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永熹元年六月,永熹帝慕容明初禪讓帝位於丞相趙衍。七月,趙衍登基,定國號為祟,改元建興。帝膝下一子一女,長子趙秦真為太子,小女秦商封長陵公主。
七月初二。
“你很怕我嗎?”施錦突然轉過身問了這麽一句。
“不怕啊。”
“那你為什麽離我那麽遠?”
“哪有。”站在離他三十米開外那麽遠的秦商大聲的喊著。“很近啊。”
自趙衍登基,封了皇後太子公主,朝政也漸漸穩定下來之後,有些瑣事也可以著手準備了。比如太子府和公主府的選址建造。公主嫁人後自是不能再住在宮中的,而從黎朝傳下來的規矩裏就有駙馬是比公主低一級的說法,即使成婚後,駙馬住的也是公主府而非駙馬府,公主府作為公主要生活一生的家,自然很是重要。
重要到可以讓公主自己決定建在哪裏,建成什麽樣子。
成為長陵公主的第二天,秦商就踏上了攜準駙馬爺一起為公主府選址的道路。
“我隻是怕你心裏……難受……”重新站到他身邊,她努力的想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對方現在的心情。雖然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還沒有完全適應他這種近乎溫順的轉變。
“我沒事。”施錦搖搖頭,“隻要她們平安。”
“她真的很幸運。”這句話是秦商憋在心裏很久的話。自接受了這門婚事之後,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很多之前不解的事情,包括那次獵場的刺殺和璟妃故意引她去鴛鸞殿之事。據大哥所說,那次所謂的刺殺不過是父親下令做的一場戲,就算顏央沒有擋下那一箭,箭也不會真的射到她。至於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引起混亂和令皇帝放下戒心。當然,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來一個殷阮奪走了皇帝的所有目光,即使沒有那次的事件,皇帝也不會再關注別的事情。但是在那一次的“刺殺”裏,還有一支箭是射向虞蘇薑的,由此才導致了事後鴛鸞殿的那一幕。
射向虞蘇薑的那支箭是一個警告,警告她看清自己的身份遠離施錦。早已失去了一切的虞蘇薑無疑是沒有安全感的,她所剩下的隻有身邊這個男人。而同樣的,她也知道這個男人被迫接受了另一份婚事,婚約的對象就是那個已經擁有了她失去的全部的女子。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那次她引我過去並不是想害我,她隻是想讓我看到你們在一起的畫麵,讓我提前明白你是她的。她怕我搶走你,卻又不能對我說。”事到如今,秦商一點也不認為這樣的行為是幼稚的,她甚至能稍微體會到那個女子急切的想握緊手中之物的心情,“所以她真的很幸運,她遇到的是你,這世上怎麽可能有哪個女人有本事把你從她身邊搶走。”
從曾經的盛氣淩人凶神惡煞變成現在這幅委曲求全低聲下氣的樣子,這個男人已經為了心愛之人放棄了一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十多年的感情直至今日仍然如此堅定無悔。
“真好。”她羨慕的自言自語,然後在他不解的目光下裝作迫不及待想選址而快走了幾步。
經曆政變後的朝廷成功的完成了一次大換血,曾與趙氏一派相對抗的朝臣們皆被扣上了叛臣的帽子,或被處刑流放或身陷囹圄。而他們留下的府邸,就淪為了朝廷的所有物。
“整個都城,你喜歡哪個地方,盡可以叫人拆了重建。”施錦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告訴她的。
“不太好吧……”雖然知道這稱不上仗勢欺人,但是第一次得了這種權利的秦商還是覺得有些太過鋪張。
“你現在可是這祟朝唯一的公主,這算不上什麽。”說話間,已經把都城轉了大半的兩人終於走到了未央街。
未央,未盡未已,沒有完結。這是離皇宮最近的一條街,也象征了皇家希望自己的王朝永遠沒有終結的意思。住在這條街上的除了宗室成員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就連曾經的趙衍都沒有權利將府邸建在此處。隻是現在黎朝已經滅亡了,這條街上所住的所有人家幾乎都被政變所波及,一戶都沒有剩下。
秦商走到街中心的時候,剛好就看到了朝中派來的人正在準備拆掉其中一座府邸。被摘下的匾額上寫著幾乎有些刺眼的兩個字。
顏府。
“都給我停手!”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她在沒有帶任何侍從守衛的情況下就這樣朝著所有人吼了出來。
奉命在此監工的吏部主事宋照阻止了想要上前的下屬,自己先向她跪下身,“微臣宋照參見公主。”聽到長官這樣說,其他人愣了一下之後也盡皆俯身下跪,連帶著顏府正在親眼看著府邸被拆的顏府諸人,一時間裏裏外外跪倒了一片。自己作為貴妃和皇後的時候也沒有受到過這種待遇,秦商怔了好一會才連忙叫所有人起身。
“你認得出我?”她好奇的看向宋照。明明今日她是特意低調出行,一身行頭與街上的普通的女子沒有不同。
宋照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她身邊的施錦。意思很清楚,他並不是能認得出她,而是認識這個曾經權勢滔天的司禮監掌印宦官。
“能讓施大人隨行的,自然隻有長陵公主。”雖然施錦現在無官無職身份又敗露了,宋照還是聰明的用了施大人這樣的稱呼,然後又問道,“公主叫臣等停手是何意?”
“能不能不拆了這裏?”現在問為什麽要拆已經毫無意義,她隻問最有用的問題。
“這是朝廷的命令。”宋照說著指了指街上其他府邸,“而且也並非徹底拆了,隻是撤了這牌匾,移走府裏的東西罷了。”
“然後呢?”
“然後?”宋照不解的一愣,“然後自是要交由朝廷掌管,或是賜予別的大臣或是……”
“你的意思是,給我也可以?”秦商抬眼看了看這個自己憧憬許久,卻從未踏足的地方。這裏是顏央的家,無論出於什麽理由,她也不想把這個地方讓給別人。尤其是在她對他做出那種事情之後。
“可是……”宋照有些為難。
“皇上的口諭,公主看中的地方,無論是哪裏,都可以拆了重建成公主府。”施錦適時的提醒了他一句。
宋照是個聰明人,看了看公主和未來駙馬爺的表情便對事情了然於心,在心裏暗自盤算了一番之後,迅速的做出了決定,“施大人說的是,那既然公主選了此處,是否要重……”
“不需要拆了重建。”有些遺憾的看了一眼那顏府二字,秦商語氣果斷,“裏麵的東西一樣都不要動,什麽都不許換,我就要這裏原本的模樣。父皇要是問起這件事的話,你就說我喜歡這裏,然後按規製把這裏掛上公主府的匾額就行了。”
“是。”宋照領了命。
“我進去看看。”自從成了公主,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權利的好處。幸運的是,因為她來的也早,府裏的東西還沒有被挪動,隻有一進門的院子裏跪著許多顏府的下人和侍從。
“顏氏一族的其他人已經被關進大牢等待判決,現在能跪在這裏的,都不姓顏。”緊跟著她進來的施錦為她解釋了一下,“雖然也免不了罪責,不過總不至於被處死。”
曾經顏氏一族是多麽的尊貴顯赫,一朝落勢,顏姓反而成了累及性命的罪名。秦商的目光掃過院中所有人,然後落到唯一一個被四五名守衛圍住的人身上。
“爾雅?”
“趙……公主。”脖子上至少架了五把鋼刀,一動不能動的顧爾雅隻能用近乎驚喜的眼神看著她。
“放開他。”秦商扭頭對著宋照命令道。
“這……”宋照很想說這個人武功太高不得不防,但聽著公主那不容置疑的語氣,便不得不妥協的叫手下讓開,“沒聽到公主說的話嗎,放開他。”
幾名守衛收刀退下,爾雅捂著有些僵硬的脖子,正在想著可不可以站起身,秦商已經走到他麵前朝他伸出手,“走。”
“什麽?”宋照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跟我走。”秦商沒有理會他,隻是看著麵前的少年,“在你哥哥回來之前,你先呆在我身邊。”
“可是……”爾雅看了看周圍的人,還有些猶豫。
“沒有那麽多可是。”秦商直接了當的從地上拽起他,“我總不能讓你哥哥回來的時候看到你也被關起來。宋大人,這件事我會自己向父皇說的,你不用擔心。”
“微臣明白。”雖然不合規矩,宋照又怎敢違抗這新朝唯一的公主殿下。
“您不擔心您的名……”被她一路拽出府後,爾雅仍是有些擔心。畢竟無論出於什麽理由,快要出嫁的公主公然帶一個男人回宮都是會淪為世人飯後談資之事。
“你是說名聲?”秦商不知該以什麽表情來回答這個問題,隻能無奈的一笑,“再過幾日你就知道,我早就沒有名聲可在意了。”
“公主。”一直默默跟著他們的施錦聽到這句話,突然插了一句嘴,“您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秦商本來想說的是顏央一事,但看了看他的表情,突然意識到兩人說的可能並不是同一件事。
但卻同樣是讓她淪為世人笑談的事情。
“皇上已經下令,凡是尚未被判決的文武官員,宗室或世家子弟,隻要願意侍奉長陵公主者,皆可免於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