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秦商實在無法相信這句話是麵前這個人能說出口的,何況他那恭敬的語氣和動作,又有哪一點像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皇城煞神。
施錦隻是維持著那個謙卑的動作,垂首無言。
“你起來,或是告訴我你這樣說的理由。”無法,她隻有站起身,按照他所希望的,居高臨下的望著他,“說啊。”
“您與顏央的婚約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成真的,”他仍然沒有抬起頭,“真正與您有婚約的,是我。這是在您入宮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我去找父親。”不等他說完,她已經先打斷了他的話,轉身便想朝著大門走去,走了幾步又扭過頭警告他不要阻攔,“這一定是爹自己擅自決定的事情,他拿什麽威脅的你?虞姑娘?我知道你無可奈何,可你要是真的跟我成親了,虞姑娘才是最絕望的吧。難道你忍心讓她看到最愛的人去娶別人?平時看你蠻聰明的,怎麽到了這種事情上就這麽沒腦子?”
施錦正要攔她的手停滯在半空中,啞口無言。
秦商稍稍後退了一步掩飾心中的慌亂,雖然表明上還是冷靜的很,但隻有她自己才知道要她批評眼前這個人是需要多麽大的勇氣,換做平時的話,就算給她幾萬個膽子,她也絕對不敢這麽對他說話。
“總之,你犧牲自己的想法是蠻讓人感動的,但是做法就太糟糕了……不過我也就是這麽一說,你別在意……對不起……我錯了……”衝動的一時失言之後,理智還是讓她不由自主的就道歉了。一年多養成的習慣,哪怕身份再怎樣變,在這個人麵前她還是這般沒出息。
“是我錯了。”施錦的手終於有些頹然的放下,但卻仍然未從地上站起身,“可是我真的沒辦法。”
“那是因為你不懂女人。女人都很小氣的,看著自己相依為命的愛人去娶別的女人,還不如死了算了。”換做別的女人,秦商可能還不會這樣斷言,但是對於虞蘇薑而言,施錦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義,這一點連她這個外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是蘇薑讓我這麽做的。”
“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和她,已經不能隻考慮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了,不再是除了彼此之外再無牽掛……”施
錦的聲音帶了幾分有氣無力,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將這些話說出來,“從三個月前開始,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隻能妥協。你明白嗎?”
他終於又用平等的語氣與自己說話,這樣無疑讓秦商稍微自在了一些,可是他所說的這些話卻讓她不知如何作答。上下唇瓣張張合合幾次,就是發不出聲音。
死一般的沉寂。
“你是說孩……”說到這兒,她自己已經先捂住了自己的嘴。
施錦用沉默代替了承認。
她終於明白了他所說的沒有辦法是什麽意思。如果隻是兩個人,抱著哪怕死也不分開的心情,無論怎樣的難關都能輕鬆闖過。但是若是多了一個孩子,哪怕是再小的困難,他們也隻能妥協。
“這件事皇上還不知道……我不敢讓他知道。”養父從一開始就反對自己與蘇薑的事情,施錦一直明白,但他沒有反抗的餘地,也不敢再多讓一個把柄落在對方手裏。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做出了承諾之後,秦商還是決定去找自己的父親談一談,“我隻是去問問他這樣做的理由。”
“知道了理由之後呢?”
“知道理由之後……”她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她的真實目的。
*
儀元殿離梧棲宮的距離並不遠。
進宮這麽久,她是第一次來到這個皇帝處理政務的宮殿,但卻是以一個已經全然不同的身份前來。宮裏的宮人換了許多,似乎在這之前就被告知了她的身份,對她的態度恭敬中帶了畏懼。她就這樣直直的走進了殿內,儀元殿的侍衛也無一人阻攔。
“終於來了。”大殿裏隻有趙衍一人,看似一直在等她。
“爹。”
“以後要叫父皇。”對於怎樣向女兒解釋這突然的變故,無疑是這個新皇幾日來最困擾的一
件事,但看著她的表情,身為父親的直覺就讓他明白她已經知道了一切。“施錦都對你說了?”
“您的大事女兒知道自己沒權利管,但是您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您一定要我嫁給他?”改朝換代的大事,她有自知之明不去多問,但關係到自己的婚姻,她還是想問個清楚,“您明明知道他對我無意,我也不可能對他……”
“商兒,”平靜的打斷了她的話,在她沒有問出口的情況下,趙衍直接回答了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你不能嫁給顏央。”
自己的心思就這樣被輕易戳破,秦商有那麽一瞬間的尷尬,但父親已經直白的說出了口,她知道自己繼續隱瞞也沒什麽意義,隻有問道,“為什麽?為什麽顏央就不可以?”
“因為他不配。”趙衍的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當初允許她去見顏央時的表情,“從一開始,爹就沒有打算讓你們的婚約成真。你們兩個的事,爹一直知道。可是你當他對你的好都是真的嗎?他是什麽人你應該知道,他那種人又怎麽會對自己仇家的女兒真心實意。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他接近你的理由?連你自己都不信他,爹又怎麽能相信他會對你好。你這一年受的苦夠多了,爹不想你因為他再受傷害。何況你現在已經不是區區大司馬的女兒了,你是這祟朝唯一的公主。我祟朝的公主無需嫁給一個已經淪為階下囚的叛臣。”
一字一句都無可反駁。
秦商默默的聽完,然後不得不承認父親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她再不願意去麵對這些,也必須承認。
“讓你嫁給施錦,確實是爹的私心。但除此之外,這也是為了你們兩個好。隻要虞蘇薑還在爹的手裏,施錦就不敢對你有異心,他會是這世上最好的夫君。而他身為林帥的兒子,現在身份敗露了,即使已經改朝換代了,想要名正言順的活下去仍需要一個依仗,你就是他所依仗的人,他隻有依附於你,才有可能為林家平反。”說到這兒,趙衍已不由歎了一口氣,“你是爹的女兒,爹一直沒讓你參與這些朝政上的事情,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隻有兒女情長就可以辦到的。你在宮裏這麽久,爹會想別的辦法補償你,但是你也要學會為大局著想。有些事情並不像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在來到這裏之前,秦商已經做好了被迫接受一切的準備。但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這些事情的理由充足到她竟然可以主動去接受。在趙秦商這個身份之前,她還是這祟朝的公主,無需再委身於人戰戰兢兢度日,但也必須付出一些無可奈何的代價。
“您會殺了顏央嗎?”
“爹不會留著一個後患。”
“那就徹底奪走他所擁有的一切,讓他一無所有屈居人下,給他一個最為世人不恥的身份,讓他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秦商很意外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竟然沒有猶豫,平靜的如同在說天氣一般,而且還要繼續說下去,“如果像我說的這樣,您能不能饒他一命呢?我會嫁給施錦,但就當是您對我的補償,我想要顏央,無論以何種身份與他相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儀元殿的。
但她知道在趙衍最終答應她的請求時,她也把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徹底推入了萬劫不複之地。她在不知他是否樂意接受的情況下救他性命,卻拿他的尊嚴他的一生當做代價。她確實扭轉了他的命運,以一種最自私最無恥的方式給予了他後半生的生不如死。
在他還沒有傷害她之前,她已經先把他傷的千瘡百孔了。
說到底,誰又配不上誰呢,從此之後,她也沒了資格去質疑他的做法。
“商兒?”已經成為這祟朝太子爺的趙秦真剛剛走到儀元殿的大門口,就見到了掩麵而泣的妹妹,“你怎麽了?”
“我要嫁人了。”盡管眼淚還在止不住的流著,秦商回答他的聲音卻是平靜的,聽不出一絲哽咽。
趙秦真在一旁看的有些發慌,但還是安慰道,“嫁人又什麽好哭的。你現在可是公主了,嫁給誰都是下嫁,連你的駙馬爺見了你都是要行禮的,沒人能欺負你。”
“所以我是因為高興才哭啊。”抹了抹眼淚,她努力的對著擔心自己的大哥笑了笑。
“你別笑了,還不如哭呢。”大哥終於忍不住了抖了抖身子,“我知道你不願意嫁給施錦,不過隻要你不喜歡他,我也覺得你最該嫁給他。現在你還不知道,等到以後你就明白了,這也是為了爹的大事著想。”
“我知道。”聽話的點點頭,又說了幾句話,秦商向大哥道別後便徑直回了梧棲宮。
施錦一直站在梧棲宮的門口出神的望著遠處,見她回來了剛要問些什麽,卻聽她先開了口。
“陪我去見見母後吧,駙馬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