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裝山河4昆腔

當晚,莫青荷在這棟冷清而奢華的宅子裏唱了有生以來最奇異的一場堂會,沒樂班,沒扮相,唱的明明是昆曲牡丹亭裏的一段嫋晴絲,身上穿的卻是王寶釧的大紅戲衣,聽眾隻有一個沈培楠,連軍裝都沒脫,喝多了酒,微閉著眼睛歪在沙發裏,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莫青荷不以為意,他本欲討好沈培楠,再加一生摯愛是戲,一旦唱開了,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自顧自的加了身段舞下去,仿佛也入了化境似的,一個穿錯了衣裳的杜麗娘,在春天的園子裏遊遊曳曳,一回頭便驚破一場美夢。

這間廳堂太大,饒是掛著一盞碩大的水晶吊燈,房間的角落依然昏沉一片。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他一揚水袖,假想自己手裏拿著折扇,遮住一半臉麵,眼珠斜斜的滾,當真在那冷寂的空氣裏窺探到春草萌發似的。

可惜缺了把好月琴。

“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羞花閉月……”

這一折子終了,沈培楠仍沒有反應,莫青荷卻來了戲癮,偏揀平時在台上那些聽眾不喜,自己也沒機會唱的悲段子自娛自樂,先是女吊,再到沉江,喃喃吟唱,四更鼓啊,滿江中人聲寂靜,形吊影影吊形我加倍傷情,細思量真個是紅顏薄命,可歎我數年來含羞忍淚,送舊迎新,枉落個娼妓之名,杜十娘拚一個香消玉殞,縱要死也死一個朗朗清清!

“……拚一個香消玉殞,縱要死也死一個朗朗清清!”

他閉著眼睛且舞且唱,入戲頗深,旋了個身做出投江動作,不想回身一睜眼,正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睛。

青荷回過神來,隻見沈培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斜倚著沙發,靜靜的聽他唱著,舒展了一雙長眉,眼睛裏三分醉意,卻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青荷唱完最後一個音,剛待問將軍如何,隻見沈培楠眼皮一低,竟然從眼角滑下兩行清淚。

他的臉棱角分明,全身都刀刻斧鑿似的硬朗,這淚便顯得極不和諧,青荷忙停了動作,安慰道:“戲這東西聽聽就行,傷了心可不值得。”

說著卷起雪白的水袖想去扶他,柔柔的勾著唇角:“師座有什麽心事不妨跟青荷說,我雖不是解語海棠,聽人說說話總是行的。”

莫青荷不知道,行軍打仗的人時刻警惕,對沒預兆的身體接觸十分敏感,還沒碰到那人的衣袖,沈培楠猛地一躲,突然被激怒了,撈過青荷的前襟威脅道:“想在我眼前活,就得記住我的規矩,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聽的別聽,沒我的允許別碰我,明白了?”

莫青荷趕忙點頭。

沈培楠把他往後一推,陰沉的表情放鬆了些:“唱的不錯。”

青荷本來全身重量都吊在沈培楠身上,冷不丁他一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人一個在沙發上斜歪著,一個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對視了好一陣子,沈培楠才想起來伸手拉他一把,道:“商女不知亡國恨,你們這些人懂什麽,我跟你們這些人計較什麽。”

“嚇著了?”

莫青荷暗自思忖,這人從一見麵就壓著的邪火敢情倒不是為了自己,扯到國恨家仇上了,這一想竟覺得好笑,心道沈培楠為漢奸狗腿賣命的人又懂什麽亡國恨?怕被他看出來,忙擺出一副笑臉:“是我冒犯了,將軍提醒的對。”

沈培楠把他抱到膝上,莫青荷不躲,順從的回頭摟著他的脖子。

兩人抱了一會,沈培楠嫌戲衣層層疊疊太麻煩,脫了他身上的大紅外袍,隻剩一身雪白的水衣,更襯得懷裏的人文文氣氣,嫩如沐水芙蓉,沈培楠摩挲著青荷的大腿,沿著腰一路撫摸到肩頭,使勁揉了兩下,忍不住皺了眉:“你怎麽這麽瘦?”

青荷哧的一笑:“將軍這話倒奇了,唱青衣的若是不瘦,在台上一亮相,圓滾滾的一個趙飛燕,還不把楚王都嚇死了。”

沈培楠點了點頭:“你什麽時候都笑的出來。”

“將軍不喜歡?”

“笑的多了,像張假臉。”

莫青荷不以為意:“什麽都能真,就是戲子真不了,聽戲的花錢圖個樂,我們自然要賣力取悅,若連我們都有了自己的臉,都按自己的喜好做人,那還怎麽演戲裏的故事?梨園行有一個算一個,恐怕都得餓死。”

說罷凝神看著沈培楠的臉,“其實將軍不笑,看著也不真。”

沈培楠的表情一變:“你說什麽是真?”

“想笑的時候笑,想哭的時候哭,心若赤子,就是真。伶人不想笑時也要擺出笑臉討人歡喜,是假;將軍難受時不能哭,把淚留到戲裏,這更是假。”

沈培楠不說話了,微微一閉眼睛,仿佛在認真忖度莫青荷的話。

這個角度,水晶吊燈的光亮正好灑在他臉上,供電電壓不穩,光線明明暗暗,映的那人的表情也陰晴不定。莫青荷端詳著他,雖恨的牙癢,也不得不承認他比報紙登出的相片還好看,極朗硬的男人,不解戎裝,殺機暗斂,身上有金戈鐵馬的味道。

“將軍還聽戲麽?”

“最後一曲。”沈培楠道,“你昆腔的底子不錯,來段千金記吧。”

“將軍想聽哪一折子?”

“別姬。”沈培楠漫不經心道。

莫青荷正挽袖子,一聽這話便停住了。

“將軍來捧我的場,應該知道青荷從不唱這一出。”莫青荷道,“這一折子太難,青荷才疏學淺,不懂戲裏那份恩義,更找不著搭戲的人,唱不了。”

說著彎下一雙眉眼,手指在沈培楠的胸口遊走:“我倒是想唱段十八摸,不知道將軍喜不喜歡聽?”

話音剛落,沈培楠一把將他橫抱了起來,大步上了樓。

沈培楠帶他去的,正是他囑咐老劉收拾出的給莫青荷的新臥房,在二樓左手邊第三間。

進了門莫青荷才發現,這裏幾乎能獨立成一套房子,先是一間小客廳,四麵牆都貼著光燦燦的外國漆皮印花紙,天鵝絨沙發配著黑漆木桌子,放了好幾盞電燈,都籠著米白色燈罩子,懸著水晶珠絡。

穿過客廳才是臥室,莫青荷被沈培楠抱著摸黑走完這一小段路,沒看清楚,隻用餘光瞧見一張大四柱床,鏤雪紗帳幔被規規整整的束在銀鉤子上。

後背貼著絹涼的被衾,胸膛被粗糙的掌心一趟趟撫摸,莫青荷閉上眼睛,心說逃不了了,成敗在此一搏。

他本以為沈培楠當慣了將軍,應該喜歡親自征服獵物,便乖乖的躺好等著,誰料那人隻是拖了兩隻酒紅繡墊倚在身後,朝莫青荷勾了勾手指:“愣著做什麽,沒伺候過人?”

莫青荷一掃沈培楠腿間撐起的物事,一下子紅了臉,小心翼翼的解開他的軍裝,把外套放在一邊,再脫襯衫,每解一顆扣子便親一口露出來的胸肌,一時鼻尖觸到的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和淡淡的酒氣。

手指解到第三顆扣子,露出兩處猙獰的彈痕,莫青荷移開視線,將他的襯衫從肩膀褪下去,才看見那人一身好肌肉,上身精壯緊實,腹肌像雕出來似的,布滿深深淺淺的疤痕,刀傷,槍傷,灼傷,凶戾的像一頭山林中的豹。莫青荷一怔,這些年捧他的人裏有富家子,有高官,都不外乎一身軟塌塌的死肉,紙醉金迷的歌舞場養出來的,倒是甚少見沈培楠這樣的。

“這些……是哪兒來的?”莫青荷有手指勾畫左胸口的一枚圓圓的彈孔,疤痕已經長死了,突兀的一塊粉色新肉。

“剿匪。”兩個字咬的格外重,聲音也特意高了一點,“共|匪。”

民國十六年開始的兩黨內戰曆時八年,逼得組織部分遠走延安,部分轉戰地下,沈培楠的這句話讓莫青荷的一點心疼迅速轉化成強烈的憎恨,恨不能在那彈孔上再補一刀,麵上卻不動聲色,“將軍為國效力,英雄本色,令人傾慕。”

沈培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少來這套,伺候的不好,你拍多少馬屁也白搭。”

盡管早聽聞沈培楠在**的暴躁,這一場情|事對莫青荷來說仍是一場浩劫,他強壓著心頭翻滾的屈辱感,解開沈培楠的皮帶,將那粗大的物事攏在手中,一邊撫慰一邊時不時用眼波撩他。

沈培楠的呼吸一下子急起來,部隊不比政要機關,平素再娛樂也是有限,壓的久了哪經得起莫青荷這般撩撥,忍不住抓住莫青荷的頭發把他往腿根按,啞著嗓子命令:“含進去。”

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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