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入雲此時也已是疲累到極點,一出得水池便將擇地盤膝而坐,靜心調養。

豔娘見他已無大礙,先時心中的擔憂已是去盡,轉眼間卻又生了悔意,隻恨自己方怎麽沒有棄之不顧,或是取其性命。此時張入雲一動不動靜坐於一旁,直讓她心中這番心思不住的翻滾。豔娘在救張入雲之前已是心中一番掙紮過的,也曾想到事後許要後悔,卻未想到竟會是如此強烈。牙尖咬處已是一步步向張入雲身前走去,待其清醒時,已是立正在其身後,一雙鮮紅的十指,幾是要扣在對方正在緩緩起伏的脖頸上。

豔娘不想自己不經意間已是要將張入雲脖子抓爛,心中一陣悸動,卻是害怕的接連倒退數步。再看張入雲時,一方麵孔依舊是中正和平,好似對方才的一切,一些也沒查覺一般。豔娘深吸了一口氣,才將激動的心緒慢慢平複,此時的石洞內她再也不敢駐留,連忙急行了幾步出得洞外。

此顆洞外已是一輪明月當空,月光拋散直將洞前白岩打的如生了光一般的明亮,經得晚風輕指,豔娘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才覺得心上略好了一些。抬頭仰望,但見星海蒼穹,月光清冷,低首聆聽,隻聞四野蕭瑟,萬物一空。如此夜景她已多年沒有心境留意,今日於張入雲病中,反倒讓她難得領略。雖是心中仍有疑惑,但身體心神竟是異常輕鬆。不知不覺中豔娘竟是於夜下一歎,一時上隻敘倚在一方巨岩上垂目靜覽夜色。

可時間不大,豔娘便是聽得月處有輕聲捷鳥一般淩空飛渡的破風聲,豔娘為其腳步打擾,隨將身直起,口中輕罵道:“這猴子當真回偷懶,要它尋遍方圓三百裏,竟給我這般就回來!”話音未落,果見白猿已是從林中穿出,急急的向豔娘身前飛躥了過來。

此一會,它身還未至,豔娘便已聞得一陣奇香撲鼻,倒是把她驚了一跳。凝神望去,原來此次老猿手上隻提了一朵蓮花,但那花瓣卻是玉一般的潤澤,花心還帶有幾點露水,更是好似繁星一般的晶熒明亮。

待老白猿近至豔娘身前,忙畢恭畢敬心懷忐忑的將蓮花獻上,他此次雖是花了大力將這玉蓮和花間露水同時得到手,但若論療毒功效倒還比不得先前那枚蓮子,雖是有心真如豔娘囑咐一般,將三百裏方圓踏個遍,但無奈左近就有高人在側,自己一介小畜實無膽量於仙人洞府門前放肆,好容易才從神鱷手中奪來這一莖蓮花,隻好先將就著回來。他怕此番還不趁豔娘心意,相遞蓮花時,又是一陣緊張。

不想此時豔娘胸中怒火已然掩息,今再見老猿,見它腳爪皮毛少了好些,背負的雙劍也隱隱泛了些血光,隻它此一番並不是不曾盡力,再又見其掌中捧的鮮花花瓣如玉,如取其花汁對自己容貌極有好處,一時已是換了一副笑臉,隻對老猿道:“你快進洞將這花上的露水給洞中的笨蛋喝了,才把蓮花拿來給我,進洞時給我小心仔細,要是讓那家夥臭嘴碰了這花瓣一點兒,我就揭了你的皮,若是花瓣掉下一片,你的性命也不要指望要了!”

老白猿聞言,山一陣的點頭,隻是想著手中玉蓮花瓣,忙又挺直了身子,不敢挪動,事後才一步一探的向洞室內小心翼翼走了進去。隻一雙後爪還未進的室內,便聽見豔娘叱聲道:“站住!”當下卻把白猿嚇的一蹦三尺多高。待回過頭時,就聽豔娘問它道:“我知你土木法術,隻不知這提拔泉水這類小術,你精不精擅?”

白猿聞聲,先點了點頭,隨即一想不妥,趕忙又搖了搖頭。豔娘見了不奈已是罵道:“又不要你使大法,隻是將這山腑之中的泉水給我少許拔動一些出來!這你也做不到嗎?”如此白猿才點了點頭。豔娘見之甚喜,卻忙命其在先開路,自己隨後跟了進去。

盞茶功夫之後,便見張入雲與白猿被豔娘從洞內趕了出來。老白猿花了諾大的精神,才將洞中張入雲洗剩的泉水搬運出洞,又用了平生之力,才將山腑中蘊藏的靈泉**把池塘注滿,可還未來得及蹲坐在地少歇,便被豔娘提著耳朵趕出了洞外,一時肚裏一陣鳴叫,才發現自己至夜還未進食,而身邊主人也是蜷縮成一團,形容萎靡與自己一般的灰頭土臉。

一時上,豔娘直在洞中暢意直洗了一個時辰,方才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的自洞中踱步而出,就見老猿與張入雲二人正狼吞虎咽的分食一地的水果。豔娘見那地上鮮果,均是很平常俗果,不由一陣鄙夷,又見老猿雙爪盡是泥土,而張入雲也是一身水濕,至今還未幹透,嫌二人身上肮髒,卻是離的兩人遠遠的,隻在月下漫步,不是時駐身靜心,寧神嗅動林中夜間草木清氣,瞧模樣倒很是享受。而白猿與張入雲已是餓的很了,直將一地鮮果俱變成果核也就對付了個八成飽。

老猿一心為主,見豔娘騰出地界,忙扶張入雲入洞內,生了火為其烘幹身上浸濕的衣履,不久諸事皆辦的妥當。豔娘也於洞外回轉,白猿則是知趣的避出了洞外。

張入雲食了一肚山果,精神略有些恢複,又經一旁篝火熏烤,臉上也有了些血色。見豔娘近身,知要與自己吵鬧,但此時身體虛弱,隻得聽之任之。不想坐等了半日豔娘還未開,心上疑惑,不由主動問道:“咦!怎麽這一會兒你倒變的這般安靜了!”

豔娘本沒好氣,見他反來撩拔自己,即時冷聲道:“安靜些不好嗎?你今日勞頓折騰了一日,到頭來還不是中毒病倒在這火堆旁!”

未想,張入雲隻“哦”了一聲,便再不開口回應。

豔娘被他將一腔心神勾動,卻又見對方再不搭理自己,不由又是一番嗔惱,行上前凝視張入雲冷笑道:“我平日裏以為你倒真有些定力,怎麽今天隻見到一個西域的赤身女子便是一再動心,惹來這大禍事,真是不知羞恥!”

張入雲凝神回想,口中疑聲道:“你是在說我當時為其姿色,心上不曾防備這樁事吧!嗬嗬,我是一堂堂正正的男子,美色當前便是動心也是應該,有什麽羞不羞恥的!”

豔娘見張入雲口強,便又鄙聲道:“任你口裏剛強,到最後還不是為人算計,你向來自負的技擊本領,與那女子相對還不是一敗塗地!如今所謂堂堂男子卻輸於一介女流,還不惹人恥笑!”

張入雲笑道:“這算什麽,我敗在人手裏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那西域女子在地底幽恨百年,一身艱韌非我所能相比,輸了也是應該,你別當她當時傷的如沒事人一般,其間斷腕的痛苦一絲也不見得比凡人少,這一點倒是與你有些不同。再說,我學得這一點拳腳功夫,從未想過要勝過什麽人,隻是用來鍛煉自己身體的一種手段。而且……。”說到這裏,張入雲想起隱娘不由語聲低了下去,隻輕聲道:“而且有一位女子我卻從來沒有在她手裏占過上風,但我卻也從沒覺得怎麽難受啊!”

豔娘冷笑道:“你話裏說的好聽,我就不信你真的落敗於人手,連一點傷心懊悔也沒有!”

張入雲聞聲,輕輕一笑道:“自然是有的!隻是對方是比我想像的還要艱強!我雖也盡了力,但卻還是比不上人家,地底百年的怨恨著實非常小可啊!”說話間已是語聲弱了下去,低頭沉思,顯是心神他往。

豔娘以為張入雲心中不快,又追逼他道:“你今日對敵隻守不攻,我看隻怕不單是那屍妖的本領高強,而是你見了美色當前惑亂了心神吧!”

豔娘不知張入雲為隱娘當年被困地底一事,深自同情那妖屍所以才屢屢相讓,今見她一再追逼,心上不耐,不由還口道:“也不能這麽說,論理,你比她要美麗不知多少,但你我朝夕相處這多日,我也並沒有怎麽動心啊!”

張入雲這句話,觸及豔娘痛處,當即生了大怒,因其體弱,已是一把為豔娘提起。張入雲見自己玩笑開大了,又見豔娘粉麵生赤,雖是急怒攻心,但本是一張俊俏麵孔,此刻卻已化作了惡鬼一般。心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一時氣虛,本還準備的一些爭強好勝的話,不由也都咽了回去。

豔娘將張入雲提動在十指利爪之下,隨時都可以取其性命,但凝動的尖甲卻始終沒有將對方脖頸上的血脈挑斷,過了多時才一字字道:“你知道她為什麽一出世便要取你性命嗎?”

張入雲聞聲眨了眨眼睛,當下因被豔娘勒逼,隻能喘著粗氣道:“說不好!可能是她出世之後,見人就想殺,而我不太走運,卻正是讓她最看不順眼的那一個吧!”說完,卻又垂目,眼望豔娘道:“那你呢!豔娘,當日有人將你喚醒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曾這般想過!”

豔娘不料張入雲竟是一語道出自己心底秘密,一雙明目,隻射出兩道神光好似可直窺自己心度,心中驚惶,手底一鬆已是將張入雲從掌中滑了出去。待回過神來,卻又一臉不相信的問張入雲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將我身世查探出來的!是不是小雅背地底裏和你說了什麽?”

張入雲見豔娘滿臉都是不相信自己的神色,忙擺著手道:“你不要多想,我隻是記得你平日裏曾說過的一些話而已,何況此時此地,你又說出這些來,自然讓我懷疑你與那女子遭遇有些相同,至於小雅更沒有對我說過些什麽隱秘!”說到這裏,張入雲隻得賠笑道:“其實是我不好!老是惹你生氣,今日沒想到你會在我危難之際出手相救,實不瞞你說,我真的很感激你!”

豔娘聞言冷笑一聲,隻道:“不用你感激!今日我即救了你,或許我明白後悔了,也能再殺了你。你心思既然這般縝密,且用來猜猜看,我哪一天會取了你的性命豈不是好!”也罷也不再理張入雲,當時踱出洞外,竟在月下白岩上斜倚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