是正經些,別老穿這麽招風的衣裳了。”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嬸,平時和老伴兒在雲樓門口賣賣糖人兒,受了徐七娘不少照顧,所以自是真心為她好,“咱們熟悉,自然知道你的好,可這外人卻不知道啊。你這一輩還長,哪日遇上個好人再嫁也是可以的,況且雲樓這麽大,整日不賺錢,生意還不得虧?”

“嫁人做什麽?嫁了人還看不了俊朗的小哥了呢!”說著,一個眼神拋給賣餛飩的那人,嬌笑道:“活不下去就把雲樓給賣了唄,人生在世,圖的不就是個快樂嘛?”

“哎,七娘你…”

老婦人話還未完,一白衣公子兀地從徐七娘身後走了出來,隨後退開兩步,拿出一錠銀子,“你去買個丫頭吧,幫我照顧那位小姐。”

“就這點錢?”徐七娘掂了掂,接著從懷裏掏出方巾,不猶豫地搭了過去,“公子是要離開了嗎?那位姑娘呢?不一起帶走麽?”

“有些事情需要離開幾日,你告訴她不必等我了。”

“哎,公子走了可讓七娘傷心了,好不容易來個這麽好看的人啊。”說著,見他眉頭緊蹙,麵帶不悅,徐七娘便不與他玩樂了,直言道:“那你還不快走,留在這裏做什麽?等著她醒來嗎?”待他走遠,含著微笑的臉立馬沉了下來,雙眸冷冷的看著那白色的背影,“男人都是這樣,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棄一個!”

“喲,莫不是妒忌了吧。”餛飩小哥舀起一勺餛飩放入碗裏,周圍的食客也因他的這句話大笑起來,不時偷看著徐七娘。

“我妒忌什麽了?”她不在乎,竟是將方巾塞入**半分的胸口,繼而散開挽著的青絲,“你也是一個樣,家裏的婆娘跟個羅刹似的,天天跑到雲樓門口打量我。怎麽?難不成還想吃我豆腐?還是想要入贅我雲樓啊?”

“你,你這女人!”餛飩小哥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指著徐七娘大罵,“好不知羞好不知羞!活該做了寡婦!沒男人會要你!”語畢,眾人皆大笑起來,卻不知,這笑得是她的不知羞恥,還是笑得他的表裏不一。

“徐七娘…”兀地,弱弱的聲音從門後幽幽傳來,雖然微小,但很幹淨和澄澈,讓人忍不住想要瞧瞧這人兒,“他什麽時候走的?”

“剛走。”七娘倒是不隱瞞,接著把身後的木門推開,將那臉色有些蒼白的商無燕拉了出來,“幾天沒有出門了,也不怕被黴死。”

這一舉,害得商無燕險些跌倒,隨後趕緊伸手擋住了眼眸,待稍稍適應,才緩緩睜開。

“多漂亮的一個人,非得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徐七娘替商無燕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不就一個男人麽,多得是!憑你的姿色,怕是仙人都得拜倒。”接著水袖一揮,立刻變換臉色,罵道:“看看看,看什麽看!就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見不得漂亮姑娘!一個個賊眉鼠眼,口水都流一地了!”

商無燕無力地靠在朱紅色的木門旁,也不在乎眾人的目光,隻是愣愣地看向了正北方,那個巍峨的皇宮所在,苦笑漫過嘴角,給這蒼白的容顏添上一份憔悴。

“徐七娘,弄些吃的送到南兒的房間吧。”

“南兒?”徐七娘皺眉,“是你帶來的那位小妹妹?”

“恩。”

“行,我一會吩咐小二給她做些好吃的。”頓了頓,又問道:“你也還未吃東西吧,正巧在給今日來的那兩位客人做晚飯,待會一起吃吧。”

“不必了。”商無燕擺擺手,覺著身子有些涼,緊了緊衣衫,“我想出去走走,如果晚上我沒有回來,替我看看南兒吧,幫他掖好褥子。”

“喂,你身子虛弱,一個人要去哪兒啊?”徐七娘拉住她的袖口,一臉擔憂,“別怪我多管閑事,七娘最看不得負心男人了,丟下你一個小女娃娃怎麽辦啊?”

“你誤會了。”商無燕搖頭,扯開她的手,“他與我沒有關係,隻是哥哥的下屬,隨我上京都的。現在,他應該是去尋他娘子了吧。”

“既然這樣,那我不多說什麽了。”徐七娘無奈,知道她說得是假話,但也勸不住,隻得給些好的去處,“城西那邊的小湖很安靜,適合一個人去哪兒走走。”

“好,謝謝。”

城西,多為百姓的居所,又恰在日落時分,家家升起炊煙,道上顯得分外安靜。商無燕聽了徐七娘的話,一直往西邊走,終是在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大的小湖。湖麵平靜,倒映著將要落山的太陽,沿著水痕,散亂了幾分。小湖的四周零零星星地立著幾棵樹,花草倒是生得多,但都是一些不起眼,見慣了的品種。

到底,還是舍棄了她,去見了商無衣。難道那個女人就這麽好麽?讓每個人都念想著,關心著?不對!商無燕一愣,眉頭緊蹙,捂住稍稍犯疼的胸口,洛珂喜歡她,為什麽會難過?為什麽想到商無衣會妒忌?會傷心?

“那個…叫阿宓的…我認識麽…”她輕語,緩緩直起身子,隨後尋了個大樹旁坐下,“似乎,那些記憶對我來說,很重要啊…”說著,再也沒有去想這麽煩躁的事情,安靜地閉上了眼睛,聆聽著周圍的一切。

待夕陽完全落山,夜幕降臨時,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驚醒了商無燕。隻見來人一襲乳白色長袍,一手持著白羽扇,一手托著八卦盤,不停地繞著小湖轉悠。不過既然他未發現,那麽商無燕也不會擅自暴露自己,便饒有興趣地藏在黑暗中靜靜看著此人。

約莫半個時辰,商無燕無聊地打了個嗬欠,轉眼再一看,那人竟然脫了鞋子準備下水,可是剛放下一腳,又急急收回,一時站在岸邊,猶豫不定,手足無措。

竟然…不會水?想到此,她不由笑出了聲,而這一笑,也引得白衣人看了過來。

“誰?”

“先生是在尋找什麽?”商無燕問道,繼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迎著月兒,那絕美的輪廓隱隱泛起了白光,“在這兒看了半天,以為先生是要卜卦,原來竟是尋東西啊。”說著,淡淡地笑了笑,朝他大步走去,待稍稍近了,才看清此人。白袍人不算俊朗,可是有種壓人的氣魄和參不透的神秘,他的年紀看上去並不是很大,卻留著長須,頗有些扮老的樣子。

“你一直躲在這裏?”他問。

“天黑,先生看不見我罷了。”商無燕倒是沒有說假話,隨後指了指整齊放在一邊的白鞋,“穿上吧,赤腳容易患病,夜裏也涼,別燒著了。”

那人聽後,仔細打量起商無燕,接著掐指算了算,笑道:“在下想讓姑娘幫一個忙。”語畢,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行上一禮,“在下不才,不會水,但是這湖底有在下不得不需要的東西,還望姑娘能屈身下去一趟。”

“我可以拒絕麽?”

“姑娘不會。”

“為何?”

“在下是神算。”

“你算得出我會幫你?”商無燕淺笑,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他的手,和平常人一般,並沒有什麽特殊,“如果我說不幫,這不就破了你這神算的名頭麽?”那人沒有回答,卻是自覺地穿上了鞋,似乎很肯定她能幫自己。商無燕見狀,繼續問道:“我這裏有一個問題,老是想不通透,若是先生能夠解了,我便幫了。”

“請說。”

“我失憶了。”

“這並不是壞事。”

“我知道。”商無燕點頭,“我也不想去回憶那些過去的事情,可是最近,我卻很清楚地感受到另外一個人的情緒。”說著,眼眸黯淡下來,嘴角泛著苦笑,“似乎,我認識的人,她都認識呢,而且刻骨銘心。”

“你是她麽?”

“不是。”她肯定,“我和她,一點也不像,不論性子還是容貌。”

“你如果想要做自己,那麽可以否定她的一切,如果你甘心做她,便隨了她的意,做她想做的事,如此,你總會想起過往的一切。”白袍人捋著胡須,繼續說道:“這全憑你的決定,畢竟,你隻是你了。”

我…隻是我了?

“身邊有太多的人,我不會隻是我。”商無燕輕輕搖頭,不是不想做自己,而是身不由己啊!如果她還是她,那麽就算洛珂丟下她獨自離去,她商無燕也絕不會又半分難過。可是,那種由心底而來的恐懼和絕望,是她怎麽也阻擋不了的。

“你見過什麽人?”白袍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皺起眉頭死死盯著商無燕的眉心,隨後歎氣,“是福是禍,隻能看你自己了。”

“什麽意思?”

“你會想起以前的事,是因為有人做了法。”說著,神秘一笑,再道:“不過,此乃天機,不可泄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