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在雪豆懷裏成一片白光,雪豆說,我要回去了。李作民一時沒聽明白,問她要回哪兒去。她說,回橋溪莊去。李作民說你不上學了?她說不上。李作民說你上學上得好好的,怎麽上到半途又不上了?雪豆說,不上了就不上了。李作民弄不懂雪豆,拿眼去詢問雪山。雪山在接住李作民眼神的那一刹那感覺到那雙帶著詢問的眼睛裏有著很多責備的意思,雪山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也不敢說什麽。李作民卻並不因為雪山做出害怕的樣子就罷休。他的聲音充滿著一個父輩的威嚴,你去哪裏弄的貓?雪山不作聲。李作民再問,偷的?雪山飛快地瞟一眼李作民,還是沒作聲。李作民這下火了,他從雪豆懷裏奪過貓,塞進雪山懷裏,指著門外吼道,你把它給還回去!李作民的聲音太大,大得像一個炸雷,兩個孩子和貓都給嚇得不輕。結果雪山沒接得住李作民塞過來的貓,貓就趁勢逃之夭夭了。貓逃了,雪豆就嗚嗚哭起來。雪山一見雪豆哭心裏就急,可在李作民麵前他什麽也不敢做,什麽話也不敢說,隻能幹著急。

沒了貓,雪豆還是要回家。這回雪豆跟誰也沒說。

她沒乘車。

雪山發現雪豆沒去上學又不在李作民租來的那間房子裏,就乘了車往橋溪莊追。可他追到橋溪莊,橋溪莊並沒有雪豆。

雪豆是走著回的家。雪豆並不是沒有坐車的錢。雪豆是想再走一走那條路。

以前,雪豆和山子一起回過一次橋溪莊,那一次,山子問她,我們是走著回去還是坐車回去?雪豆說,我們用腳走回去吧。山子說,很遠的,你不怕嗎?雪豆說,我倒巴不得它遠到天邊去哩。山子問,你很喜歡遠足?雪豆說,我喜歡和你一起遠足。

雪豆和山子沿著一條蛇行在山穀和田野間的小路回家,沿途有好幾回是從一大片油菜花林裏穿過。雪豆走在前麵,一路上山麻雀似的不停地鬧鬧喳喳。過菜花林時,雪豆突然站下不走了。山子問,為啥不走了?雪豆說,你走前麵。山子笑笑,走前麵。雪豆卻突然不見了。雪豆在不知哪個地方喊,山子哥,來找我。山子轉過身,不見了雪豆,知道她藏進菜花林裏了,尋了聲去找,明明看見雪豆就貓在那兒,雪豆也看見山子了,可雪豆還要跑,雪豆說不算不算,你還沒找著我哩。山子隻好再追。可雪豆機靈得像隻田鼠,山子追了半天都沒追上,還惹了滿頭滿身的花粉。山子不追了。山子說,不玩了,天都要黑了。雪豆撥開麵前的菜花,遠遠地站著問山子,我站在這花中是不是很好看?山子就認真看,雪豆的頭頂上撒了很多金黃,雪豆的臉也被周圍的菜花映成了粉色,雪豆這時候就像一朵放大了的油菜花,雪豆可真是好看極了。可山子說,不好看。雪豆突然就不高興了,嘟了小嘴,賭氣從菜花林裏出來,兀自走了。山子笑起來,說,我還沒說完哩,你知道我剛才說的是誰不好看?我說是油菜花不好看,本來油菜花是很好看的,但你一站到它跟前,就把它比下去了,它就不好看了。雪豆噗地一聲笑起來,跺著腳做出要打山子的樣子,山子假裝很害怕地躲,嘴裏還求著饒,雪豆就又回到了快樂中,又變成一隻嘰嘰喳喳的山麻雀了。

小路穿過菜花林,又往一道山穀裏爬。山子和雪豆也得跟著小路往山穀裏爬。爬著爬著,雪豆突然就摔了,摔痛了腳,走不動了。山子說,我背你吧。說著就背起了雪豆。

雪豆在山子的背上不再是一隻嘰嘰喳喳的山麻雀了,她像隻乖貓一樣貼在山子的背上,不動,也不作聲。山子背著雪豆上坡,漸漸感到了體乏,然而坡還沒上完哩,山子隻好咬著牙堅持。這樣山子把雪豆背到坡頂時已是渾身濕透。山子放下雪豆,紅著臉直喘粗氣。雪豆坐在地上,眼睛看著山子,可憐貓似地輕輕叫,山子哥。山子卻不看雪豆,眼睛看著前麵,那裏有一小半個太陽,正欲墜未墜地掛在山尖上。山子對著那小半個太陽一邊喘氣一邊想,天馬上就要黑了。

雪豆卻沒去想天黑的事情。坡路一到頂,他們麵前又是一片金黃色,又是一片沁人心脾的馨香。雪豆趁山子歇口氣鑽進了旁邊的菜花林。要是山子這時候正好扭過頭來看她,就會發現,雪豆的腳並沒有被摔壞,她進菜花林裏那腳可是要多靈活有多靈活哩。

雪豆在菜花林裏叫山子,山子聽到叫聲,回轉頭才發現雪豆不見了。山子喊,雪豆,又去哪了?雪豆在裏邊說,山子哥進來,我出不來了。山子尋聲去找,見雪豆平躺在油菜田裏哩。油菜本是一行一行地排著的,雪豆正好躺在兩行油菜苗的中間。她的頭頂是爛漫的金黃,四周是整整齊齊的油菜棵子,她就像睡在一張掛著金色紗帳的**。雪豆這樣躺著,醉得很深,山子進來了她也不理。山子見雪豆不作聲,以為雪豆又怎麽了,著急地鑽到她麵前問,雪豆你怎麽了?雪豆沒說她怎麽了,雪豆不作聲。但她不能讓她的眼皮不顫動,更不能讓她的臉上不露出幸福之色。也就是她的眼睛和她的臉把她暴露了,山子明白雪豆是在捉弄自己,山子說,你想在這兒睡嗎,那你睡吧,我可是要走了。雪豆急忙睜開眼睛,叫住山子,她說,山子哥你聞聞,這些花香不香?山子說,花是香,不過天可是要黑了,天黑了我們就看不見路了,看不見路我們還怎麽回去?雪豆卻不管天黑不黑,雪豆說,山子哥,你過來。山子說,你自己起得來的呀。雪豆撒嬌,說山子哥你過來嘛。山子就過去,菜花林裏走路抬不起腰,山子貓著腰來到雪豆跟前,離雪豆就很近了。雪豆把雙手伸向山子,說,山子哥抱我起來。山子伸手拉雪豆,雪豆打山子的手。雪豆要山子抱。山子覺得菜花林裏天地太窄,不好抱,說,別玩了,起來吧。雪豆卻把聲音放得輕輕地問,山子哥,你,想不想娶個媳婦?山子笑起來,說,娶媳婦還早著哩。雪豆還是那樣輕輕地說,現在,就是現在,你想不想娶個媳婦?山子說,現在不想,想也沒有。雪豆說,有啊,我就可以做你的媳婦啊。雪豆說到後麵突然覺得很羞,聲音小了,臉也紅了。山子大聲地笑起來,說,小家夥你羞不羞啊?雪豆真羞了,忸怩著一臉的羞色說,我跟你說著玩哩。

其實雪豆並不是說著玩的,雪豆苦心經營了一次和山子隻隔一層布的接觸,雪豆在那時就已經把自己化成了一滴充滿柔情和幸福的水,化成了一個愛意濃濃的渴望。她再一次走進菜花林,正是她要著意打造一個情愛故事的必要細節。醉人的花香滲入她的心田,和著她那些粉色的懷想,使得她隨時都處於一種暈眩的感覺中。

而山子,卻像根木頭。雪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