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軍上將軍肖楚清帶兵包圍了顏府時,顏央剛剛換上了那一身白而刺眼的喪服,一年戴了三次孝,他都快忘了白色之外的顏色穿在身上是什麽樣子。

“哥哥,要不要……”一旁的爾雅想要說些什麽,但很快便被顏央打斷。

“沒關係。”這句話不僅是說給爾雅的,也是說給府內的諸人。

“顏大人。”肖楚清下了馬,親自走到了顏府院內,“您應該不用末將多說什麽。”

站在門前的顏央隻是一笑,輕聲示意身邊的爾雅放下劍,然後自己獨身一人走到了院子中央。短短幾步他走的如往常一般輕鬆,但環繞在他四周的上百名精兵卻一刻都不敢鬆懈,手中刀劍盡皆指向身處中心的他,而隨著他走的每一步,占據高處的百名弓箭手也移動著手中弓箭,再往外,數千士兵嚴陣以待隻待一聲令下便圍攻進來。

“倒是勞煩將軍走這一趟。”等到走到肖楚清麵前時,顏央隻是微微點了下頭,神色間倒像是真的覺得愧疚。

相反,“顏大人莫要怪罪末將就是了。”肖楚清握著劍的手一直是緊攥著的,雖然他也知道顏央不是什麽絕世高手,而且哪怕武功再高也敵不過這安京軍,但就是不由自主的防備著,比在戰場上麵對敵人時還要警惕。

說來可笑,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和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對峙,更加害怕的竟然是人多的那一方。

相較起來,顏央就放鬆的多,得了肖楚清的允許後才叫來爾雅到身邊囑咐道,“家裏可能要封上一陣子,你若是有機會見到她,叫她帶你離開。”

“那你呢。”爾雅知道他的意思,但比起自己還是更擔心他一些。

顏央隻是輕描淡寫的笑了笑,轉身朝著肖楚清說道,“走吧。”

肖楚清卻是沒動,頗為警惕的問道,“你們剛剛說的\\\\\\\'他\\\\\\\'是誰?”

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一年未見的身影,顏央琢磨了一下稱呼,最後還是選擇了將會成為最正確的那一個,“公主殿下。”

*

元貞帝慕容濟駕崩第三日,以丞相趙衍為首的群臣覲見皇子慕容明初,以國不可一日無君之由奏請其繼位。又三日,慕容明初登基,改國號永熹。

一切都那樣匆忙而又理所當然。

被關在梧棲宮長達七天的秦商直到最後都沒能見到慕容濟最後一麵,連棺木都不曾見到。現在想想,當時在禦花園的那一次,他留給她的背影,就是她此生見他的最後一眼了。

同樣被軟禁宮中的文武大臣們在經曆了七天的“靜思”之後,該明白的已經明白,想不通的也不再細究。在生死未卜的前程麵前,甚至沒有人去關心皇帝的死因。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秦商一直沒有見到殷阮,心中的懷疑卻是越來越深,那一日殷阮所說的話與其是想要加害慕容濟的宣言,不如說是想要放棄自己性命不去怪罪別人的遺言。真的是她下的手嗎?

沒有人能驗證她的猜測,而且無論事實是怎樣的,結果已經發生了,說什麽都是為時已晚。在這種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她能做的隻有祈禱自己所關心的人的平安,無論是殷阮,慕容明初還是顏央。雖然事情看似正在朝著史書所寫的方向發展著,但她仍是覺得有些事情已經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又過了不知多少天,等到慕容濟的葬禮結束該安置後宮諸人的時候,施錦終於打開了梧棲宮的大門。

“我要見父親。”多日的軟禁,她甚至已經沒有精力抬起頭看他。

“皇上正在準備登基大典,您先去見見太子妃或是皇後娘娘吧。”施錦早已脫下了那一身宦官的衣服,也不再刻意壓著嗓子說話,平靜的告知了這些事情,然後平靜的看著她愣了一下後用盡力氣衝了過來。

“你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秦商心知他說的皇帝絕非是慕容明初,揪住他衣衫的手雖是用不上力卻也不肯鬆開,“這幾天發生了什麽?”

“前朝永熹帝已經昭告天下退位讓賢,現在是您的父親繼承大統,定國號為祟,改元建興,不日便會舉行登基大禮。”雖然是改朝換代的大事,施錦說的仍是輕描淡寫,隻是語氣中多了一絲恭敬,不同於之前裝出來的那般虛假,而是真真正正的恭敬,“所以您要記住,您現在已經不是前朝的皇後,而是這祟朝的公主殿下。”

“皇後?我應該已經是太後了吧……”秦商隻覺得一切都荒唐無比,從太後到公主,這樣的身份轉換已經不是她接不接受的問題了,而是達到了能夠淪為曆史笑談的程度,“慕容明初呢?”

“性命無憂。”

“慕容濟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有沒有又如何?”他的語氣還是那般平靜,連頭都沒有抬,“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

了。”

“為什麽這麽突然?”這些天所經曆的一切都太不真實,秦商還有種自己在做夢一般的感覺。

“突然?”聽到這兩個字,施錦終於正眼看向了她,“你在這幾日看到的突然,是在你不知道看不到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以命相搏的爭鬥之下換來的,誰也沒有資格說突然。”

世間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一朝而成。身為六軍統帥之子,麵前這個人忍辱負重的在宮中呆了這麽多年,一步一步爬到頂點,這其中艱辛與屈辱無人能夠體會。而他也不過是這改朝換代的大業之中,一塊普通的基石。秦商沒有再說什麽,雖恍若夢中,但她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是她這個角度看到的才是全部。

隻是,這算是曆史已經改變了嗎?

永熹帝繼位不過一個月黎朝就已滅亡,這天下已經不姓慕容改姓了趙。趙衍這一派終於贏

了,無論是顏央還是裴光繆都已經輸了,輸的徹徹底底沒有翻身餘地。史書上所寫的一切從現在開始已經不是真正的曆史,所有人的結局都要從現在開始改變。

“顏央呢?”

“刑部大牢。”

“我想見見殷阮。”

“過些日子您自會見到她。現在雖是大局已定,仍恐有圖謀不軌之人,您還是小心些為上。”

“你們已經成功了,為什麽你看起來還是這麽不高興?”見不到顏央和殷阮並不是多麽意外的事情,隻是明明大事已成,秦商看了看眼前這個功臣的表情,卻找不出絲毫喜悅或是欣慰之情,唯有憂愁和擔憂。

“您不必關心我的事情。”施錦避過了這個問題。“您不是一直想出宮嗎?現在就可以出去了,若是您有心情,還可以去為自己的公主府親自選址。隻不過為了您的安危著想,無論您去哪兒,我都要跟著您。”

他所說的話,她一向沒有權利去反駁。隻能慢慢跨過了門檻,走出了這關了她幾乎一個月的宮殿。今天的天氣很好,天朗氣清,陽光甚至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擋了一下,然後發現這外麵的世界靜的可怕。

“宮裏的其他人呢?後妃們呢?”琴瑟靜好很早被帶走了,她知道她們不會有事,但其他人的命運就無法猜測了。

“元貞帝的後妃中,沒有位份的遣回原籍,妃位以上的已經盡皆在禧福寺出家。”

“所有?”她刻意加重了這兩個字。

“所有。”他聽懂了她的意思。

所有,也就是說,包括了原本在冷宮的璟妃虞蘇薑。那個女人是眼前這個人的全部,縱使贏了這天下,隻要虞蘇薑的處境難過,他也絕對高興不起來。

“父親不知道你的事嗎?”身為這開國的功臣之一,隻是想要一個女人的話,無論是怎樣不近人情的帝王也能夠滿足吧。

“正是因為知道……”施錦回想起養父之前對自己說起的那番話,如一塊大石堵在胸口卻

無法移走。

“……你之前已經因為那個女子錯了一次,現在還不知悔改嗎……”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趙衍說起這句話時的神色既是恨他不爭氣,又是滿帶著告誡,說的他連反駁都不能。

秦商見他一臉凝重,雖不知他想起了什麽,但也有些替他擔心,“要不要我幫你去和父……”

“公主。”站在她身側的施錦突然走到她麵前,後退幾步然後屈下腿。

雙膝跪地。

秦商嚇得倒吸了一口氣,連忙蹲下身去扶他,至今為止,她所見過的最恐怖的事情無非是眼前這一件了。就在幾天前她還要對著這個人戰戰兢兢言聽計從生怕惹怒他,如今竟然看到了他跪在她麵前。太詭異,太驚悚。

“有話好好說,你快起來我害怕。”她認真的考慮著他要是再不起來,自己要不要也對著他跪下算了。

“您若是想幫我,就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