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在一個陰雨天回到安京的。
本是在處理嘉王一案的秦商聽說了這個消息後,立刻放下了手裏的一切事務趕到了太子府。在此之前,她本是想叫太子的家眷等人進宮居住的,但是太子妃堅持守著那個太子府,她也隻能任由她們自己做主。
“哥哥。”進府之後,秦商的聲音無疑是帶著興奮的。雖然她與太子之間的兄妹之情還不至於深厚到這個地步,但是太子回來了,也就意味著她可以把這個皇位交還回去了,再也不用頂著一個皇帝的頭銜在深宮之中生活。
“商兒。”多年未見,身為一個真心疼愛妹妹的兄長,趙秦真的聲音倒是比她還要激動。見她進來,便顧不得許多,像是小時候那樣將其一把抱在懷裏。重逢之景感人,太子妃和幾個姬妾都在默默的抹著眼淚。
被他緊緊抱住的秦商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在正準備開口問他這段日子的經曆時,一抬眼卻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少年。
“明初?”在仔細打量了一眼那少年的樣貌之後,她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姑姑。”幾年不見,已經長成少年模樣的趙明初險些讓人認不出來。
秦商早聽說慕容濟還是少年年紀時生了一副好相貌,是當年安京唯一一個能在容貌上與顏央相較高下的人。雖然後來荒唐的生活讓他自己把自己給糟蹋了,但那蠱惑人心的氣質樣貌卻完完全全的遺傳給了兒子明初。如今趙明初也有十三歲了,正是少年身量長成的時候,翩翩美少年,兩個眸子好像蒙著霧氣一般惹人憐,何況眼角下還多出了一個米粒大小的傷疤,形狀精致,像是血紅色的淚痣一般。
隻是這副樣貌妖媚有餘,英氣不足。這對於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來說,實在不算是什麽好事,而且看那眼角下的疤痕,更似是故意拿針刺出來的,隻為了點綴這副長相。
才不過短短幾年,在這個孩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見妹妹一直盯著明初看,趙秦真不由笑了笑,“這次幸好有明初與我一起,不然逃不逃得出來還是難說的事情呢。”
一個少年能與莊山的人鬥智鬥勇,最後幫助太子和自己成功逃出,這樣的頭腦倒是頗有他表哥顏央的風範。如果當初他沒有被人篡位,一直坐在那皇位上,黎朝未必不會成為一個富強興盛的王朝。
“商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太子的話語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沒什麽,哥哥你平安就好。”秦商漫不經心的應付了一句,然後聽太子講了講這些日子的經曆。
原來當年太子被挾持之後,黎公並不急於殺他,隻是將其軟禁起來。而一同被擄去的明初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精心策劃之後設計出了一個絕妙的計劃,不僅成功與太子逃出了禁錮,還把看守他們的人耍的團團轉。剛好當時趕上了黎公攻打安京,混亂中他們逃脫了追捕,最終流落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為避風頭,兩人一直隱姓埋名在小鎮生活了一陣子。即使後來天下太平,秦商派人去尋找他們,他們也在那裏多呆了一些日子才回來。
“其實我也有想過,幹脆不回來了。”說起這些事情時,太子也並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那段日子,我們在那裏生活的很好。雖然在聽說是你當了皇帝時,我也驚訝了很久,但是現在看來,你當這個皇帝說不定要比我好得多……”
“哥哥。”秦商打斷了他的話,搖了搖頭,“你也知道,這不是我這個皇帝當得好。我什麽都沒有做,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帝而已,所有事情都是由朝中那些人來解決的。這個皇位本來就是你的,我隻是為了你暫代皇位而已,現在你回來了,我自然也要把它還給你。不過你可以放心,就算我不在,那些官員們也還會在,照樣可以讓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說的也足夠直接了。無論太子擔心哪一方麵的事情都沒關係。她隻是想告訴他,皇帝是她或是他,這個天下都會安寧無憂,而且由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來繼承皇位更能讓天下人安心。隻要他登基後不對朝中的那些官員們下手,這萬裏山河還是會像現在一樣美好。
“可是顏央……”這些日子裏,太子也並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對朝中發生的事情早有耳聞。雖然心知現在這個盛世是由顏央帶來的,但是趙家與顏央鬥了那麽多年,到底還是心存芥蒂。
“顏央不會在朝堂上出現了。”秦商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別的。
太子也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顏央若是想要這個天下的話,簡直是易如反掌。如今能有這樣的局麵,或者說,如今這天下還姓趙,全要歸於顏央對天下毫無興趣的原因。顏央不想要天下不想要皇位,他對什麽都沒興趣。雖然惹人惱怒,但也是個事實。而太子並不是父親趙衍那樣的人,他不想與顏央相爭。
何況,這天底下又有誰能爭得過顏央?
即使再不甘心,也唯有接受。
“過幾天我會對大臣們說這件事,你先好好在府裏休息吧。”離開前,秦商不忘囑咐自己哥哥在長途跋涉後養足精神。
“姑姑。”而見她要離開,一直沉默不語的明初終於再次開口,似是躊躇了許久才有勇氣問出這個問題,“我能見見表哥嗎?”
聽了這話,秦商不禁詫異的看向了太子,後者則是毫不在意的點點頭。她還記得自己哥哥一向很防備著這個前朝君主,雖然是收養,但無異於拘禁。但是如今明初能夠無所顧忌的問出這句話,隻能說明是太子允許的。這兩人的關係竟然因為這次事情變得親密了嗎?太子竟然這樣信任這個前朝的皇帝了?
不過連太子都同意了,她又有什麽理由反對。
顏央還住在宮中那個偏僻又安靜的小院子裏。
“今天你就住在這裏吧。”偷偷將明初帶進宮中之後,秦商便把他送到了那個小院子前麵,交代了一句準備離開。
而趙明初站在這熟悉的小院子外麵,思緒卻被勾到了七八年前。他仍是記得,那時的他,父皇還有表哥一起來到這個小院子裏過中秋,那是他最開心的日子。如今他再次站在了這裏,一切卻早已是物是人非。
“母妃。”
“嗯……啊?”已經走出幾步的秦商詫異的回過頭看他,不懂他為什麽突然用這樣的稱呼來換她,雖然這是他和她之間最初的稱呼。
“您還喜歡著表哥嗎?”少年站在院門前,沒有回頭,語氣也很是平淡,但問出的問題卻讓人措手不及。
秦商愣了一下,雖然並不驚訝這個聰明過頭的孩子早已看出了她與顏央的關係,但卻不解他為什麽要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算了,是我冒犯了。”不等她回答,少年已推開了院門。
“等等。”鬼使神差的,秦商就這樣喚住了他,然後認真的說道,“明初,你要知道,喜歡不一定會在一起。有些事情,也遠遠不能用一句簡單的喜歡來形容。”
少年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但終是沒有回答些什麽,而是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小院。
當晚,剛剛踏進梧棲宮的寢殿內,秦商就忍不住對著屋子裏的人說道,“我覺得明初有些奇怪。”
“他本來也不正常。”顧爾雅倒是對此毫不意外,而且頗感興趣的一笑,“你還記得當年我說的話嗎?”
這一次不用他提醒,秦商也想能想起來了。當年在太子府上,她去探望明初,他卻說明初長大之後一定會對顏央起殺心。那時的她並不相信他的話,但在今天看到明初的變化之後,卻也隱約有些不安。至於為什麽不安,卻又說不出來。
“不過他要怎樣也是他的事,你無需擔心這麽多,反正又與咱們無關。”說話間,顧爾雅已經走過來抱住了她,貼著她的耳畔問道,“你猜那個林臻對我說了什麽?”
“一定不是什麽好事。”她扭過頭瞪了他一眼,卻也沒有掙脫他的懷抱。
自從事情終了後,那個原本站在黎公陣營的林臻便義無反顧的為了哥哥回到了安京。成日像是黏在了施錦身上一樣跟著施錦到處走,弄清楚了原委的施錦倒也拿她沒辦法。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逗弄秦商,問她想不想知道接下來的曆史。隻是在秦商真的問她的時候,她反倒不說了。最後,秦商也索性不問了,畢竟前車之鑒提醒她,提前知道這些說不定反而會壞事。幸好,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深諳這個道理,倒沒有人對此表現出興趣。
“她把孩子的名字告訴我了,你想不想知道?”
“你會告訴我?”
“等孩子出生了我就告訴你。”
*
幾日後,暫代帝位三年之久的女帝將皇位歸還其兄。太子繼位,改元靖嘉。
在史書的記載中,靖嘉帝趙秦真愛好學問,熱心政治,布施善政。但在當政後期卻偏信內侍少監一介宦官,致使閹黨亂權更勝前朝。內侍少監其人名諱不詳,卻利用靖嘉帝的寵信推崇暴政。慘無人道的苛政和酷刑之下,官員百姓死傷無數,人人自危,直至祟朝滅亡。
當然,也有人說,那內侍少監實乃是一介孌童,依憑過人的容貌,用自己的身體在床枕間取悅帝王,由此獲得了無上的權力。
更有野史記載,靖嘉帝正是因為受了內侍少監的挑撥,才終是賜了一杯毒酒給那“千古第一佞臣”顏央,讓其成為了長陵厭勝事件中唯一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