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走後,梅萼與妙星便開始著手收拾狼狽的屋子,被江玫兒這麽一鬧,很多的事情便耽擱下來,梅萼也不曾與妙星提江青的事,想必是江青沒有與她說見過妙星,並且讓他代為傳達已經答應梅萼的事,梅萼不提,妙星當然也不敢提,這件事便如風吹水無痕般過去了。

原先未遇到公子前日子一日度一日過,遇到公子後是一日度一年過,雖然不知要找公子做什麽,但就是心心念念地想著,或許是以前除了娘再沒有別的人了,突然有一天,突然就從天而降的出現了那麽一個對你好的人,所以才激起心中深埋的奢望,要遇到更多更多放你在心上的人。

哎,公子還沒有回來,她也不敢去找霸夏哥哥,因為怕霸夏哥哥擺臭臉給自己看,若是公子在,說不準可以讓公子給說道說道,公子的話霸夏哥哥可以不全聽,但麵子總是要給的吧。

想著想著突然便想到了公子的字,那張紙已經破的不成樣,娘幫她糊好了,隻是墨汁被暈開了,很難尋到初時的筆跡,不過妙星仍是當寶貝一樣藏到了匣子中,每日拿出瞧上幾遍,見字如見人,以解自己念想。

梅萼問過她是怎麽認識公子的。

妙星眼珠溜轉,要找到認識公子的理由並不難,走路摔了,手絹刮樹枝上了,都可以一瞬間認識一個人,妙星從沒有對梅萼說過謊,不過這次她說謊了,而且梅萼也相信了。

每日除了以樹枝代筆在地上畫畫寫寫,妙星還跟著梅萼學起了女紅,她並未忘記要給公子親自繡的荷包,若在公子回來前繡完,待公子回來了,便能交給他了。

梅萼今日在一塊鮮豔的紅綢上繡著鴛鴦戲水圖,一針一線落下,便是鮮豔的鱗羽綻開,份外好看,妙星在一旁看的入迷,手中纖細的繡花針遲遲在布綢上無法落下。

“娘好厲害,繡的真好看。”

“好看嗎?”梅萼淡淡笑著,捧起那鮮紅的綢布輕托了起來,像是回味什麽似的細細瞧著,瞧著瞧著突然便謂歎了幾聲:“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妙星雖未聽懂,但卻覺著了莫名的傷感,總覺得娘並不開心,有很多的心事瞞著自己,而自己就算是拚盡全力也無法窺視,從小到大,娘對她溫柔可親,體貼入微,但除了這些,自己對娘一無所知,她沒有爹,也沒有姓,娘從來沒有告訴她原因。

思緒飄離間,梅萼溫柔地嗓音突然在她耳朵飄來:“星星若是覺得困難便從最簡單的開始,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星星便繡一隻小香囊,內裏裝上紅豆待星星長大後便可以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

喜歡的男子?妙星還不能體會,隻是下意識想起了公子,若送給公子,公子肯定會喜歡的,不過,小手一頓,妙星抬起頭來:“娘,紅豆就是吃的紅豆嗎?”

“不,娘說的是海紅豆,與吃的豆子是不同的,海工豆更像一粒心形的紅寶石。”

“哇!像寶石啊!娘有嗎,給星星看看吧。”

“海紅豆很難得,娘也隻是很久之前見過。”那時還身為富家女時,每年所收集的紅豆也並不多,何況是現下這般困頓的生活。她的心早已寂寂如死,若還有生機,也隻是為了妙星罷了。

很久以前?娘又這麽說了,隻可惜妙星從不了解很久以前的事情,手兒慢慢動著,在綢布上

慢慢下了線。

“若女工大成,待以後星星出嫁,穿著親手縫製的嫁衣會比平常女子更能得到幸福。”小小的手兒緩緩穿梭在紅綢間,走走停停,梅萼愛憐地撫著妙星的發柔聲鼓勵。

嫁衣?

“嫁衣就是新娘子穿的衣服嗎娘?”

“是的,娘現在繡的便是,那是一位小姐訂下的,半月後,她便要穿著這身衣裳嫁作人婦。”

妙星興致勃勃問:“娘手藝這樣好,以前娘出嫁時,也是穿著親手縫製的衣裳麽?”

梅萼心思一滯,連帶著手指也打滑了一下,細針刺破了手指,血珠滴落也不自知:“娘沒有穿過嫁衣……”嫁衣,她也曾繡過的,五彩的雲朵,繞頸的鴛鴦,待嫁女兒的期待,對未來夫婿的相思針針隨著針線縫製進去過,隻待出嫁之日為夫婿穿起……

“為什麽?妙星不解。

梅萼心中錐痛,失魂落魄搖頭:“……娘並沒有出嫁,又何來的嫁衣……”

娘親沒有嫁人?妙星也是一怔,立時僵在原處不知如何反應。不勉要想起那些閑言碎語,說娘棄家不顧與人私奔,莫非那些人說的是真的?乍覺心中開始難受,局促地垂下頭,胡亂的使針在紅綢上戳著。

知女莫如母,星星尚還年幼,但心思細膩態度早熟,梅萼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隻是她自己的心也是紛亂如麻,須得理一理才能說的出口。

梅萼靜坐許久,起身推開緊閉的窗扉,任冷風吹拂著麵孔,幽幽歎了一聲回頭瞧著妙星埋的低低的腦袋:“星星從未聽娘說關於你的身世是不?”

妙星微微握緊拳手,抬頭試探地輕喚了聲:“娘?”

從小到大,每次自己問起娘總是默然神傷,避而不談的模樣,今日突然要告訴自己,妙星心內卻有股預感,那感覺就如被暴雨摧襲的殘花不斷被泥濘的汙點再次埋汰,妙星突然有些不想知道那個結果了:“娘,娘若不想說,星星……”

梅萼將頭扭轉過頭不再看她:“星星成大了,有了心智能自己體會一些事了,娘的確應該要告訴你的。”

“……”妙星微微收緊指間的細針,重新埋下了頭。

梅家富甲一方,梅老爺妻妾無數,兒子眾多,女兒確極少,不提別個,發妻便為他育有三子一女,麽女名喚梅萼,因為是嫡女,又聰慧可愛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成年後便許配了門當戶對的江家長子江青,江青文韜武略,相貌堂堂,梅萼正是情竇初開時,對那江青不勉也隱隱動心,芳心暗許。

本是大好姻緣,可惜造化弄人。

夏夜的晚間悶熱,梅萼撇下丫鬟一人在院中乘涼,院中涼風習習很是舒爽,梅萼偎著梧桐樹便睡了,夢中似乎進了一間屋子,內裏有位華服青年正在看書,見著她進來便熟絡地招呼她,請她入座,梅萼見對方談吐不俗,風度翩翩,便欣然同意,那青年似乎早已認識梅萼,言語間並無隔閡,與她頃談良久,並端了奇珍異果給她品嚐,梅萼吃了一枚便覺頭腦昏沉,一陣困頓襲來,托著頭就睡了。

第二日梅萼被丫鬟在院中的花壇上叫醒,周圍並沒有什麽屋子與青年,原隻當是南柯一夢,熟料不久後,身子卻有了異樣,差大夫號脈覺出了身孕,梅夫人大驚便追問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梅萼連那青年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哪裏知曉自己又是如何懷孕的,梅萼將一切說給梅夫人聽,梅夫人哪裏肯信,認定她定是與野男人有染,連說造孽,

罵她棄大好姻緣不顧,居然懷了野種,質問梅萼將梅家的臉麵置於何地,要讓人知道,她哪有臉麵活下去。

梅萼連聲哭泣,隻說自己並不曾與人做那苟且之事。

梅夫人見女兒如此,也是悲從中來,兩人抱頭痛哭,一時無法。

梅萼的奶媽勸梅夫人暗地差人買滑胎的藥劑來,將胎兒悄悄打掉,此事又不與人聲張,就當作什麽也沒發生,梅夫人聽了便差人配了藥,因為梅家是大戶人家,不能尋些名醫配置,便尋了山村野夫配了劑猛藥,煎熬成湯給梅萼吃了,但那胎兒似生了根,居然沒有滑落,梅萼卻讓那猛藥毀了原本健康的身子骨。

梅萼終日待在閣樓中不能見人,眼看梅萼的肚子越來越大,而婚期也將臨近,梅夫人實在欺瞞不住,便將此事告訴了梅老爺,梅老爺大怒,但已無實質解決方法,打死梅萼不能,又不能將她以殘花敗柳之身嫁過去,為顧及兩家的交情,梅老爺要將梅萼交給江家任對方處置,梅夫人憐女,認為此舉無非是送女兒入黃泉,便偷偷塞了梅萼些銀兩,叫她趁夜逃走,永遠不要回來。

梅萼離去後,梅老爺對外宣稱梅萼病故,已收葬入殮,江青不信,一定要見梅萼一麵,強行開棺時發現棺中空無一物,便要梅家給出解釋,梅老爺見狀隻好說梅萼遭江湖雜士拐了私奔而去,語音情真意切又是痛心又是悲憤,江青鬱鬱而歸,此事被傳了出去,梅家顏麵掃地,梅老爺更不能原諒梅萼,發誓這輩子要與她脫離父女關係,不願再見她一麵。

而那梅萼隻能孤苦無依在一僻靜鄉村安身,拖著殘喘的身子,以些微的銀兩度日,以那不沾陽春水的手指為自己還有腹內的娃娃打理人生……

妙星年齡尚小,聽的不甚明白,隻隱隱覺察到了梅萼的哀怨,她不安的撥弄手指,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不敢落下,娘說的那個不被歡迎的孩子就是自己了,她是個來曆不明的野孩子,要是沒有自己,娘就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就還會過好日子。

她想到了江青,那個高傲的男子看他的眼神,驚愕鄙夷,帶著毫不遮掩的排斥,想來是了,若是沒有她,娘就嫁給他了,他來看娘時,也是自己多方阻撓,覺得他是狼子野心,到頭來,原來自己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妙星心虛難受,握緊的拳頭越攥越緊,青白的不見血絲,大胡子說她是多餘,說她刹風景,若是沒有她,是不是大家都會過的很好?

梅萼將纖細的身子依在窗台上幽幽歎了一聲,要說不怨恨那是太虛偽,她打小嬌身慣養,那時無依無靠生下星星簡直生不如死,她本想掐死星星,然後自盡了此殘生,但瞧見星星純淨的瞳子便不能忍心。時值今日,她已經想的很清楚,半生顛簸是命該如此,星星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是無辜的,珍惜眼前人,已無人再比她更能體會。

“星星是娘的心頭肉。”梅萼將妙星抱入自己懷中,撫著她因大迵而顫抖的纖細的脊骨:“娘現在隻有星星一個,娘剩下的半輩子隻想看著星星好好生活,隻想看著星星過上安穩的日子,不用再吃苦。”

這一係列溫柔的軟語,越軟越重,一句句敲在妙星心頭,讓她難受的不能喘息,她知道娘對自己的好,但是更多的是這些年看娘親體弱多病的痛苦,家徒四壁的艱辛,而這一切居然不是生來注定的,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妙星心中鬱結,難受的恨不能馬上死了,無論梅萼說些什麽,都已不能暖透心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