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車妖妃
冥界,由冥王所統治的陰暗深邃的死亡之國,八獄、三穀、十壕,四圈,在那個黑暗綿延不絕,死懼永無止境的地獄世界裏,充斥著人類世界中不可知的恐怖。可是,那裏卻生長著,唯一能救飛鳥的花朵——-曼珠莎華。
“師父,我可以去嗎?”在沉默了一會後,我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如果我能及時阻止杜蓮,也許一切就不會發生。我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所以,無論去哪裏,就算是冥界,我也要闖一闖。
司音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仿佛都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情緒中,臉上的表情也在不停變換。
“師父,我可以去嗎?”我不得不又提高音量說了一遍。
他像是忽然反應過來,牢牢盯著我,一言不發。司音這個樣子讓我感到有點不安,我剛要再說話,他的臉色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淡淡道:“現在不可以。”
“可是,師父,難道就看著飛鳥這樣嗎?明明有辦法救他,為什麽不能去!!”我不解的問道。
司音冷然道:“你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師父,為什麽,你有送我們穿越時空的能力,難道就沒有送我到冥界的能力嗎,還有你身為我們師父,我們有危險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從來也不見你出現,你收養我和飛鳥就隻是為你做事,是死是活都不管你的事嗎!”我終於忍不住把心裏的疑惑都發泄出來了。
司音臉色微變,道:“你說什麽?”
我上前一步,道:“我說,你收養我們隻是利用我們,利用我們替你搜集那些莫名其妙的眼淚!”
司音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我是不能幫助你們的。”
“為什麽,你倒是告訴我原因啊!”我開始口不擇言,“告訴我為什麽要搜集眼淚,要到什麽為止!一輩子嗎?到死為止嗎?還是下一輩子也要繼續!”
司音的身子輕輕一震,忽然伸手把我攬入了懷中,我惱怒的想要推開他,他卻反常的緊緊抱著不放,低低道:“對不起。”我吃了一驚,是我聽錯了嗎?師父竟然對我說了對不起……可是,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
“我要去,師父,我要去冥界,我要救飛鳥。”我低低的懇求道。
“小隱,冷靜點,我當然也想救飛鳥,但是在搜集到足夠的眼淚之前,我是不能送你去冥界的。”司音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那就是說,搜集到足夠的眼淚後,你就能送我去冥界嗎?”我抬頭望著他問道。
司音的異色雙眸泛起一絲複雜的神色,“你真要去?”
我重重點了點頭。
“就算你不願意,倒時也要去那裏。”他低低說了一句。
我楞了楞,我想師父的意思是等我死的時候吧,每個人都是會去冥界的。
“那麽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搜集到足夠的眼淚?”
“快了。”司音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鬆開了我,轉身朝門外走去。我又望向了飛鳥,輕輕理了理他的頭發,不管怎麽樣,我絕不會讓他一直沉睡下去。
隻是,我心裏的疑惑卻越來越多,就算我和琉克勒茜長得相像是個巧合,那麽我為什麽能戴她的項鏈,想起杜蓮生前的話,我心裏一動,難道我和冥界有什麽關係?所以我才可以戴上那條有冥河之水的項鏈?
那麽撒那特思又為什麽會出現?難道他也和這條項鏈有關?我的封印為什麽又能解開呢?
帶著一肚子的疑惑,我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在經過司音的房間時,我發現他的房門半掩著,探頭一看,司音坐在那裏,手中拿的正是那個裝眼淚的藍色水晶瓶。他全神貫注的凝視著那個瓶子,好像在回憶著什麽,一臉的溫柔,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司音如此溫柔的表情,正詫異時,卻見他的溫柔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神情,他的手指微微發顫,瓶子也開始顫動。
“師父!”我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他聽見我的聲音,立刻從困擾的情緒中分離出來,淡淡道:“怎麽了?還不去休息?”
我看著瓶子,低聲問道:“師父,瓶子裏的眼淚什麽時候才能裝滿?”
司音還是凝視著那個瓶子,道:“這個瓶子叫做無量瓶,無論放多少眼淚進去,它總是不會滿,隻有等到它變成白色時,就表示隻要再加一滴眼淚就滿了。到時一切都結束了。”
“那,等眼淚滿的時候,會發生什麽呢?”我盯著那個瓶子問道。
司音沒有回答我,默然了一會,道:“你去休息吧,很快就會有新的委托人到來。”
我知道再問下去司音也不會告訴我,繼續帶著我一肚子的疑惑回了房間,到底有誰能解答這些疑惑呢?
在等待委托人的這幾天裏,司音也把我體內的毒全部除清了。三天後,新的委托人果然登門了,這次來的是位三十幾歲的女人,她妝容雅致,打扮得體,一看就是位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女性。
隻不過,這一切都難以掩飾她臉上流露的憂慮之情。
一進門,在被司音的容貌迷惑了幾分鍾後,她才開始回過神來。
“是這樣的,我叫林悅,結婚已經快十年了,家裏人一直想要個男孩,頭胎醫院查出來是個男的,誰知不久之後就小產了,本來以為是個意外,沒想到後來懷了兩胎男孩,也都小產了,這次是我的第四胎了,醫生說如果再沒有的話,我,我恐怕再也不會有小孩了……”她一邊說著,眼眶一邊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腹部,眼眶已經泛紅。
“而且,每次在我小產之前,都會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那笑聲好可怕,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前不久做夢做到你們的茶館,我就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有……”
“你聽到那女人的笑聲時,孩子一般有多大了。”司音開口問道。
“大概六個月……”林悅眼眶更紅,道:“這一胎剛剛三個月。”
“明白了,我們會替你解決的,不過你也知道,你的代價就是付出一滴眼淚。”司音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如果能保住我的孩子,不要說一滴眼淚,要我的命都行。”林悅神情激動的說道。
司音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並不需要你的命,你先回去吧,到時我會通知你的。”
看著林悅出去,我忽然想起了什麽,忙道:“師父,你還不知道她的宿命根源在什麽時代呢!”
司音放下了茶杯,看了看我道:“很快你就會知道這個女人的宿命根源。”
“很快就知道?”我不解的問道。
司音沒有再理我,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
周圍一片安靜,不知為什麽,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陣寒意,身邊似乎有一陣冷風吹過,很不對勁,我感到現在在這個房間,除了我和司音,好像,還有第三個——生物。
“師……”我剛要說話,司音止住了我,忽然開口道:“既然來了,怎麽還不現身?”
果然是有別的生物存在,隻見房間一角升起了一縷紅色的煙霧,伴隨著一陣惻惻的冷笑聲,在紅煙中,緩緩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能相信有這樣美豔的女鬼,長發如同瀑布一樣泄到地上,秀眉微挑,鳳眼嫵媚,隻是整張臉呈現出一種死人才有青灰色,在一襲華麗的十二單衣的映襯下,更是顯得格外詭異。
是……日本的女鬼嗎?
正在我疑惑的時候,聽見司音說了句:“你一直纏著那個女人是有原因的吧,文車妖妃。”
我大吃一驚,什麽,眼前的這個女鬼是文車妖妃?我記得,在日本的女鬼中,她也算是頗為有名的。她生前是日本平安時代村上天皇的寵妃,妖豔無比,是風華絕代的佳人。被當時天皇身邊另外一位寵妃藤原元方之女佑姬所嫉妒,村上天皇平生最大的夙願便是早得子嗣,但天不遂人願,其後宮三千佳麗竟無一人懷有龍種——因此,誰能誕下第一皇子便成為了宮廷上下最為關注的事情,所以當文車妃產下第一子的同時,因嫉妒成狂的佑姬幽禁了她,並把嬰兒殺掉喂了狗。文車妃子因此而瘋掉,並在死前用血寫下詛咒,化身為厲鬼。後來佑姬生下的兒子廣平親王也在一次意外中猝死,傳說就是文車妖妃在作祟。
“如果我沒猜錯,那個女人應該就是佑姬的轉世吧。”司音緊接著又說了一句。
文車妃那青灰色的臉益發暗淡,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啞聲道:“不錯,那個賤人,不管投幾次胎,我都能認出她!”
“那麽她的孩子。”我接口道,如果是這樣,那些孩子豈不是都是因為她的關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如果……
“不錯,我不會放過她,我不會讓她生下男孩,我也要讓她嚐嚐這個滋味,每一世,都讓她飽嚐喪子之痛,哈哈哈!”文車妃狂笑起來,笑了一陣,她又停了下來,目露凶光,惡狠狠道:“所以我不會讓你們幫她,憑什麽讓她從此解脫!”
“不僅僅是她解脫,你也能解脫,我一定阻止佑姬殺死你的兒子,一切都會重來,你也不必化身為鬼,可以重新投胎為人,有什麽不好!”我衝著她大聲道。
“解脫?那麽我這一千多年的痛苦又怎麽能解脫!一切重來,我的苦都白受了嗎?”她的音量尖利起來,臉色一沉,又惻惻的笑了起來,:“這一千年來,我可是不停在尋找這個賤人的轉世,隻要她轉世為女人,隻要她懷上男嬰,我就絕對不會讓她生下來。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女人的怨氣也太大了,這一千多年,她不知扼殺了多少男嬰了,好可怕的女人。
“既然她委托了,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幫她解決。”司音淡淡然道。
“我不要重來,我寧可讓大家一起繼續痛苦下去!”她眼中凶光咋現,滿頭長發猶如亂草一般瘋長,蛇一般的纏繞住了我和司音。司音似乎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麽,文車妃的臉色大變,黑色的長發忽然斷開,無力的從我們身上滑到了地上,
她頗為忌憚的盯著司音,剛想說什麽,司音已經掏出了符咒,迅速的將她封印起來。
“文車妃,在小隱回來之前就委屈你了。”司音一邊說著,一邊將符咒放入懷中。
“師父,我什麽時候出發?”我低聲道。
“明天。”
“這一次是什麽年代?”
“公元950年。”
“咦?那時唐朝已經滅亡,國內剛好是五代十國的混亂時期吧。”我脫口道。
司音點點頭。
五代十國,中國曆史上也算是最為混亂的曆史之一吧,不過我要去的地方是日本,應該沒有什麽關係。
回到房間裏,文車妃的話還在我耳邊回想,其實她說的也並不是沒有道理,雖然改變了這些委托人的前世,改變了他們將來的命運,一切重新開始,但是以前他們所遭受的那一切不是還存在過的嗎,他們畢竟也是經曆了那一切。
真的,有點複雜,
又要——-去日本了嗎?
第二章 平安京
半夜,我忽然被一陣壓抑的呻吟聲吵醒,是從司音房間發出來的,我猛的從**坐了起來,披上件衣服就往司音的房間走去,難道是他的那個病又犯了?
推開司音房間的門,我一眼看見司音的臉色蒼白,緊咬下唇,仿佛在隱忍著巨大的痛苦,果然是他的病發作了,很奇怪,每一年,司音都會發一次這樣的病,而且是毫無征兆,也無藥可治,但過了三天就會恢複正常。
“師父?”我低低喊了一聲,一看他的額上全是密密的細汗,趕緊出門去端了一盆水和毛巾進來,絞幹了毛巾,輕輕的擦拭他的額頭。
看得出他很難受,身上的睡衣似乎已經濕透了。
“師父,你還好嗎?”以前每次他發作,都是飛鳥在他身邊,所以我也沒有那麽近距離的看到他這個樣子,雖然已經習慣了他的每年一發,但看著神一般的司音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心裏也不免有些不安。
他微微點了點頭,抬眼望了我一下,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好陌生,而且那雙眼眸中閃動著我看不懂的神色,
“出去吧,小隱。”他低下頭沉聲道。
“可是師父,你這樣……”
“出去。”
“可是……”
司音又一次抬起頭來,盯著我,一字一句道:“出去。”我吃了一驚,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司音的眼眸居然變成了金色,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還是一紫一銀,我果然眼花了,怎麽可能會有金色的眼睛呢。
“那,師父,我把毛巾和水放在那裏,你自己擦一下。”我一邊說著,一邊離開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我想我需要休息,我可能是太累了。
第二天,司音似乎好了一點,我本來想等他病好再說,但他說沒有關係,還是照常把我送往日本平安時代初期的都城——平安京。
京都,又要去了嗎?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刹那,總司那溫暖清澈的笑容又浮現在了我的麵前,不過這一次的京都,卻沒有那個讓人心疼的少年了。
在水晶發出絢爛的光芒之後,我又繼續開始了我的時空之旅。
這裏是平安京?醒過來之後,我睜開眼睛候愕然的看著周圍,明明就是中國式的樓台建築,四周的行人也都穿著唐服,更讓我驚訝的是,從我身邊而過的人說的是我熟悉的話語——漢文。
奇怪了,難道平安京模仿我們國家模仿的這樣徹底?不可能,漢文是隻有貴族才能學的,怎麽可能這樣普及?
我心裏一個激靈,忙拉住了身邊一個年輕女子:“請問這裏是哪裏?”
那女子頗為驚訝的看了看我道:“這裏是福州。”
福州?我一驚,福州不就是在中國嗎?
“那麽請問現在的年號?”
“保大八年。”
保大八年,我迅速的回憶著,保大八年,好像是曆史上南唐的年號,那麽就是說我的確是在自己的國土上了,這是怎麽回事?莫非司音的病影響了他的法術,所以才出現這麽大的誤差?
不過保大八年,好像就是公元950年,時間似乎沒錯,隻是空間上差了很多。
算了,既然來了,總有辦法去日本吧?雖然唐朝已經滅亡,但這個時期日本和中國沿海地區之間的文化經濟往來還是很頻繁,對了。可以搭船去平安京呀。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又平複下來,去當鋪換了銀子和一堆開元通寶,先去買了一身簡單的唐裝,雖然已經改朝換代,但路上的行人所穿的依舊是唐裝,看來,很多東西也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我匆匆在一家酒樓裏吃了些東西,又買了一些幹糧,就匆匆往碼頭走去。
碼頭上人倒不少,可船隻卻不多,海麵上隻零零落落的停著幾艘船,前方不遠處聚著一大群人,我猶豫了一下,撥開人群,擠到船頭,卻見一個船家打扮的男子正往下趕一個年輕女孩。
“下去,下去,這麽點銀子就想搭船去和國。”那男人沒好氣的說道。
“船家,求求你,我一定要去和國。”那女孩緊緊抓住了船簷,繼續懇求道。
我聽到那男人的話,不由心裏一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艘船正要去日本,隻是那個女孩怎麽也會這樣執著去日本呢,這個時代的女子孤身一人去異國他鄉似乎有些奇怪。
看那個女孩大概十七八歲,容貌姣好,氣質清雅,淡淡的猶如一朵玉蘭花,隻是臉色蒼白,仿佛患了什麽病。
不知為什麽,我對她莫名的有了好感。
“船家,我也想搭船去和國。”我上前一步道。
還不等那船家回答,我已經從懷裏掏出了兩錠亮燦燦的銀子,那船家立刻就滿麵堆笑,連連點頭。
“等一下,還要加上她。”我指了指那個女孩,看他猶豫了一下,我又說道:“即使加上她,還是綽綽有餘吧。”
他想了想,道:“上船吧。”
那女孩不敢相信的看了我一眼,還沒回過神來。
“你到底去是不去?”我上了船朝她喊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趕緊往我走來,我伸手一拉,把她拉上了船。
“謝,謝謝。”她輕聲道。
“不用謝了,正好我們能作個伴呢。”我笑了笑道。
她抬起臉,淺淺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年齡相仿,我們很快就混熟了。
“我叫葉隱,你呢?”我和她住在一個房間裏,倒也不錯,正好有人陪我說說話。
“我叫沙羅。”她低低道。
“沙羅,很特別的名字呢。”我看了看她,這個名字似乎不像個中國古代名字。
“嗯,聽娘說,是我爹取的,我爹很喜歡沙羅雙樹。”
“沙羅雙樹,好像是佛教中的一種雙生植物呢,我想你爹一定很喜歡你娘,所以才給你取了這個名字。”我笑著打趣她。
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忽然皺了皺眉,捧住了心口,似乎被劇痛纏身,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你沒事吧?沙羅!”我被她嚇了一跳,她連忙擺了擺手,輕聲道:“老毛病了,沒,沒有關係。”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慢慢好轉,臉色卻越加蒼白。
“我說沙羅,你這樣的身體為什麽要去日本,嗯,去和國?”我不解的問道。
她看了看我,沉默了一會道:“我去找我爹。”
“你爹?你爹在和國?”我瞪大了眼睛,吃驚的問道。
聽了她的訴說,我這才了解,原來她的父親是日本的一個貴族,早年來中國遊曆時認識了沙羅的娘,從此留在了中國,沒想到在沙羅出生一年後,國內政局日益混亂,而沙羅的父親被一封家裏人病危的書信招回了日本後,就音訊全無,再也沒有回來過。
原來是一段亂世中的異國戀……
“可是,你怎麽現在才想到去找你父親?”
她垂下眼瞼,低聲道:“我娘剛剛去世了,臨死前她要我無論如何也要和爹相認。再加上聽說吳越的兵馬很快要打到福州了,所以我……”
“我明白了,放心吧,你一定會找到你爹的。”我安慰她道。
看著沙羅虛弱的身體,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保護她的念頭。
“小隱,你說,我爹是不是已經忘了我娘了?”她忽然幽幽問道。
“怎麽會呢,一定有誤會吧,別多想了,早點休息吧。“我雖然是這樣安慰她,但心裏也有幾分懷疑,畢竟這個世上多的是癡情女子負心人,她爹爹這樣一去十幾年不回來,多半是另結新歡了吧。
在船上已經過了三四天,沙羅的身體不知是不是經受不了海浪的顛簸,一日比一日虛弱,她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真的擔心她撐不到日本,撐不到見她爹一麵。
快要到日本的前幾日,沙羅的病情忽然惡化,我又著急又難過,可卻又根本無計可施。
“沙羅,你振作點。沒事的,沒事的。”我一邊安慰她,心中卻湧起了莫名的恐懼,又要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了嗎?以前是總司,現在是沙羅?
她掙紮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塊勾玉,低聲道:“小隱,我倆相識也是一場緣分,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的時候親手給我掛上的,你到了和國後,幫我交給我爹。”
“笨蛋,你不會有事的。“我的鼻子開始發酸,
“記著,我爹的名字叫做賀茂忠兼,拜托了,小隱。”她話剛說完,就拚命的開始喘氣,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心如刀絞。
“答應我,隱。一定,一定要問問我爹為什麽,為什麽不回來!”她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我握著她的手,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慢慢闔上了眼睛。
感覺到她的手一鬆,我立刻用力拉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感覺依舊,隻是一縷紅顏,就此煙消雲散。
沙羅,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爹,一定會問他你想要問的事情,一定。
平安京,我終於到了。
“京城到了呢,沙羅。”站在京城的街頭,我喃喃說道,伸手觸到那一塊勾玉,溫潤的好似沙羅的手。
此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棋盤似交錯的街道上四處櫻花輕揚,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仿佛蜜蝶一般隨風起舞,時不時的有貴族公卿的牛車緩緩而過,偶爾還可以從簾子下見到一角如雲霞般絢麗的衣裾。
比起七百年後的京都,現在的平安京處處透著平和,優雅的氣息,
現在,應該做什麽呢?任務雖然很重要,但是沙羅的懇求我也也不能忽視,而且要接近村上天皇的妃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沙羅的父親是個貴族,也許從他那裏也能打聽出些什麽,不管怎樣,總比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好。
賀茂忠兼,到底是什麽人呢?賀茂這個姓,似乎很耳熟。
我忽然感到幾道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抬眼往四周一掃,幾個穿著水幹的路人正驚訝的看著我。
也是,我一個穿著唐裝的女子,孤零零站在異域的街頭,的確有些奇怪,我趕緊側過頭,往旁邊的路走去。
剛轉過身,我隻覺得身體好像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隨之而來就是一陣疼痛。
抬眼望去,竟然是一輛牛車,那馭車的人居然還麵無表情,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喂,撞到人連對不起都不會說嗎!”我揉了揉被撞痛的腰,攔在了那輛牛車之前。
牛車裏忽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你沒事吧?”聽這聲音還很年輕。
“還沒死。”我沒好氣的說道。
那人輕輕一笑,用扇子挑起了卷簾,一個頭戴立烏帽,身穿冰藍色狩衣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我的眼前,烏帽下是一張俊美溫雅的臉,他那狹長的黑色眼眸朝我有意無意的一瞥,竟透出幾分說不出的妖魅,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世上怎麽會有那樣充滿**,帶著邪魅卻又美的讓人窒息的眼睛,這個男人是人是妖?
第三章 陰陽師
“看你的穿著,你不是這裏的人,是從唐土來的嗎?”他用檜扇朝我指了指。
“關你什麽事。”我頂了他一句,忽然感到腿上也是一痛,忙低頭一看,原來小腿這裏的衣裙也不知什麽時候被牛車勾破了,白色的肌膚上隱隱有些血痕,猛一抬頭,看他也正注視著那裏,我趕忙伸手捂住,瞪了他一眼,道:“非禮勿視!”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好笑的神色,道:“不如去我的府邸換身衣服。”
我睨了他一眼,當我白癡啊,誰不知道平安時代的貴族公子們風流成性,我要是去了他家,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呢。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我故意咬重了好意兩個字,剛轉身想走,忽然想到了別的,又轉過了身子,望著他道:“你知道賀茂忠兼的府邸在哪裏嗎?”
他顯然吃了一驚,臉色一斂,牢牢盯住了我,一言不發。
“不知道算了。”我剛想走,卻聽到他低聲道:“你是從唐土特地來找他的嗎?”
我點了點頭。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神色,“那麽,跟我來吧。”
“我……”我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話,但是看他剛才的表情,又好像真的知道什麽似的。
算了,反正我也會法術,如果不去,萬一他說的是真的,那我不是錯過了。
我看了看他,上了他的牛車,撲鼻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初春殘梅的微香,對了,平安時代的貴族都喜歡熏香,並且根據季節的不同所熏的香也不同,這個男人也不知是哪裏的貴公子,還蠻講究的呢。
一路上,這個男人隻是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什麽話也沒說。
牛車漸漸的停了下來,簾子一掀,他優雅的下了車,正要來扶我,我擺擺手,跳了下來。他嘴角輕輕一揚,忽然伸手朝那馭車的人一指,那人居然立刻消失而化成了一張畫有北鬥七星的符咒。
“啊!”我脫口而出。腦中忽然浮現出平安時代一份特殊的職業,指著他,難以置信的道:“你,你是陰陽師?”
他斜睨了我一眼,道:“怎麽,不像嗎?”
我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你比較像被陰陽師收的那一類。”
他哈哈笑了起來,帶我進了府邸。
府邸清幽雅致,庭院裏的櫻樹和楓樹上纏繞著綠色的藤蔓,樹下擠著一叢叢銀錢花,蝴蝶花,百代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粉色的櫻花花瓣和淺紫的紫藤花瓣隨風飄落在回廊上,讓人都不忍心踩上去。
我跟著他到了左邊的一個房間門口,他在移門邊跪坐下來,輕聲道:“父親大人,我帶來了一位客人。我進來了。”
說著他慢慢拉開了移門,房間裏坐著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中年男子,我不由一愣,他的眉目之間和沙羅有幾分相似,難道這個就是賀茂忠兼?
我的心情一陣激動,那男子看到我,臉上也有幾分驚訝。
“父親大人,這位小姐是特地從唐土而來尋找伯父大人的。”帶我來的電眼帥哥畢恭畢敬的說道。
伯父大人?我一愣,他們和賀茂忠兼是親戚?
“什麽?”中年男子臉色大變。
我遲疑道:“請問你是?”
“我是賀茂忠行,你要找的賀茂忠兼是我的哥哥。”那中年男子牢牢盯著我。
我心裏一喜,真是太好了,連忙掏出了那塊勾玉,賀茂忠行一見那塊勾玉,神情頓時激動起來,一把拉住我,道:“這,這是我們賀茂家的家傳之物,你,你是沙羅?”
我呆了呆,剛要搖頭,他已經把我擁入了懷中,哽咽道:“沙羅,你是沙羅,你是哥哥在唐土的女兒……沙羅,太好了。”
“那麽,忠兼大人呢?”我急忙問道,也顧不得否認。
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哥哥他,已經過世了。”
“啊!”我失聲道:“過世了,怎麽會!”我的心中一片混亂,怎麽會這樣呢,這樣的話我答應沙羅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了嗎?
“那個,我不是……”
“沙羅,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不過既然你來了,我一定會像待親生女兒一樣待你,你就安心住在這裏吧。”他指了指那個電眼帥哥,道:“這就是我的長子保憲,以後就是你哥哥了。”
賀茂忠行,賀茂保憲,我的腦海中重複著這兩個名字,忽然如夢初醒,怪不得我覺得這個姓這麽耳熟,賀茂家族的確是平安時代聞名遐邇的陰陽師。
沒想到沙羅居然和陰陽師家族有這麽深的淵源。
想到這裏,我想要否認的話不知怎麽被堵了回去,陰陽師進宮的機會很多,也許,將錯就錯,住在這裏,能讓我更容易完成任務。
對不起,沙羅。我需要盡快完成任務回去。
“那麽,從今天起,你就叫作賀茂沙羅,安心的住在叔父家吧。”忠行微微一笑。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
賀茂沙羅,怎麽覺得這個名字,也有點耳熟……
晚上怎麽也睡不著,我的心裏充滿了內疚,冒充了沙羅,也沒有做到對她的承諾,翻來覆去多次之後,我還是披了一件單衣來到庭院裏。
庭院裏的僧都有節奏的發出敲擊石頭的聲音,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陣帶著露水淡淡的青草味,正在我閉上眼睛大口呼吸時,一縷殘梅微香鑽入了我的鼻息,這個香味……
“睡不著嗎?沙羅?”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
我轉過身去,一個冰藍色的身影映入眼簾,似乎是我那位掛名哥哥——賀茂保憲。看樣子好像是剛剛會過情人夜遊歸來。
“咦,陰陽師也有情人嗎?”我忍不住脫口道。
他斜斜挑了挑眉,那雙妖魅的眼睛水波一漾,道:“陰陽師也是男人,為什麽不能有情人?”
“也不是啦,我印象裏好像陰陽師都應該是冷冰冰的,拒人與千裏之外,像你這樣的真的很少見哦。”我解釋道。
“冷冰冰?”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這樣的陰陽師,我們府裏好像是有一個。”
“喂,那個,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我換了話題,現在我沒有興趣知道冷冰冰的陰陽師。
“喂?”他嘴角一揚,伸出扇子往我腦袋上一扣,笑道:“你很沒禮貌哦,沙羅,至少你要喊聲哥哥吧。”
“哥……哥。”我很勉強的喊了一聲。
他笑著點了點頭。
“那個,賀茂……我父親大人是怎麽去世的?”我低聲問道。
笑容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漸漸隱去,“小時候,我聽家人說伯父大人在唐土愛上了一個唐女,當時唐土一片混亂,祖母大人由於擔心就假稱病重,把伯父大人騙了回來,伯父大人來了之後知道受騙自然是要馬上回去,那時我們都知道伯父在唐土有了個女兒叫做沙羅,祖母一怒之下幽禁了伯父,後來還是我父親幫助伯父逃出了府邸,讓他搭船去唐土。”
他頓了頓,道:“但是沒想到,那艘船遇上了海難……”
原來是這樣,原來沙羅的父親並不是負心人,他一直想要回她們身邊,隻是……
沙羅,你的父親從來沒有忘記你們,沙羅,你聽到了嗎,你一定會很高興吧,我的心裏一陣激動,鼻子開始泛酸,忙低下頭去。
“沙羅?”他附下頭問道。
“我好高興……”我不受控製的開始說話,“我好高興,我真的好高興,原來爹一直沒有忘記娘,忘記我,爹一直一直惦記著我們……”
我一邊說著,心裏卻是一陣驚慌,剛剛好像有人控製著我在說話,那些話不是我想說的,難道是沙羅的靈魂?
“沙羅?你在這裏嗎?”我喃喃道……
保憲那雙妖魅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憐惜,伸手把我擁入了懷中,低聲在我耳邊道:“可憐的孩子。”
我一愣,回過神來,慌忙推開了他,“我可是你妹妹哦,你可別想趁機占我便宜。”
“占便宜?”他愣了愣,忽然猛的低下頭來,差一點撞上我的鼻子,我一抬眼,他的眼眸中閃動著令人目眩的光芒,仿佛幻化為許多小勾子,爭先恐後的勾人魂魄。
好美的眼睛,我不由暗暗讚歎一句。讚歎歸讚歎,我的手還是毫不留情的一把將他推開。
他似乎有些詫異,黑如子夜的眸子淺笑,帶著揶揄。“你是第一個在我的注視下還能推開我的女人哦。”
“別臭美了。”我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本姑娘見過的古今中外的美男多的去了,豈會這麽沒定力。
“帥哥,我見多了,你,我就打個七分吧,哼。”我一甩頭發,頭也不回的往自己房間走去。
不知道保憲是什麽表情,不過一定會很不爽吧。
回到房間,我靠在移門上,略略鬆了一口氣,摸出了懷裏的勾玉,釋然一笑,沙羅,現在,你們一家三口一定在另外一個世界團聚了吧。
第二天,我剛起來,就進來了幾名侍女,麻利的在我的屋子裏掛起了幔帳和垂簾。
“啊,啊,這是做什麽?”我睡眼惺忪的問道。
其中一個穿著紅梅色外衣的女人朝我笑了笑,柔聲道:“沙羅小姐,大人吩咐了,從今天起,我秋姬會教習您各種貴族的禮儀,第一件事就是您從現在開始需要在垂簾後麵和他們說話。來,請過來吧。”
“啊!”我呆在那裏,對了,怎麽忘了,平安時代的貴族女子都需要在垂簾後麵和男**談,即使是父親兄弟,也是一樣。賀茂忠行所擔任的陰陽頭雖然是從五位的官職,但他一直深受村上天皇的寵信,經常受到天皇的召見,身份自然也是不低。
望著這些女子們絢麗的衣服,以及拖曳在地上的三尺青絲,我不禁一陣發暈,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十二單衣?
據我所知,十二單衣是由唐衣、裳、上衣、打衣、袿和單衣組成,當然,在單衣裏麵還要穿著小袖,其中袿是一種以五層不同顏色的薄衫層疊組成的衣物,真的很繁瑣哦。
洗漱完後,秋姬也令人拿來了一套表白,裏青的模仿嫩柳顏色的十二單衣,衣服上帶著精致的藤花花紋,在四個侍女的幫忙下,我才勉強穿上,天哪,好重,我都邁不動步子了,感覺好像背著被子到處走。”秋姬,可不可以少穿幾件?“我苦著臉問道。
“平時您也可以穿袿衣,就是除去裳和唐衣。“秋姬微笑道。
一聽可以減輕點負擔,我趕緊示意侍女過來把裳和唐衣給我解了。
不多時,我的肚子開始抗議了,我幹笑了一聲,問道:“秋姬,可不可以先吃早飯?”
秋姬淡淡掃了我一眼,道:“沙羅小姐,我不知道您在唐土時是怎樣的習慣,不過在這裏,有身份的人一般每天隻用兩次餐。現在還不到時候。”
“什麽!”我受打擊了,一天隻用兩餐,這不是強製減肥嗎?“我,我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可不可以一日三餐?”我小聲道。
“沙羅小姐,請注意您的言行,您的父親賀茂大人生前可是從三位的中納言,是身份高貴的殿上人,您現在既然是賀茂家的人,就是有身份的人。”她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把素白的蝙蝠扇,道:“如果遇到意外情況,您就要用扇子半遮住您的臉,或者用衣袖也可,總之,不能讓別的男人輕易看見您的臉。”
我無奈的接過了扇子,隨手一遮。
“這樣可不行,沙羅小姐,持扇的時候右手要握住扇子下部,使扇尖微向上斜;左手握在中間,拇指在上,四指在下,就是這樣。”她笑著糾正我的姿勢。
我鬱悶的說道:“那個,我可不可以見見叔父大人。”
“賀茂大人和公子一早就進宮了。”她的聲音溫婉。
進宮?我忽然想起了文車妃,連忙問道:“對了,你知道文車妃嗎?”
秋姬點了點頭,道:“文車妃是當今主上最寵愛的妃子,有誰不知道她,再加上她剛剛懷了龍胎,恩寵更加綿澤。”
“什麽,她才剛懷上龍胎?”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有些鬱悶,這樣的話,不是要等她產下皇子,任務才能完成嘛。這樣算來豈不是要等上好幾個月?
“還有,沙羅小姐,您剛才這樣張大口說話是一種非常失禮的行為,請您記住要用半開的扇子遮住嘴巴;說笑的時候要低下頭,以扇麵覆於唇上。”
我緊緊拽著扇子,我的忍耐力快到極限了……難道這就是對我冒充沙羅的懲罰?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第一頓飯的時間,總算這裏的飯菜還蠻對我胃口的,黑漆淺香木所製的懸盤裏裝的是是米飯和鰻魚,外加芹菜和茄子,最後還有一道甜品……唐提子,是用米粉,小麥和豆粉做的,入口酥軟,滿口生香。
聽說當時的平民吃得還是五穀雜糧,隻有貴族才吃得上米飯。
吃完飯,在秋姬解說的一堆禮儀下,我的頭腦開始發脹,我看著她的嘴,說了這麽久,怎麽就不累呢。
終於,她說了一句我最愛聽的話:“那麽,沙羅小姐,今天到此為止,明天秋姬還會繼續來教您的。”
“辛苦你了。”我朝她行了個剛教的禮。
她滿意的一笑,起身往外走去。
一見她離開,我趕緊站起身,鬆鬆筋骨,伸伸懶腰,一把掀開垂簾,剛走了一步,就差點被所穿的袴褲絆倒,唉,真是要命,走都走不快,我在房間裏練習走了一會路,漸漸適應下來才朝庭院走去,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呀。
不管怎麽樣,如果要完成任務,看來還是要入宮會比較方便點。
想來古代貴族女子也蠻可憐的,成年禮後就隻能呆在這麽一個小空間內,怪不得都短命了。
剛走到庭院,忽然見到幾個穿著白色狩衣的年輕男子從回廊上走了過來。
“那個男人,總是那副樣子,我看著就不舒服。”
“別理他了,佐助,他對誰都是那個樣子。”
“你們知道嗎,聽說他的母親是白狐,師父怎麽會收他為徒。”
“這麽說他的體內流著妖孽的血液呢。”
“總之,不要理他就是了……”
男子們匆匆而去,聽他們的對話,應該是賀茂忠行的弟子們。不過他們口中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
我繼續往庭院深處走去,陽光猶如碎金一般點點灑落在庭院裏的蓮花池邊,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正半蹲在池邊,用池水擦拭著手背。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慢慢轉過頭來。
我愣愣的看著他,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清雅脫俗,靈動秀逸的少年,猶如藍天上隨心飄動的雲絮,又好似挾帶著淡淡葉香的一縷清風,纖塵不染,雲淡風清。
他隻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自己的事情。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些傷痕,
“你怎麽了?”我脫口道。
他沒有說話。
“你的手怎麽受傷了?要不要擦點藥?”我走近了兩步問道。
“不用。”他的聲音,就好像露珠滑落到竹葉上那般清透。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似乎有些詫異。
“我說,你也是賀茂大人的弟子嗎?”我側過頭問道。
“嗯。”
“你也很喜歡陰陽術嗎?”
“嗯。”
“我叫葉——-我叫沙羅,你呢?叫什麽名字?”
“……”
這個少年真是惜字如金,我不由鬱悶起來。
“小子,你很拽哦。”我拾起一顆石子扔到了池塘裏。
“拽?”他總算有了點反應。
“我是說你很清高啦,我這麽和你說話,你都愛理不理的。”我又扔了一顆石子,那石子在水麵上打了三個漂才沉下去。
“哇,你看,有三個漂哦!”我指著池麵道。
“我,不是清高。”他望著池麵,冷冷說了一句。“我是白狐的兒子,最好不要接近我。”
我一愣,原來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白狐的兒子,
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和我差不多大,仔細看,他那雙眼眸是至純至純的黑色,好像黑色水晶一般,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華,清澈通透,絲毫沒有沾染到一絲塵世濁氣。
“白狐的兒子又怎麽樣?不管是人類還是妖物,他們都會有感情,有愛,如果心裏有愛,妖物也值得讓人尊敬,如果無愛,那麽就算是人類也會讓人不齒。”我一邊說著,一邊不避嫌的拍了拍他的肩。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訝。
“你是……”
“賀茂大人是我的叔父,我再說一次,我叫……”
“沙羅。”他忽然接口道。
“嗯,原來你記住了。”我笑了起來。
“沙羅小姐,沙羅小姐……”不遠處傳來了侍女的喊聲。
“糟糕,我要回房了。”我趕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正要離開,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道:“對了,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他嘴角微微揚起,淡淡吐出了幾個字:“安倍——-晴明。”
我的腳步停在了原地,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簡直是如雷貫耳,平安時代最負盛名的陰陽師,竟然就是眼前的這個少年?
我怎麽會忘了呢,安倍晴明的師父不就是賀茂忠行嗎?他的母親不就是傳說中一隻名叫葛葉的白狐嗎?
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少年晴明呢,
我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道:“安倍晴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他先是一愕,繼而又一臉冷漠的轉過臉去。
第四章 百鬼夜行
傍晚時分,賀茂忠行和保憲來到了我的房裏,隔著竹製的垂簾,我隱約還是能看清他們的樣子,隻是覺得這樣和他們說話好奇怪,又不是捉迷藏,躲貓貓。賀茂忠行和我說了幾句家常話之後,又道:“沙羅,就把這裏當成你自己的家,有什麽要求就告訴叔父。”
我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叔父大人,沙羅有個請求。”
“什麽要求?隻要叔父做得到,一定為你達成心願。”
“我,我想進宮。”
“進宮?”賀茂忠行的語氣顯得有些詫異。
“嗯,是做宮女。”我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是想接近什麽天皇。
“你是說女房?”他立刻恢複了平靜。
和中國的宮廷不同,在日本平安時代,能在宮裏擔當宮女這個職位的,大多都是貴族的女兒,一般人是沒有資格成為女房的。沙羅的這個身份也符合進宮的條件,更何況她的父親生前是從三位的殿上人。
“叔父本來打算過一段時日,先定下你的終身大事,了卻你父親的心願,不過……”
我的嘴角開始抽搐,什麽,終身大事,拜托,別讓我受刺激了,
“叔父大人,沙羅真的很想想去宮裏見識見識呢,您就答應我吧。”我開始發揮我的磨功。
“父親大人,其實妹妹去宮裏也沒什麽不好。不過,”我一喜,掛名哥哥在替我說話,可是他接下來的一句又把我打入了冰天雪地中。
“不過,我看要請秋姬教習沙羅更多的宮廷禮儀,以免到時丟了賀茂家的麵子。”
我從垂簾後瞪了他一眼,賀茂保憲,可惡……
“但是……”賀茂忠行還在猶豫,保憲忽然湊了過去,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開口道:“既然這樣,叔父也不攔你了,不過保憲的話也有道理,明日開始讓秋姬教習你宮廷禮儀。”
救命啊,還不如一刀殺了我幹脆……
“沙羅小姐,請您照我說的再做一遍。”秋姬有如夢魘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什,什麽?”我剛才一直在神遊太虛,什麽也沒聽見。
“沙羅小姐,請您仔細聽好了,走路時您的視線要保持在距身體二十尺的前方,即不要過分抬頭,亦不可低垂頸首,雙腳微微弓起,至於腳後跟,最好不要抬得很高。”
不就是走路嗎,我胡亂往前走了幾步。
“沙羅小姐,您走的是平步,急步,練步還是緩步?”她微微一笑。
“啊?”我張大了嘴。
“請您記住了,步行的速度,一呼吸一步的叫做緩步、一呼吸兩步的叫做平步,一呼吸四步的叫做急步,女子通常使用平步。不過,小姐要去宮裏做女房,必須學會練步—,請您將雙肘張開,腳跟放鬆著地,慢慢前行,單腳邁出的間隔為三呼吸。”
我翻了個白眼,伸出一腳,呼吸了兩下,還沒等另一隻腳出去,就因為失去平衡而摔了一跤。
為什麽,連走個路都這麽麻煩!三呼吸的間隔,這麽長時間,簡直就是金雞單立!哪有人走得這麽慢!我暈,宮裏的人平衡一定都很好。
“沙羅小姐,您的呼吸太刻意了,動作還欠缺優雅,請多練習幾次。”秋姬的笑容在我看來,猶如惡魔的微笑。
沙羅,沙羅,看在我吃了這麽多苦的份上,你也要原諒我吧……
“秋姬,我好累,可不可以喝點水。”在練習了n次後,我終於很不雅觀的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
侍女們端上了茶水,我趕緊拿起來裝水的淺口碟,剛要喝,那個令我心驚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沙羅小姐,手持器皿或其他東西時時,不要五指皆用,而應留出一指作為裝飾。”我低頭一看,自己的五個手指正牢牢握著碟子,生怕被別人搶了似的。
我快抓狂了,這到底是為什麽,連喝口水都這麽鬱悶……
“沙羅!”門外傳來了保憲的聲音,我的心裏一陣竊喜,救星到了。
秋姬迅速把我請到了垂簾後麵,低聲道:“既然賀茂大人來看您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秋姬會繼續教習您有關的禮儀的。”
明天,,還要繼續……我的眼前一片灰暗。
“沙羅,今天怎麽樣?學得還好嗎?”保憲坐在我的對麵笑著問道,一股殘梅香味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托你的福,還沒被折騰死。”我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嗬嗬,是你說要進宮的,你以為那裏是這麽好呆的嗎?”他輕輕一笑,右手撫過那柄檜扇,頓了頓,又道:“對了,過幾日少納言家的典子會來教你和歌,如果想進宮,一定要學會和歌。”
“什麽!”又是一個重大打擊,沙羅,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好像很沒精神的樣子。”他的聲音裏好像帶著絲笑意。
“廢話,我真怕還沒見到皇宮,就已經被折磨至死了。”我有氣無力的抱怨道。
隻見他身形微動,用檜扇挑起了垂簾一角,那雙邪魅的眼睛一眯,似看非看的瞥了我一眼,道:“那麽,明天,我帶你去出去散散心,如何?”
“真的嗎?”我立刻來了精神。“可是,明天我還要學很多禮儀……”
他笑得更加神秘,“明天秋姬不會來了。”
“真的?”我半信半疑道。
“自然是真的,等我父親和晴明他們走了之後,我就會來接你。”他縮回了扇子,垂簾又放了下來。
“晴明,是安倍晴明嗎?對了,他是個怎麽樣的人?”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想知道多點關於那個少年的事情。
“當著我的麵問別的男人,我可是會不高興的哦。”他似笑非笑的說道。
“什麽跟什麽,我可是你妹妹。”我瞪了他一眼。
“嗬嗬,晴明他啊,是個聰明的孩子,不過就是不怎麽喜歡說話,和其他師兄的關係也不怎麽樣,真是讓我有點頭疼呢。”聽保憲的話,似乎他並不討厭晴明。
“那個,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帶我出去?”我有些不解的問道。
“為什麽?”他又是一笑,忽然把檜扇從垂簾下麵伸了進來,輕輕壓住了我的手背,拖長了聲音低聲道:“因為——。”
雖然隔著垂簾,他也沒有直接碰觸到我,我卻感到了一種淡淡的曖昧的味道。
“——-你是我的妹妹。”話音剛落,他就適時的收回了扇子,站起身,道:“柳色很適合你,明天就穿這套。”
轉眼間,他已經出了房間,隻留下一股淡淡的殘梅香味。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對保憲說的話還是半信半疑,秋姬怎麽會不來呢?在房裏等了一會,忽然有個侍女匆匆而至,在門口說道:“實在是萬分抱歉,沙羅小姐,今天秋姬她不能來了。”
啊?真的不來了,我的心裏頓時一陣釋然,今天不用受折磨了,可是有有些疑惑,忙問道:“為什麽?”
“回小姐,是物忌。秋姬她今日不能出行。”那侍女答道。
物忌,我對這個詞不陌生,是對“凶方”進行避諱的一種行為。按照九星氣學和奇門遁甲的理論,天地間的各個方位都由不同的星神守護著,像大將軍、太白神、天一神、金神等等。如果觸犯了神祗則會受到死的懲罰。因此如果在道路上看到了貓、狗的屍體或汙穢的東西,就要停止當前所進行的事宜,回家「物忌」,以祈求神明的寬恕和保佑。當時的平安朝,人們可是十分相信這個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平靜的說著,心裏卻是陣陣竊喜,巴不得她天天犯物忌才好。
不多時,保憲就應約而來,帶著我上了一輛牛車。
車上的梅香清新怡人,我很喜歡這個香味,昨日也問侍女要了一些,將自己的單衣也放在伏籠上熏了一個晚上。
“對了,秋姬今天犯了物忌,果然沒來。”我笑了笑道。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忽然想起昨天他說的話,我盯著他,道:“是你做了手腳?”
“我?我可什麽也沒做,哦嗬嗬嗬。”
“才不信,看你笑的這麽欠扁,一定是你。”我輕輕哼了一聲。
“欠扁?”
“就是很想讓人打你一拳。”
“哦嗬嗬嗬。”
“又來了……”我別過頭去,不再去看他。
不多時,牛車穿過了朱雀門,在平安宮的大內裏的太極殿旁停了下來,大內裏是朝廷各省各部的集中辦公所在地,陰陽寮就位於太極殿的東麵,中書省的右側。
“往這裏走一些,就是主上居住的內裏了,也就是後宮。”他指了指前麵不遠處對我說道。
這皇帝的後宮和官員們的辦公地點也實在太近了吧,我微微有些詫異,早聽聞在沒有受到中國的儒教影響的平安時代,後宮與貴族的生活比較開放。後宮雖然男女有別,但是並沒有宦官,而是一些普通的男性宮廷守衛在看守,一些公卿貴族能得以進出後宮也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例外。
“沙羅,你要乖乖呆在這裏哦,不然……”保憲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車,他勾起一個笑容,“你恐怕還要學更多東西哦。”
“放心,哥哥,我一定乖乖呆在這裏!”我立刻信誓旦旦道,他的這句威脅好有殺傷力。剛說完,一隻白色的貓忽的竄了過來,保憲抱起它,笑了笑道:“乖孩子,剛才裝死裝得不錯,現在就陪陪沙羅吧。”
裝死?我愣了愣道:“難道秋姬的物忌是因為看到裝死的它?”
“哦嗬嗬嗬,有我的式神陪你,你不會無聊了。”他一邊很欠扁的笑著,一邊揚長而去。
式神?對了,他是陰陽師,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他的陰陽術和我的法術有點像呢。
我掀起簾子,往外望了望,旁邊似乎停著一溜牛車,有的簡樸,有的華麗,大多數都在上麵繪製了自己家族的家紋,這裏似乎是停車的地方呢。心裏不禁有些癢癢的,剛動彈了一下,那隻貓就警告的喵了一聲。
小樣,礙手礙腳的,我瞪了它一眼,眼珠一轉,也掏出符咒,念了幾句咒文,符咒立刻幻化成了一隻耗子,它刺溜一下竄出了牛車,那隻貓也條件反射的立刻跟著它竄了出去。
搞定,我得意的拍了拍手,身子剛一動,手中的蝙蝠扇就滑了下去,正打算下車去撿,卻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往這裏過來。
那腳步聲離我的方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竟然在我的牛車前站定了。
隔著簾子,一股帶著輕風略涼的澀香飄了進來,竟是說不出的好聞,我隱隱的看見了一個紫色的身影。
這個人怎麽會站在這裏,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一角柳色衣裾不小心從簾子底下漏了出去。糟糕,一定被人發現了。
那人似乎彎了一下腰,接著我的蝙蝠扇便從簾子底下被人遞了過來,順著扇子,我看見了那優雅修長的手指,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這人應該是哪裏的貴公子吧。
“好香。”他低低說了一聲,性感的聲線中帶著幾分華麗。聽他的聲音,應該比保憲年長一點。
“謝謝。”我低低說了一句,剛伸手想接過扇子,那人卻又沒有鬆開扇子的意思。
“喂,你到底給是不給。”我一邊拽著扇子往自己的方向拉。
“這個香味,好像是是保憲大人常用的熏香。”他輕輕放了手。
哇,這個人鼻子好靈,他這也算是聞香識美人吧,我忽然想象起賀茂保憲穿著十二單的樣子,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想不到保憲大人在這裏藏了……”他似乎又靠前了一點,手已經觸碰到簾子,啊,這個男人,不會大膽的想要把簾子掀起來吧?雖然我不是那種見不得人的貴族千金,但是這樣貿貿然的撩開簾子總是有些奇怪吧。
忽聽他的聲音在簾外低低響起,“春霞掩春花,花色無由見。惟有輕風吹,花香偷送來。”
他頓了頓,又道:“不知今日我是否有幸得見花色呢?”
“不可以。”我幹脆的拒絕道,厄——-這個,算不算是有人和我調情呢?
“那麽,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不可以,而且,我也不是什麽春花,隻是春日一雜草,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我一邊說著,心裏又有些好笑,這個男人連車裏的人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就展開追求,莫名其妙,萬一是個醜八怪捏。
“春日一雜草?嗬嗬。”他輕輕笑了起來,忍不住想撩起簾子。
“右大臣大人,您怎麽會在這裏?”保憲的聲音及時的傳入了我的耳朵。我心中一喜,保憲總是出現的那麽及時呢。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居然是右大臣,聽他的聲音卻很年輕,右大臣相當於中國的右丞相,是從二位的高官,自然也是身份高貴的殿上人。
還沒等那位右大臣回答,保憲已經不著痕跡的擋在了我的麵前。
“保憲大人,不知車裏那位……”右大臣顯然還是很不甘心。
“哦嗬嗬嗬,右大臣大人,這也被您發現了。”保憲曖昧的笑了起來,低頭在右大臣耳邊輕輕說道:“您可要保密哦。”
他的妖魅眼眸眼波一轉,右大臣似乎也有些擋不住了,隻是笑了笑道:“原來是保憲大人的紅顏知己,那麽,告辭了。”
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簾子被掀了起來,保憲上了車來,在我對麵坐下。
“那個人是右大臣?好像很年輕的樣子呢。”我好奇的問道。
“源高明是主上的親弟弟,位及人臣也是自然的事情。”保憲似乎沒什麽興趣再說這個,立刻轉移了話題,道:“我帶你四處看看吧。”
“叔父大人和晴明他們去哪裏了?”我又問了一句。
“父親大人今天去了藤原大納言的府邸替他占卜去了,恐怕會很晚才回來。”
如果知道就是這樣的散心,我一定不跟保憲出來了,原來就是坐在車裏沿著京城的街道繞了一圈,保憲也不許我下車,我隻能無奈的看著外麵的風景,心裏實在是鬱悶。
平安京倒也不小,在牛車行至四條大路的時候,天色已經轉暗,也許是古代沒什麽夜生活
的緣故,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天下稀稀落落的下起了小雨,天色更加昏暗,忽然聽見格登一聲,牛車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停了下來。
我朝外望去,驚訝的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身穿萌黃色單衣的女子,手持油紙傘,含笑而立。
“哥哥,你看。”我指了一下那邊,那個女子雖然很美,但是我知道她不是——-人類。保憲看了看我,低聲道:“沙羅,待在車裏。”便一撩簾子下了車。那女子見他走去,笑意更濃,並示意保憲和她共用一把傘。
雨女,我忽然想起了這個名字,以前好像聽說過,在雨天的時候,會有一個女子立在雨中,如果這時候有男子和她共用一把傘的話,那她就會永遠跟著他。此後,該男子就會一直生活在潮濕的環境中,因為普通人難以抵擋這麽重的濕氣,所以不久就會死去。
保憲他,應該也知道吧?
在保憲走近她的時候,她巧然一笑,正要打開傘,渾身卻已經被一道白色光芒所籠罩,保憲手中的北鬥七星符咒早她一步將她封印,隻見她頃刻化成一縷白煙鑽入了傘中,保憲迅速的將符咒封在了傘上,拿起傘回到了牛車上。
“沒事了,沙羅。”他微微一笑,順手將傘放在了一邊,又斜睨了我一眼。道:“怕嗎?”
我搖了搖頭,笑話,本姑娘也是和鬼怪打交道的。
“這是個人鬼並存的時代啊,所以,沙羅一個人千萬不能在夜晚出去哦,不然會被鬼吃了。”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的凝視著我道:“那哥哥可是會傷心哦。”
“嘻嘻,我不怕,有陰陽師哥哥在,什麽鬼都被嚇跑了。”我朝他笑了笑,現在的我,隻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了。
“傻瓜。”他用檜扇敲了一下我的頭,眼中飄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天色益發深沉,正當我們的牛車過了四條大路,轉入大宮大路的時候,旁邊的路上也過來一輛牛車,車旁還跟隨著十來個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兩輛牛車不偏不倚的在街口相遇。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見了鶴立雞群的安倍晴明,清淡如白蓮的他,卻好似吸收了月光的所有芳華,輕易的成為別人目光的焦點。那麽,這輛牛車裏坐的不就是……
“保憲,是你嗎?”賀茂忠行的聲音從那輛牛車裏傳來,兩輛牛車不偏不倚的在街口相遇,保憲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下了車來,朝他的父親行了禮。
“車裏還有誰?”忠行又問道。
“回父親大人,是沙羅。”保憲的聲音更加無奈。
“什麽!”
“我隻是想帶沙羅看看京城……”
“胡鬧,她一個女子怎麽能隨便出來,你是怎麽做哥哥的。”忠行大人看起來似乎很生氣。
我很同情的看了看保憲,他臉上的表情似乎並不以為然。
我又望了一眼晴明,他似乎對這裏發生的一切毫無興趣,隻是漠然的凝視著遠方。
還不是一般的酷啊,在他回過頭的時候,我拉起卷簾一角,笑咪咪的朝他揮了揮手。他愣了愣,居然朝我微微點了點頭,又側過頭去繼續望著前方。
晴明居然有反應哦,好稀奇。
如水的月光灑落在晴明身上,令他的側臉更帶了幾分清雅。
他的臉色忽然一變,低下頭去,在忠行的簾子旁低語了幾句。
隻見簾子一動,賀茂忠行下了牛車,他的臉上是少見的凝重,順著晴明所指的方向望去,臉色更是大變,他和保憲低語了一句,保憲的臉色也立刻變了。我的渾身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妖魅之氣,抬眼望去,類似陰森迷蒙的雲霧般的東西,在前方滾湧著,正朝這邊接近。
如此多的鬼魅,如此讓人壓抑的感覺,連忠行大人和保憲都這樣緊張,我的心中一個激靈,莫非……莫非遇上了傳說中的……百鬼夜行?
第五章 安倍晴明
忠行大人臉色凝重的說道:“各位,今夜我們恐怕遇上了百鬼夜行,”他這句話剛出口,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看了一眼大家,又道:“等一下大家千萬不要做聲,如果鬼怪發現有人在此,一定會連皮帶骨的吃掉你們。”
他又往我們望了一眼,道:“保憲,你留在這裏和我布下結界,晴明,你到沙羅的車上去,記住千萬不能讓她發出一點聲音。”
保憲看了看我,點了點頭。晴明似乎有些微詫,但立刻轉身朝我的方向走來。
“鬼怪中或許會有鼻子特別靈敏的,也或許會有結界擋不住的,所以大家要小心,千萬不能被鬼怪發現。”忠行大人說完,就和保憲一起在周圍布下了結界。
晴明已經上了車來,在我的身旁坐下。側頭望向車外,眉宇間透著一絲凝重。
“放心,我不會出聲的。”我低低道。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忽然說了一句:“不用怕。”
“我不怕,晴明也不要怕。”我接口道,晴明的眼中似乎飄過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我不會怕的。”
百鬼夜行,該是怎樣的場麵?周圍一片鴉雀無聲,肅殺的沒有一絲生氣。今天的狀況,如果賀茂忠行,保憲和晴明他們一起出手,再加上我,恐怕也不是這麽多鬼怪的對手,更何況,赫赫有名的晴明現在還隻是個少年而已。
所以,唯今之計,隻有一個字:避。雖然有些沒麵子,卻是最安全的。
隨著黑雲般的妖氣逐漸接近,隱隱聽見了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雖然我也常於鬼怪打交道,但群鬼的嚎叫也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透過車上的簾子,所見到的情形不由令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這麽猙獰的鬼怪。以前司音所教到過的日本鬼怪都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長長的舌頭上長著美女的臉,以此來**男人,吞噬男人身體的怪物鬼一口,隻剩下一堆白色骨頭,卻會用人皮來偽裝自己的骨女,頭在睡覺時會飛離身體,到處嚇人為樂的飛頭蠻,據說被它附身的人在7天內會變成枯骨。吸取人精氣的恐怖妖怪飛緣魔,渾身長著上百隻火眼金睛的鳥目的百目鳥鬼,隻以人頭為生的人麵蜘蛛身的絡新婦的周圍,盤旋著無數豔紅色的蜘蛛。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剪刀怪,還有猿臉蛙身,受情欲蠱惑的人所化成的山鬼……
形形色色的鬼怪以最猙獰的麵目示人,從結界外飄過,偶而有幾個闖入結界,擦著牛車而過。眾人自是屏住呼吸,一點聲息也不敢發出。
一時之間看見如此之多的鬼怪,我的心跳也不由加快,呼吸急促,手心裏微微的沁出了汗。我看了看晴明,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似乎外麵發生的事情和他無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隻希望這些妖怪們不要發現我們,早早離開。
忠行大人和保憲的結界似乎還是蠻有效的,在緊張的等待中,差不多已經大半的鬼怪從我們身邊過去了,就在我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牛車上的卷簾開始震動,居然被幾縷溜進來的黑色長發掀了起來,我心裏一驚,望向晴明,他給了我一個不要發出聲音的眼神。
簾子被頭發拉了起來,眼前的情景讓我心裏更是一驚,一個長發飄飄的美女在簾子前晃動,容貌豔麗,隻不過,她沒有身子,在月光下舞動的黑發間埋藏著無數不同的人臉,唯一相似的,那些臉個個都是少女的臉,我心裏一驚,是發鬼。發鬼又名邪門姬,其麵容美豔似醇酒,卻沒有身體,她的身體便是長長的頭發,發間埋藏其吞食的人臉無數。發鬼隻吃處女之臉,吞一個,便年輕一分。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似乎感到了我的存在。
晴明處驚不亂的臉上也掠過一絲詫異。
她們的長發試探性的在我身邊飄動,幾縷發絲擦過了我的臉和脖頸,發絲像小刀一般在我脖頸滑過,又往下滑過我的手腕,滑過之處,赫然出現了淡淡血痕,猶如針紮,又好似萬蟻噬咬,疼痛難忍,我緊緊咬著下唇忍痛,我明白現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不然把其他的惡鬼吸引過來,這裏的人,恐怕今夜都難逃一劫。
隻是這發鬼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我真怕自己忍不住了,剛閉上眼睛,忽然隻覺有個身影迅速無聲的覆在了我的身上。
我詫異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居然是晴明的臉,還不等我看仔細,他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我的腦袋輕輕摁入了他的懷裏。
一股湖麵結冰的清香撲麵而來,是令人安心的香味,在他的身下,發鬼的發絲似乎沒有再觸碰到我,我清晰的聽見他平穩的心跳和有節奏的呼吸,絲毫沒有紊亂,他真的一點都不慌張,不過那麽酷的晴明作出這樣的舉動,真讓人吃驚呢,我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絲小小的感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見保憲的聲音從簾外傳來,“沙羅,晴明,你們倆沒事——-”他的話忽然止住了,晴明連忙起身,我愕然的看著外麵,簾子已經被卷起,保憲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你們沒事吧?”他立刻恢複了平靜。
“那個,剛剛晴明是想保護我,因為有發鬼……”我意識到剛才我和晴明的姿勢似乎有些曖昧,連忙解釋道。
保憲笑了起來,道:“沒事就好。”我看了看晴明道:“晴明,謝謝你。”晴明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那是師父吩咐的事情,你不用謝我。”
保憲很快留意到了我的傷痕,臉色微微一變,伸手剛觸及我的傷口,忽然想到了什麽,又立刻縮回手去,道:“回府之後我會令人給你上藥。”他又側頭對晴明道:“晴明,請告訴我父親一聲沙羅沒事。”
晴明點了點頭,便下了車。
“痛嗎?沙羅?”他低聲問道,“臉上也有傷痕呢。”他的眉輕輕一皺。
“我的親親小臉不會毀容吧。這樣的話,天底下可又要少了一個美人了。”我摸著臉喃喃道。如果毀了容,我一定要和那個什麽發鬼單挑,把她的人臉一個個都揪下來。
保憲看著我,楞了愣,哈哈笑了起來。
“沙羅,你還真是有趣呢。”他用他的檜扇又敲了一下我的頭。
“有趣就有趣,打我幹嗎!”
“哦嗬嗬嗬,習慣了。”
“……”
賀茂忠行本來就十分喜歡晴明,這次百鬼夜行的虛驚過後,他對晴明更是刮目相看,開始將陰陽之道毫無保留的傳授給晴明。當時在大家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晴明,後果真是不敢想象呢。
而我,則繼續進行著地獄式的宮廷禮節訓練。秋姬和典子的輪番上陣,終於使我的禮儀勉強能過關了,至於和歌,也能胡亂背一些。
離進宮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而且一切似乎也很順利,忠行大人應了我的請求,特意托了人把我安排在佑姬的身邊做女房。這樣一來,對我完成任務會方便很多。
這天晚上,天氣悶熱,我披了一件單衣又偷偷出了房間,想去庭院裏透透氣,剛來到了庭院,在荷花池邊就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清朗的月光下,身穿白衣狩衣的的安倍晴明正凝視著手中所拿的一張微微泛黃的紙張,臉色沉靜,仿佛陷入了什麽回憶之中。
我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剛到他背後,他就立刻警覺的收起了紙,但我還是隱約看見了一行字,童子丸吾兒,母有一事,不得不言……
童子丸?是誰?
“晴明,在看情信嗎?”我在他身邊坐下,笑著調侃道。
“不是。”他低低道。
“開玩笑啦,別生氣,不過我看那紙張好像蠻舊了。”我繼續道。
他凝望著湖麵,忽然緩緩道:“那是自然,因為那是我五歲時,母親離家時留給我的信。”
“你母親留給你的信?可是你母親不是白狐……”我趕緊收了口。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好奇晴明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有這麽大的勇氣和你父親相愛。”我連忙解釋道。
晴明又側過頭去,低聲道:“妾即離君若逝露,縈思會逢和泉處,景風蕭然人孑立,信太淚痕凝悲樹。這是母親離開時留給父親的絕別之詞,我記得父親當時看了之後泣不成聲。”
晴明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一片清明,並無悲戚之意,隻是眼底深處湧動著一絲淡淡的失落。
“如果不是我因為看到了母親的原形而被嚇得大哭,母親也不會走。”他低低道,抬頭望向了很遠的地方。
“一切都是注定的,也不能說是晴明的錯,如果注定是離開的宿命,就算沒有晴明的這件事,也許也會有別的事讓你母親離開。可是不管怎麽樣,你父親和母親是真心相愛,也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間,就算一切重來,我想你父母也絕對不會後悔的,而晴明,就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呢,光是想想這個,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呢,對不對?”
晴明慢慢轉過頭來,眼眸裏竟是難得的溫和,“沙羅,你真是這麽想嗎?即使我身為白狐的兒子,你也覺得我是幸福的嗎?”
“當然啦,你不知道混血兒很流行嗎,而且很聰明,特別是你的混血,更是特別呢。”我笑了起來。
“混血兒?”他一愣。
“哦,是我們大唐的用語,就是指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人結為夫妻所生的孩子,就比如說你是大和人,我是大唐人,那麽……”我忽然停住了,覺得自己舉的這個例子很爛,好比不比。幹嘛拿自己來比……
果然晴明的眼中飄過了一絲笑意。
“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對不對?”我連忙解釋道。
“明白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天,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晴明笑呢,恍如夏日黃昏時分的晚霞,純真與妖豔並存,宛轉與冷冽相映,在你還來不及品味的時候,笑容就隨著短暫的雲霞一起消逝,好似指間流沙,始終捕捉不到,霞光撲麵而來,笑容緩緩沉澱。
“怎麽了?”他似乎有點驚訝。
“第一次看見晴明笑,有點反應不過來呢。”我訕訕一笑。
他看著我,忽然道:“臉上好像沒有留下傷痕。”
“嗯。”我摸了摸了臉,“那天多虧晴明英雄救美。”
“救美?”他淡淡一笑,“沙羅,你還真是……”
“我還真是可愛啊,對吧,晴明,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我接口道。
他終於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晴明笑起來很好看呢,以後也要多微笑哦。”我笑著道。
“天色很晚了,我也該回房了。”還沒等我說完,他已經斂起了笑容,站起了身,準備往外走去。
“晴明,那個名字很可愛呢。”我睨了他一眼笑道。
“什麽?”
“童丸子……好可愛哦。”我忽然想起了剛才看到的晴明的乳名,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
“晚安,童丸子。”
“沙羅,不許這麽叫……”
“好吧,童丸子。”
“沙羅……你到底聽沒聽到……”晴明冷靜的臉開始輕微抽搐。
“那……”咦,我怎麽發不出聲音了,我摸著自己的喉嚨,瞪著晴明,一定是他用了什麽陰陽術。果然,晴明那水晶般通透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狐狸般的笑意。
“沙羅,等你回了房,自然就可以開口說話了,記住,以後不可以再叫那個名字。”他說完就轉身而去。
我不甘心的望著他的背影,安倍晴明,竟然也會用這一招,好狡猾啊,果然是白狐的兒子,體內流淌著一半狐狸的血液呢。
第六章 平安王宮
進宮的日子終於到了,賀茂忠行對我叮囑了半天,頗不放心。
臨上牛車前,保憲湊了過來對我低聲說道:“如果宮裏有誰敢欺負你,告訴哥哥哦。”我心頭一熱,有保憲這樣的哥哥還真不錯呢,如果沙羅還在人世,一定也會很幸福吧。想到這裏,我又不禁有些黯然。
上了牛車,隔過簾子,我望見了不遠處的晴明,他正注視著這個方向,隻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車子緩緩的動了,我心裏忽然感到有些惆悵,和賀茂大人,保憲,還有晴明他們一起住了一陣子,覺得有些依依不舍了,不過他們也會經常入宮來,平時還是能看到的吧。
皇宮裏,有什麽在等著我呢?不知怎麽,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三千年前尼羅河畔的王宮,還有那個陽光般絢爛的人,一時之間,小正,總司,撒那特思,一個一個清晰的閃過我的腦際,我的心微微一痛,忙調整了心緒,不再接著想下去,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佑姬殺害文車妃的孩子,完成任務回去,盡快集齊眼淚,盡快去找那可以挽救飛鳥的花朵——曼珠莎華。
在我的暇想中,牛車已經過了建禮門,進入了平安宮內裏,天皇的後宮。經過連日來的惡補,我對這裏已經有了幾分了解。宮城內有“七殿五舍”,分別是承香殿、登華殿、貞觀殿、常寧殿、麗景殿、宣耀殿和位於其東西兩側的昭陽舍(梨壺)、淑景舍(桐壺)、飛香舍(藤壺)、凝華舍(梅壺)、襲芳舍,共十二殿舍。天皇的嬪妃,以及侍侯她們的女房便分住於這些宮室之中。
因為弘徽殿和飛香舍離天皇居住的清涼殿較近,因此居於其中的分別就是村上天皇最為寵愛的佑姬和文車妃。
見到佑姬的那一刹那,我有些驚訝,因為我根本不能把她溫柔的樣子和那個可怕的女人聯係起來,黑發如雲,膚色似雪,眉目秀美,薄萌蔥色的唐衣與水晶花的表著令她看起來清爽悅目。
“你就是賀茂大人府裏的千金沙羅嗎?果然是位像春柳一樣清新可愛的女子呢。”她微微一笑。
我趕緊照秋姬所教的朝她行了個禮道:“娘娘謬讚了。”
“你不用擔心,就在我身邊待著吧,賀茂大人與我們藤原家一向親和,”她溫和的看著我道:“不過你的父親中納言大人,唉,真是可憐的女孩,從那麽遙遠的唐土來到這裏,不知受了多少苦呢。萬物難為有,無常似尾花。你也不要為此過於傷心了。”
“多謝娘娘,空蟬如此世,幻滅若朝霞。沙羅明白這個道理。”我飛快的接了下半句,典子的地獄式學習終於在這時有了一點成果。
佑姬頗為讚賞的點了點頭,道:“今天你初來乍到,就讓小宰相帶你先熟悉一下這裏吧。”
我應了一聲,心裏鬆了一口氣,既然能留在佑姬的身邊,那麽阻止她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困難的事情吧。
不過那個文車妃,我倒還有幾分好奇呢,不知是不是和我在現代見到的一樣呢。
女房所住的地方清雅簡潔,而且還是一人一房,我的隔壁就是小宰相,小宰相是橘中將的女兒,剛過了結裳的年紀,我們很快就混熟了,在房內聊了起來。
“對了,聽說飛香舍裏住的是文車妃吧?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人呢。”我裝做不經意的問道。
小宰相點了點頭,又望了一下四周,道:“文車妃和娘娘的關係好像不錯呢,聽說她們從小就是朋友,不過文車妃懷了主上的龍胎以後,比以前驕蠻很多,也根本不把娘娘放在眼裏,也就是娘娘好脾氣,還慣著她,再怎麽說,娘娘也是中宮啊。”
“從小就是朋友?”
“嗯,文車妃的父親大納言和娘娘的父親藤原左大臣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大納言前年已經過世了。
“哦,是這樣啊。”我笑了笑,原來文車妃和佑姬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女人的嫉妒心真的很可怕,誰也想不到佑姬將來會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情。
又聊了一會,她起身準備離開,我送她出了我的房門,正打算進去,忽然隻覺頭頂一熱,我伸手一摸,拿下來一看,差點沒氣暈,竟然是一團剛出爐的鳥糞,緊接著,一隻麻雀穩穩當當的停在了我的肩上。
好啊,八成就是這個肇事者,我正打算教訓它一下,忽然發現它的爪子處係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忙抽了下來,攤開一看,上麵寫著一行清秀的字跡:一切可安好?晴明。
不會吧,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居然是晴明的信,那麽這隻麻雀一定是晴明的式神了,還是不能相信晴明居然會有那麽一點擔心我,雖然隻是短短一句話,卻讓我又有了一絲小小的感動。縱然是清冷如晴明,內心也有溫柔的一麵呢。
我趕緊帶著麻雀回房,研了墨,準備在紙條的背後寫個回執,剛要落筆,忽然想起這該死的麻雀拉了便便在我頭上,這裏洗次頭是多不容易啊,不由心中又有些憤憤,想了想,提筆唰唰寫道:“童丸子,我好得很。沙羅。”
一想到晴明收到這回執時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不知是不是晴明生氣了,他的式神麻雀一直沒有來過。
這幾天來,我也沒有見到村上天皇,聽小宰相說他現在夜夜陪伴在文車妃的身旁,一心盼著孩子出世。
看起來,皇上對這個孩子很期待呢,想到這裏,我的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絲疑惑,既然皇上這麽在意這個孩子,佑姬怎麽會有機會囚禁文車妃,還有機會殺了她的孩子呢?而且發生這樣的事,佑姬還是照坐中宮之位,皇上就算不知情,也該徹查這件事呀,真的是很讓人費解。
這天晌午,天氣特別悶熱,我剛從佑姬那裏回房,就趕緊脫,脫,脫到隻剩一件內襯的單衣,用那把小破扇子很沒淑女風度的搖著,熏香就是這點好,就算再熱,還是一點汗味都聞不到。
正在我慢慢覺得愜意起來時,忽然聽到小宰相有些慌亂的聲音在我的房門口響起:“沙羅,快準備一下,右大臣大人正往這邊過來了。”
“什麽!”我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腦中立刻浮現出那個紫色的身影,“怎麽會?這裏是女房的住所呀。”雖然我知道在平安時期,女房和貴族男子在宮裏私會並不被禁止,反而還被認為是件風雅的事,可是現在畢竟是大白天啊,而且他為什麽要過來?
“聽說右大臣因為方角不利需要往這裏暫避。”她答道。
我,我暈,哪有避方位避到女官房來的道理?而且怎麽這麽好彩,偏要在我這間房裏避,難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右大臣又怎麽會知道一個小小的女房進宮,無奈,我隻好起身趕緊穿衣服,拉下垂簾和幾帳,剛等我胡亂穿好,就聽見小宰相的聲音:“右大臣大人,請往這邊請。”
隨著移門被拉開,一股輕風略涼的澀香頓時鑽進了屋子,果然是那天那個人。隔著垂簾,隱約看見他姿態優雅的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實在是抱歉,今日打擾了。”他的聲音還是一樣華麗性感,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他的廬山真麵目。
“嗯,不……”怕他認出我的聲音,我支吾著答了一句。
他頓了頓,忽然開口道:“這個香味……”
糟了,我一直都在用賀茂保憲的那款特製梅香,這個人的鼻子那麽靈,一定聞出什麽來了。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香味是保憲大人的熏香,莫非……”他的聲音似乎帶了一絲興奮。
哇,這麽靈,這個右大臣前世一定是隻狗狗。
他忽然起身,伸手拉住垂簾,低低說了一聲:“冒犯了。”話音剛落,垂簾已經被他掀了起來。
我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如果說晴明是清雅的白蓮,那麽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是那優雅華麗的八重櫻,姿態風流,氣質高貴,隻見他薄薄的唇邊浮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就好像微風拂過,八重櫻的花瓣瞬間抖落出一片令人目眩的花吹雪。
“你看夠了吧。”我不客氣的開口道,現在發現自己對美男的免疫力是越來越強了。
“果然是你。”他笑意更濃,盯著我,忽然緩緩吟道:“誰家女兒如新綠,使我春心亂如麻。先前的相遇,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四下打聽,卻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居然在這裏讓我遇到你,這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吧。”
不是吧,都沒見過我,就春心亂如麻了,這男人也太多情了吧。
“我看隻不過是個巧合而已,並不是什麽上天注定的緣分,右大臣大人好像想太多了。”我笑了笑道。
他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道:“那麽今天,你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沙羅。”就算我不告訴他,他也會打聽到。
“沙羅?沙羅雙樹的沙羅?很美的名字呢。”他笑道。
我瞥了他一眼,我不會有這麽好的桃花運吧,萬一他要真對我有興趣怎麽辦?我可不想在這裏多一些麻煩。
“不,是餓沙羅鬼的沙羅。”我飛快答道,對不起,對不起,沙羅,原諒我一次,我不想再和這個男人耗下去了。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眼神更加深邃,唇邊的笑容卻更加濃豔。
“既然大人要在這裏避方位,那麽沙羅就不奉陪了。”我一邊說著,一邊幹脆起了身,往門外走去,他隻是坐在那裏,沒有再說話。
我心裏暗暗一喜,看來他還是不喜歡我這個毫不優雅的解釋。
一夜好眠,當我從紫陽花的沁人花香中醒來的時候,望著從格子窗裏漏進來的陽光,心情大好。起身,披上衣服,剛拉開移門,就有一個穿著蘇芳色單衣的女童呈上了一樣東西。
萌黃色的高麗紙被優雅的係在一支淺綠的柳枝上,我愣了愣,剛想問幾句,那女童已經離開。
我打開信紙,隻見上麵寫了一首和歌,字跡韶秀,墨色濃淡相宜,暗香浮動。
春日野間雪,消時寸草生。
君如春草綠,一見便鍾情。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平安時代貴族之間風雅傳情的情信?是誰寫給我的?我呆了一會兒,目光下移到落款,隻見到一個簡單的名字:源高明。
源高明?是誰?我盯著那張紙,忽然想起了保憲說過的話,源高明,不就是右大臣嗎?
怎麽,他還對我有興趣嗎?唉……
我自然是沒有去回那封情信,也不知道該怎麽回,不過這位源高明大人似乎頗有耐心,天天一封信,無不是風花雪月。很快,這件事就在女房們所住的廣緣廊傳開了,一個女房,被從二位的右大臣所追求,在她們看來是修來的福氣,更何況,這位右大臣還如此年輕風雅。我也不知道這位右大臣到底看上我哪兒了……
在陪佑姬去庭院裏觀賞初開的荷花時,連佑姬也忍不住問起了這件事。
“娘娘,您不要取笑我了,沙羅可不敢高攀右大臣大人。”我立刻解釋道。
佑姬笑了笑道:“其實右大臣大人他……”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隻是望著前方。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廊下正迎麵款款而七八個身穿十二單衣的女子。其中一位女子風姿絕豔,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人穿著濃淡相宜的龍膽色唐衣,襯著紫苑丸萩的五衣,係著白色唐草立湧的裳,頭發如同夏月裏茂盛的垂柳那樣長長地披下來,姿態柔媚,看清她的臉那一刹那,我不由吃了一驚,不就是我在現代看見的那張臉嗎?……隻不過,現在的她要比現代見到的更美上百倍……
“文車妃……”我脫口道。
現在的文車妃是一臉的春風得意,看見佑姬,她也沒有行禮,而是親熱的拉起了佑姬的手道:“原來是姐姐,您也來賞花嗎?實在是失禮了,不是我不想行禮,隻是……”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
小宰相的臉上露出忿忿不平之色,佑姬親切的笑了起來:“妹妹這個樣子還行什麽禮,妹妹今日不同往日,懷的可是我大和未來的東宮。”
文車妃一聽這話,喜笑顏開,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憨態道:“還是姐姐最好,自從懷了這個孩子,姐姐還經常差人送東西過來,我的飛香舍都放不過了呢。”
“誰叫我們從小就是好朋友呢。”佑姬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快早些回飛香舍吧,不要讓我們擔心了。”
“那麽,告辭了。”文車妃和侍女們緩緩離去。
“娘娘,您實在是太溫柔了。主上已經很久沒有來弘徽殿了呢,就算有了身孕,她也不該總是霸占著主上呀。以前主上可是對娘娘您……”小宰相望著她們的背影說道。
“小宰相,”佑姬適時的製止了她,淡淡道:“世上人心事,猶如各色花。色花容易變,心變多如麻。記住,這個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
她的麵色平靜如水,眼眸裏看不見一絲情緒,可是我知道,越是這樣把心事深埋的人,一旦爆發,後果難以預料。
來了這麽多天,我竟然還沒有見過村上天皇,有時我也覺得文車妃是不是有點太傻了,在這個宮廷之中,這樣長期霸著皇上,就算是再好的姐妹也會翻臉的呀。
這天清晨剛起來,就看見小宰相一臉驚慌的跑進了我的房裏。
“沙,沙羅,你知不知道,宮裏鬧鬼了。”她神色慌張,顯然嚇得不輕。
“鬧鬼?”
“是啊,宣耀殿的女房昨天晚上死了,而且,”小宰相湊了過來,低聲道:“聽說她死的時候沒有臉。”
一股寒氣從我的頭頂升起,“沒有臉?你是聽說的吧?”
“我聽那些發現屍體的女房們說的,聽說死者的臉皮好像是脫落那樣可怖呢,真是嚇人。”她不敢再說下去。
聽她這麽說,的確好像不像是意外。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開來,大家頓時人心惶惶,天色一暗,眾人就躲進了房裏。我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想知道究竟是什麽鬼怪如此恐怖。
想到這裏,我披上了單衣,提了一盞牡丹燈籠,往昨天出事的宣耀殿走去,宣耀殿比較偏僻,一般住的都是些不受寵的妃子們。
剛走到渡廊處,隻聽旁邊房裏傳來一聲女子的悶哼,接著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飄了出去,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也顧不得追,忙闖進了屋裏,提起燈籠一看,一個年輕女子側倒在榻榻米上。
我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轉過那女子的臉,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手裏的燈籠差點摔在了地上,果然,果然那是一張沒有麵皮的臉!血肉模糊的臉上隻能隱隱看見還在輕顫的眼珠和牙齒,我立刻轉過臉去,忍不住幹嘔起來。
正嘔了兩下,忽然一隻涼涼的手不知何時搭在了我的肩上。
第七章 白粉姥姥
我身子一僵,頭皮發麻,難道那個鬼怪又回來了?剛把手放進懷裏準備掏出符咒的時候,一個通透如露珠滑落在草葉上的聲音在我頭頂響了起來。
“沙羅,你怎麽在這裏?”
我抬頭一看,心裏大喜,竟然是晴明!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忍不住問道。
“主上為了這件事今天派人傳師父入宮,不過師父師兄目前在美濃,不能趕回來,所以我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那女子的身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
“晴明,剛才我好像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而且看起來好像是女人的背影。”我趕緊說道。
他點了點頭,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在那女子的頭發上拈起了一些東西,我把燈籠湊近了一點,原來他手上的是一些白色粉末。
“晴明,這是……”我遲疑的問道。
“白粉姥姥。”他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
白粉姥姥?平時以一副老婆婆的麵目出現,喜歡欺騙容貌姣好的少女,騙她們用自己做的一種白粉塗臉,稱此粉能讓少女們更加白皙漂亮,但塗抹了這種白粉的少女整張麵皮會脫落下來,而白粉婆就將少女的麵皮收為己用。
我的心裏一寒,怎麽古代日本有這麽多恐怖的鬼怪。
外麵傳來了一陣嘈雜的人聲,一位身穿黃櫨染色直衣的男子在眾人擁簇下來到了房間門口。
晴明瞥了來人一眼,微微行了一下禮,”主上。”
這人就是村上天皇嗎?我抬眼望去,看他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容貌俊秀,雖然沒有源高明那般風姿,倒也有著幾分氣勢。
“晴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回稟主上,是白粉姥姥在作怪。”
“白粉姥姥?朕還以為是傳聞,原來是真的。這樣下去,宮裏會人心大亂,晴明,你要想辦法,在這兩天解決那個妖怪。”
“臣自當盡力而為。”
“傳朕的命令,立刻加派人手,守護在十二殿周圍。晴明,你盡快解決白粉姥姥,朕不想再見到有人出事了。”他揮了輝手,示意手下把屍體帶出去。
晴明頓了頓道:“不過臣不能保證白粉姥姥一定會在這兩天出現。”
“既然白粉姥姥喜歡少女的麵皮,那麽我們找一個女子來做誘餌,及早做好準備,那麽不是更容易捉住白粉姥姥了。”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皇上這才留意到我,道:“你是何人?怎麽會在這裏?”
“回稟主上,我叫沙羅,是賀茂大人的侄女,現在是佑姬娘娘身邊的女房。”我一邊答著,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晴明,他的臉色還是一片沉靜。
“你的主意也不錯,隻不過該派誰去做誘餌?”皇上倒也沒怪罪我的無禮。
“主上,就算沒有人做誘餌,臣……”晴明忽然開口道,他給了我一個噤聲的眼神。
“我去。”還沒等他說完,我已經說出了口。
四周一片寂靜,皇上微微一詫,又笑道:“果然不愧是賀茂家的姬君,膽色不小,朕準了。”
“多謝主上。”我行了行禮。
“晴明,這次就拜托你了。”皇上說完,就帶著侍從們離開了。
房間裏忽然安靜下來,晴明一言不發的望著我,看得我心裏有些發毛。
“那個,我先回房了,晴明也早點回去吧。”我幹笑了一下。
“賀茂沙羅,你知不知道剛才說了些什麽。”他沉靜的臉上竟然少見的有了一絲淡淡的不悅。
“我當然知道啊,如果不盡早抓住那個妖怪,恐怕有更多的人要喪命,我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嗎?”
“你還有道理了……”
“當然有道理,我又沒做錯。”
“但是萬一你有什麽事,我怎麽和師父師兄交代。”
我笑了起來,道:“晴明,我不會有事的,我不怕,而且有晴明對付那個妖怪,一定可以的,我看好你哦。”
“沙羅……你就這麽相信我?”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嗯,因為晴明你,”我望著他,十分肯定的說道:“會成為最了不起的陰陽師呢。”
晴明猛的抬眼,深深的看著我,半晌,忽然說了一句:“我不會讓沙羅有事的。”
“嗯,說定了。”我笑著點了點頭。
其實我嘴上這麽說,心裏也免不了有些忐忒不安,可是剛才一時衝動已經說出了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過轉念一想,我也是這一行的,什麽鬼怪沒見過,區區一個白粉姥姥又算的了什麽,再說還有安倍晴明呢,我想也許根本沒有我出手的機會呢。
第二天深夜很快就到了,宣耀殿裏的女房和妃子們已經被轉移到別的宮殿去了,殿外隻是象征性的站著幾個守衛。
我早早就待在房間裏,幾帳後就是晴明,他早已設下了鬼怪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的陰陽術,靜待白粉姥姥的出現。
“晴明,你在想什麽?”我等得有些無聊。
“沒什麽。”
“那聊會天吧,也不知那白粉姥姥什麽時候來。”
“好。”
咦,我有些驚訝,第一次聽見晴明這樣幹脆的答應。
“沙羅,打算一直待在宮裏嗎?”他忽然開口道。
“怎麽可能,”我頓了頓,低低道:“我啊,就像天邊的流雲,什麽地方也留不下來呢。”說完,我的心裏莫名的感傷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淡淡道:“但是流雲不管怎樣流動,卻從不曾離開過天空,隻是它自己沒有發現而已。“晴明的聲音中似乎帶著一絲笑意。
我呆在了那裏,流雲從來不曾離開過天空,那麽我不停的在每個時空中穿梭,冥冥之中,是否也有我一片從不曾離開的天空?那麽,我的天空,到底又在哪裏?
“晴明,你真不像個可愛的少年呢,說的話這樣老成。”我回過神來,還不忘調侃了他一句。
他輕輕的在帳後笑了起來。
“沙羅,你剛才傻傻的表情還真像師兄的貓式神。”
“啊,你有看見?”
“嗬嗬。”
“晴明你……”
“沙羅,不要說話。”他的聲音一下子凝重起來,“它好像——來了。”
我心裏一驚,右手已經伸進了懷裏,捏住了符咒,萬一有個什麽狀況,我至少也要自保。
一陣陰風刮過,我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股涼意直鑽到了心底。移門慢慢的被移開了,緊接著一個白色人影緩緩飄了進來。
借著身邊燃燒的脂燭,我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傳聞中的白粉姥姥,出乎我的意料,她長的慈眉善目,親切祥和,手中拿著一個黑漆螺鈿盒。
“美麗的小姐啊,我這裏有能讓你更美麗的妝粉,你想不想試一試,隻要一點點,您就會成為這宮裏最美的女人了……”她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答應。
我穩了穩心神,趕緊在心中默念淨心咒,神思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想啊,可是我沒有錢買。”我低聲道。
“不用錢,因為我隻要……”她打開了盒子,臉上閃過一絲猙獰的笑容,用手指沾了一點白粉向我擦了過來,“你的臉。”話音剛落,就聽見晴明一聲高喝,“沙羅,讓開!”
我立刻抬起一腳,踢開了她的手,在她吃了一驚的時候,晴明已經擋在了我的麵前,隻見晴明迅速的拿出符咒,雙手結印猶如閃電般不停變換,從大金剛輪印到內外獅子印,整套動作一氣嗬成,口中默念,臨,兵,鬥,者,皆,陣,烈,在,前九字真言,他的符咒挾帶著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直飛白粉姥姥而去,緊緊的纏住了她。
白粉姥姥麵目更加猙獰,臉上的麵皮開始一張張脫落,她淒厲的掙紮道:“我的臉,我的臉……”
晴明臉色絲毫未變,依舊繼續念著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她一手捂著自己的臉,一手卻緊緊抓著那盒粉不放,就在她快要消失在金光中的時候,她忽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猛的把盒子向我甩來,盒子的蓋子在半空中被打開了……
如沙塵般的白色粉末紛紛而落,奇怪的是,卻沒有掉落在我身上,我明明還沒有布下結界,那些粉末在我頭頂飛揚,卻好像被什麽黏住了,我這才驚訝的發現我竟然置身與一個水晶般透明的泡泡內,一抬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晴明淡淡的笑容,清淡如雲,瀟灑似風,讓人安心的笑容。
是晴明,是他的陰陽術嗎。
我伸手戳了戳泡泡,軟軟的卻沒有破,好像海綿一樣,還有這樣的結界嗎?我又把整個手放在了泡泡上,果然又像陷入了海綿裏。
晴明慢慢走了過來,他看著我,嘴角噙著笑意,忽然也把手放了上來,正好對著我的掌心,隔著泡泡,我還是能感到他手上傳來的溫度,我抬眼看著他,不知是不是因為隔著泡泡的緣故,我覺得晴明的眼神好像格外溫柔,溫柔的讓人不敢相信,溫柔的讓人心跳……
我心裏一驚,猛的收回了手,道:“晴明,還不快把這礙眼的東西去掉,想悶死我呀。”我絕對,絕對不能再和這裏的人有任何難以割舍的關係,他們都是我任務中的過客,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一揮手,泡泡和白色粉末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
“沒事吧?沙羅。”他的臉上也恢複了一貫的神色。
“沒事,既然除掉了白粉姥姥,趕緊去向主上稟告吧。”我笑了笑道。
“也好。”他淡淡答了一句。
皇上自然是龍心大悅,重重褒獎了晴明,當然,連帶著,也有我的份。晴明一下子成為了皇上身前的紅人,再加上他本來就風華無限,一時之間,也有不少女房給他寫去了許多愛慕的情信。
在弘徽殿,佑姬也對我的膽色大大稱讚了一番,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我好像也借了晴明的光,知名度大大提高,不過人紅了也有煩惱呢,除了源高明的信,我也收到了一些其他公子的情信,這是不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呢?想來晴明現在一定也很煩惱吧。想到這裏,我又不禁有點好笑。
“沙羅,你還沒準備好嗎?今日的宴會上據說右大臣大人會表演青海波舞哦。”小宰相一臉神往的邊說邊走了進來。
“右大臣?”我愣了一下,青海波是平安時期日本宮廷中最為華麗優雅的舞蹈,舞姿模仿海潮,舞者一般都是當時第一的貴公子。
“快一點,不要讓娘娘等了。還有,今天要穿上正裝。”她的這句話更打擊我,平時已經覺得行走不方便了,現在還要穿上繁瑣的正裝,簡直就是個被縛住的棕子。
到了清涼殿前,那裏已經坐了不少公卿和貴族。禦帳台的的垂簾後端坐的是村上天皇,我跟著佑姬到了女眷所在的回廊上。
說實話,來了這麽久,我還從沒看到過皇上的其他妃子呢。不過雖然沒有設置垂簾,女眷們依然用手中的蝙蝠扇半擋著自己的臉,遮遮掩掩,我也看不清楚。不過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文車妃。
正疑惑著,忽聞一陣嘹亮的笛聲響徹雲霄,在青海波悠嫋的旋律中,眾人翹首以待的右大臣源高明優雅的出場了,隻見身邊的女子們一片豔羨之色,抬眼望去,今天的源高明的確讓人眼前一亮。他身穿覆蓋著鳥甲的華麗缺腋舞袍,手持同色的蝙蝠扇,頭戴卷纓冠,冠上簪著一枝嬌豔的紫藤花,遠遠看去,眉目如畫,姿態秀麗,舞姿翩躚,真是說不盡的風流。
紫色藤花紛紛落下,隨風亂舞,他那朝花帶露般的風姿,隨風翻飛的舞袖,使得天地都增加了光輝,令眾人仿佛置身與夢境之中,忘卻一切塵世煩惱,眼中唯有貴公子的極魅之舞。
在那一瞬間,我也迷惑了……好像自己……生來就是平安時代的人……
舞樂結束之時,大家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源高明的唇邊勾起了一絲花吹雪般的笑容,令在座眾人更是驚豔絕倫。
他忽然抬眼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來,接觸到他熱情的目光,我趕緊低下頭去,心裏怎麽都不明白,這樣的翩翩貴公子怎麽就莫名其妙的看上我了`?難道越是得不到他越有興趣?
不過,看完這麽精彩的舞蹈,我的確對他改觀了一點。藝術的力量果然是不可小視的。
沒坐了一會,我忽然感到下腹很漲,糟了,一定是剛才出來前喝了太多水,無奈之下,我側頭在佑姬耳邊說了幾句,她微微一笑,道:“快去快回。”
這句話簡直是天籟之音,我剛想匆匆起身,忽然想到周圍還有這麽多雙眼睛,趕緊很慢很慢用我認為最優雅的姿勢起了身,緩緩行出回廊。
一離開眾人的視線,我也不管什麽淑女風度,急忙提起衣服就走,這可是正裝啊,方便一次是多麽不容易。
剛快步走到渡廊上,忽然就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一陣輕風略涼的澀香撲鼻而來。這個香味,我揉著鼻子抬起頭來,果然,是源高明。
“你怎麽在這裏,剛剛不是還在清涼殿嗎?”我詫異的倒退了一步。
“喜歡我的青海波舞嗎?”他微笑著取下帽上的藤花。
“你跳得很好。”我說的是真心話。
“那麽,為什麽不回我的信?”他靠近我,將藤花輕輕放在我的扇麵上,“我亦惜花者,何曾手觸枝。我可是一直都很有耐心哦。”
“我……“我現在隻想要快點去解決人生一大急,實在沒有這份閑情和他如此風雅。
“我已經說過,平凡如我,實在不值得右大臣大人如此費心,告辭了。”我剛走了一步,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我實在是不明白,比我美麗的女子多的是,為什麽右大臣偏偏對我有興趣。”我幹脆折過身,盯著他問道。
他先是一愣,又笑了起來,道:“沙羅,這就是緣分啊。”
“我看是孽緣。”我低低嘟囔了一句。
他聽見了我的低語,不由笑出聲來,“欲折櫻花去,惜花怕折枝。沙羅,你也要明白我這份惜花之心哦。”他的語氣溫柔,眼眸中卻沒了笑意。
“嗯嗯,我明白,我明白。”我急於脫身,隨口應了幾句。
他這才放了手,我急忙很沒有風度的快步離開了那裏,直奔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
第八章 乞巧節
宴會散了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等我從佑姬處回來,天已經暗透了。我進了房,累的倒在了榻榻米上,今天跪坐了那麽長時間,快把我的膝蓋都磕腫了。真不知她們怎麽練出來的。
我躺了一會兒,坐起了身,揉起發麻的膝蓋。
揉了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扣門聲,“誰?”我問道。
“沙羅,是我,小宰相。”
“嗯,等等。”我撐著地麵站起身來,這厚重的衣服令我行動不便。剛移開門,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輕風略涼的澀香,心裏暗叫糟糕,剛要關門,一個高挑的身影已經闖了進來。
憑著這香味,不用看我也知道來者是何人。
“小宰相!”我心裏一陣發緊,朝門外怒喊了一聲,這該死的小宰相,竟然出賣我。門外早沒了聲音。她一定還覺得是件很風雅的事情吧。
我定了定神,道:“天色已經這麽晚,高明大人怕是走錯了地方吧。”
源高明已經換了一身藤紫色的直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道:“沙羅,既然你說了明白我的心意,那麽今晚就一解我相思之苦吧。”話音剛落,他就輕輕捉住了我的手。我手上的扇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神經病!”我罵了一句,伸手把他推開,朝門口跑去。可是——我忘了自己身上沉重的累贅。剛跑了一步,就被他拉住衣袖拽了回來。
好啊好啊,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平安朝的女人都要穿這麽繁瑣的衣服,那麽沉的衣服絕對影響逃跑,好比監獄裏的犯人腳上綁大鐵球了,這平安朝的男人就是狠啊,怕追MM追不上就想了這麽有效的爛招,利用MM的愛漂亮的虛榮心,用漂亮高貴的衣服作為誘餌,讓MM們乖乖的高高興興的走進的男人的圈套裏,讓他們為所欲為。
正胡思亂想著,我已經被他推倒在了榻榻米上,本來這麽沉重的衣服已經很難站起身,就更別說被他按住了。現在的我,就好像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粽子。
“源高明,你不是自己還說欲折櫻花去,惜花怕折枝。現在怎麽變卦了。”我低聲說道,心裏倒慢慢平靜下來,對付他,我一點也不用擔心。
“沙羅,你們唐土不是也有一句漢詩,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他優雅的笑著,牢牢握著我的手。
這個男人,還蠻會找借口。不過不知為什麽,這個男人並沒有給我一種壓迫感,他不像西澤爾那麽讓我從內心感到恐懼,反而,我心裏忽然產生了捉弄他一下的念頭。
我幹笑了幾下道:“既然這樣,沙羅也沒什麽可說,請讓沙羅為大人更衣。”
他似乎微微一詫,隨即又愉快的笑了起來,道:“好。”
我繼續幹笑著,伸手去替他解直衣,剛碰到他的直衣,我就愣住了,不知該怎麽解這麽複雜的男裝,他看出我的窘態,不由一笑,牽起我的手輕輕一吻,道:“纖纖素玉手,不知何解衣。沙羅,你還真是可愛呢。“說著,他自己動手熟練的脫下了直衣,直到剩下內裏的單衣,他的動作還真熟練呢,一定經常偷香竊玉。
“沙羅……”他低喚一聲,伸手想來解我的衣裳,
“阿,阿嚏。”我忽然打了個噴嚏,
“怎麽了,冷嗎?”他停了手。
“嗯,好像有風吹進來呢,不知道高明大人可不可以去看看門有沒有關嚴。”我被自己發嗲的聲音寒了一下。
“我去看看。”他笑了笑,立刻起身,走到門邊,靠在門側,低頭一看道:“沙羅,門好好的……”還沒等他說完,我早已念了咒文,朝門一指,門忽然就開了,他收勢不及,直接跌出了門外,門,立刻又自動合上。
“沙羅!”他顯然是大吃一驚,“快開門,這是怎麽回事?”
“高明大人,您沒事吧?哎呀,我打不開門了,恐怕是鬼怪作祟呢,您還是早些回去吧。”我靠在門邊,忍著笑道。
“可是,沙羅,我的衣服……”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尷尬。
我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第一貴公子隻穿著內衣回家,若是被人撞見,可就太沒麵子了。
“大人,沙羅實在打不開門……”我裝腔作勢的說了兩句。
“沙羅,你是故意的嗎?快開門。”他的聲音裏夾雜了一絲淡淡的怒意。
我心裏樂極,口中仍然道:“大人還是趕緊回去吧,不然被人撞見您這個樣子的話……恐怕……”
“沙羅你,你……”他好像很鬱悶的樣子,過了一會,門外已經沒了聲音。
我終於笑出聲來,源高明,可別以為天下女子都可以任憑你們這些貴公子隨意采擷,今天可吃癟了吧。
右大臣大人在溜出皇宮的時候很不巧的遇上了在宮中巡邏的藤原中將,而這位藤原中將偏偏一直都看不慣右大臣大人,於是,第二天,右大臣偷香不成,僅僅穿著內衣狼狽的出宮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可憐堂堂第一貴公子居然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右大臣也因為此事,以避物忌為由,好幾日沒有來上殿。
至於小宰相,在答應了這整整一個月幫我做所有的事情後,我也不再追究她了,宮裏的這種風氣我也清楚,不能全怪她。
不過這件事過後,我收到的情信一下子銳減,從別人看我的怪異目光中,我清楚的感覺到很多人都很十分同情右大臣,明顯把我歸入那不知好歹的一類中了。
唉,這是什麽社會啊。
文車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隆起,如果不出意外,秋末的時候就該生產了吧。可是現在還是初夏呢,看來還得在這裏住好漫長的一段時間,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水晶,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搜集滿眼淚,才能救飛鳥呢?
“沙羅!”一聲帶著喜悅的聲音把我從暇思中拉了回來。我抬頭望去,一位身穿二藍色直衣的年輕男子正對著我笑,是賀茂保憲!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純白的狩衣,雲淡風清的淺笑,清雅無比的風姿立刻搶去了保憲的風頭。
“晴明!”我心裏一喜,忙站起身向他們打招呼。
“哦呀,沙羅,你還真是讓哥哥傷心,竟然先和晴明打招呼。”保憲走了過來,極其熟練的用檜扇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早就在心裏喊了無數遍哥哥了,是你沒有聽見。”我揉著腦袋道。
“還敢頂嘴。”保憲想裝出凶惡的表情,最後還是嘴角一鬆,又笑了起來。
“對了,今天怎麽會來內裏?”
“剛才給將要出生的東宮占卜。”晴明在旁邊接了一句。
“那。結果呢?”我一聽和文車妃的孩子有關,忍不住問道。
“結果,好像不關你的事哦。”保憲微笑著轉移了話題,“對了,我聽說了右大臣的事呢。”
“啊……”我尷尬的笑了笑。
“沒想到我們沙羅這麽受歡迎,不過……”他壓低了聲音道:“那個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
“嗬,嗬,是真的。”我幹笑了兩聲。
“敢拒絕右大臣的女子也隻有我們沙羅了吧,嗬嗬,是不是,晴明?”他忽然側頭問晴明。
晴明顯然沒料到保憲的忽然發問,愣了一下,忽然淡淡一笑,道:“沙羅一向膽大,不同於一般女子。”
保憲看著我們,又開口道:“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了,晴明,今晚要替我留門。”
“哥哥,”我壞壞一笑,“我看哥哥又是去約會相好的小姐了吧。”
“哦嗬嗬嗬,幸好我所認識的小姐裏沒人敢把我關出門外哦。”他邪魅一笑,轉身離去。
“什麽嘛,”我望著他的背影碎碎念道,“難道被侵犯時乖乖認命才是男人心中的好女人?有點反抗反倒成了大不敬,什麽怪理論嘛,男人啊,全是下半身……”我忽然回頭看見晴明還在這裏,忙收住了嘴,還好,還好,還沒有說出更過分的話……不然一定會被他笑話的。
晴明的唇邊噙著一絲笑意,卻什麽也沒說。
“嗯,嗯,你就當我說瘋話吧。”我訕訕道。
晴明繼續淡淡笑著,他忽然低下頭,一陣湖麵結冰的清香撲麵而來,我的腦中有些暈旋,隻見他靠的越來越近,朝我慢慢伸出了手,我感到有些緊張,他,他要做什麽?就在我想猶豫要不要推開他的那一刹那,忽然聽見他清透的聲音響起,
“沙羅,不要動,有可怕的蟲子在你頭頂哦。”我身子一僵,趕緊乖乖一動不動,就見他已經縮回了手,攤開手心,卻是一片樹葉,
“哦,看錯了。”他輕輕一笑,眼中又閃過那絲狐狸般的笑意。
“你耍我,安倍晴明!”我怒道,安倍晴明這個小子,我現在完全相信他的體內一定有狐狸的基因了。
“隻是看錯而已。”他還很無辜的看著我。
“啊,娘娘!”我朝著他身後趕緊行了個禮,他一愣,也趕緊回過頭去行禮,抬起頭來,卻是空空如也。
“哦,看錯了,我眼花了。”我照搬他那一套,心裏暗笑不止。原來晴明也蠻容易上當的呢。
“沙羅,你還真是……”他欲言又止。
“沙羅,沙羅!”不遠處傳來了小宰相喊我的聲音,
“我要過去了,晴明。下次再聊哦。”我笑了笑道。
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停了下來,低聲道:“把右大臣關在門外的沙羅,”他頓了頓,用更輕的聲音道:“——很可愛。”
看著他的背影,我愣在了那裏,我有沒有聽錯,他剛才說什麽?可愛?晴明竟然會說那個詞,我是在發夢吧?那樣的詞怎麽可能從他嘴裏說出來呢?
很快,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月,雖然這裏的夏天沒有現代那麽讓人難以忍受,也換了更加薄的夏衣,但身上的層層疊疊還是讓我覺得悶熱難當,而且我覺得很奇怪,那些娘娘,女房們似乎都不怕熱,可能已經習慣了吧。而且一入七月,照她們的說法就是入秋了。
自從上次的白粉姥姥事件以後,我就漸漸得到了佑姬的信任,有時,她也會讓我出宮替她辦一些事情,無非都是一些和她娘家有關的小事情。
時不時的,她也會吩咐我送些東西去飛香舍,其實接觸了幾次文車妃後,我覺得她其實也是屬於比較單純的那一型,腹中懷有龍子,對她來說,的確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她把這種情緒太明顯的表露出來,自然就招來別人的不快,平時我也聽到不少其他殿女房的不滿之詞。
樹大招風,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實在是難以在這個複雜的宮廷裏生存……
“不知何日起,七月已來臨。杜宇啼山上,方知歲月侵。過幾日就是乞巧節了呢。”身邊的麗景殿的女房青柳輕輕說道。
“是啊,今年的慶典一定又會十分熱鬧,不知是誰來表演這次的迦陵頻呢?”小宰相在一邊說道。
我的神思早就飛到了格子窗外,這樣的女房們的聚會真的蠻無聊的,特別是說話時還經常要帶著幾句和歌,對我來說又是要動腦筋的事,要不是小宰相非拉著我來,我也不會來。
乞巧節原來就是中國的七夕節,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原來在平安時代以前這個節日就從中國傳到日本了,看來浪漫還是不分國度,每年的七夕節晚,皇上都會邀請群臣入宮,一起調香吟詩,宴會會持續整個晚上。
“唉,任誰來演,都敵不過右大臣大人的風姿,你說是不是,沙羅?”我猛的被青柳喚到名字,忙抬頭看她,她半遮著臉,似乎帶著一絲調笑。
“啊,是啊,”我應了兩聲。被她這麽一說,我好像很久都沒看到右大臣了,那件事過後,他就再也沒有找過我,當然,也沒了每天一封的情信,這樣倒也好,他倒比我想象的更幹脆一點呢。
乞巧節的當夜,天氣出乎意外的涼爽,滿天繁星閃耀,時而涼風習習,皇上的興致似乎也十分好,我在蝙蝠扇的掩護下遠目望去,在公卿貴族那邊發現了賀茂忠行的身影,他的身邊就是保憲和晴明,看來,忠行大人真是越來越器重晴明了。
晴明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也抬頭望了這邊一眼,我趕緊揮動扇子和他打招呼,他嘴角輕輕一揚,對我點了點頭。
在我對著晴明打招呼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人在注視我,側頭一看,卻是源高明,他的眼神有些複雜,我忽然想到那天他的窘相,不由又覺得好笑,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
酒過三旬,貴族們紛紛吟起了應景的和歌和漢詩。
皇上也興致勃勃的作了一首,“今朝離別後,轉瞬渡銀河。未渡銀河水,濕痕袖已多。”,眾人立刻用盡讚美之詞。
幾位公卿們也作了幾首後,這邊的娘娘們也不甘示弱,尤其在這個特殊的場合,大家都希望能在皇上麵前展現自己的才識,以博君王青睞。
“有約心同急,雙星愛意濃。一年一度會,豈可不相逢。”
佑姬的這首立刻得到了皇上的稱讚,
“愛妃果然是才藝過人啊。”皇上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溫柔。
“臣妾不敢當。”我看見佑姬的唇邊漾起了一絲期待的笑容,也許皇上又會臨駕弘徽殿了吧。
“主上,臣妾也有一首,“文車妃的聲音在一邊嬌滴滴的響了起來,佑姬臉上的笑容凝了一秒,又恢複了原樣。
今天懷著身孕的文車妃倒是破天荒的參加了這個宴會,她半遮著臉,柔聲道:“今宵人縱至,不遇也離群。織女待人久,我將長待君。”
垂簾後的皇上沉默了一會後,滿含笑意的重複了一遍:“好一個我將長待君。”那一瞬間,佑姬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的神色,但她又立刻溫和的笑了起來,道:“妹妹這首可是比姐姐高明多了。”
那些貴族們自然心裏明白,立刻又恭維起了文車妃。
文車妃得意的笑了笑。我不否認,她很聰明,這首和歌並不比佑姬的高明,可那樣的告白卻能觸動皇上的心,尤其在這樣的氛圍下,可是,同時,她又很笨,完完全全搶去了中宮佑姬的風頭,是個女人都會嫉恨。
“右大臣,今年你怎麽如此安靜?”一直含笑看著旁人作詩的源高明被皇上一說,也隻得放下了酒盞,望了一眼天空的繁星,吟道:
“自從今日後,七夕在來年。
苦待知多久,全憑歲月遷。
思戀年來久,相逢此夜情。
銀河河上霧,長罩莫天明。”
“好,作的好。”皇上顯然十分喜歡這首,低低又吟誦了一遍,
源高明還是有幾分才情的,他的和歌倒也有一些意境,我不由抬頭望去,正對上他的眼神,他的眼中飄過了一絲奇怪的神色,忽然又開口道
“主上,臣有個不情之請,中宮娘娘的女房沙羅來自唐土,應該也知曉不少漢詩吧?不知今夜能否作一首……”
我腦中嗡的一聲,瞪向了源高明,這個男人,擺我一刀,果然還記著恨,小心眼!
“哦?這個提議尚可,沙羅,朕隻知道你膽色不小,倒也想見識見識你的漢詩。”皇上好像也有了興趣。
我趕緊望了佑姬一眼,沒想到她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她也許是不喜歡文車妃獨占風頭吧。
“我……”我剛想拒絕,源高明立刻又來了一句:“唐土之地,人傑地靈,沙羅不會讓我以為那是誤傳吧?”
可惡,我飛了個白眼給他,我們唐土要不人傑地靈,你們哪來的和歌,哪來的文字,恐怕現在還處於蠻荒時代呢。就衝這句,我也非作首不可了。
可是,該念什麽詩?我自己作漢詩根本不行,也隻能從古人那裏偷一首了,該偷誰的呢?當時的貴族多崇尚白居易的漢詩,唐朝的一定不行,對了,就用那首東漢時期的吧。
我清了清嗓子,吟道: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底下一片安靜,看起來他們好像都沒有聽過這首詩,源高明也用漢文重複著,忽然望向了我,對我微微一笑,幹脆的說道:“好詩,高明自愧不如。”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總算蒙混過關了,睨了一眼晴明,他正側頭與保憲不知說什麽,並沒有看我。
“沒想到沙羅的漢詩也這樣出色,來人,賞沙羅禦泉酒一盞。”皇上的話令我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就賞一杯酒,也夠摳門的。
“沙羅,還不謝恩,禦泉酒可是十分難得的酒呢。”佑姬側頭笑了笑道,她又瞥了一眼文車妃,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我謝了恩,喝了酒,這酒的味道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隻是特別的清涼。
差不多到了半夜,眾人興致不減,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那酒的後勁來了,我已經瞌睡連連,佑姬見我睡意漸濃,就讓我先回去了。我感激的謝了她,趕緊起身離開。
經過回廊的時候,我忽然見到一隻亮晶晶的東西從我眼前飛過,原來是隻螢火蟲,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螢火蟲,好奇心頓起,不知不覺跟它轉到了皇宮後麵的湖邊。
一到湖邊,我就被眼前的美景所迷惑了……
波光粼粼的湖邊,長滿了茂盛的水草,無數發光的螢火蟲在空中飛舞,猶如無數顆墜落人間的星星,在暗沉的夜色中散發著驚心動魄的美麗。
我伸出手,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停在了我的手心,尾部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好可愛。
“沙羅……”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清透的聲音,挾帶著一股湖麵結冰的清香。
“晴明,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是誰。
“我感覺的到。”他低低說了一聲,走了過來,也看著我手心裏的螢火蟲,淡淡一笑,道:“沙羅喜歡這個?”
“嗯,好美,我可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這麽多的螢火蟲!”我隨手放飛了那個螢火蟲。
“對了。“我望向他,”剛才我那首漢詩怎麽樣?”我知道晴明的漢文水平很高,包括保憲,忠行大人,因為他們所看的周易風水,五行八卦,全部是漢文的原著。
“詩?什麽詩?”他的眼中又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笑容。
“安倍晴明,在我麵前不要裝傻了,哼。”我用早就看穿你了的眼神盯著他。要是不熟悉他的人,怎麽也想不到平時那麽清冷的晴明其實也有狡猾的一麵呢。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他又是一笑,低低的吟了一句,又道:“詩是好詩,不過,隻怕作詩的另有其人。”
“厄——”我眨巴了幾下眼睛,幹笑了幾聲,“晴明還真了解我呢。嗬嗬”
“唐土的乞巧節是如何的?”他問道。
“情人節,當然是和情人一起浪漫的度過節日了。”我隨口答道。
“情人節?”
“嗯,我們那裏也叫做情人節,是男女雙方互表心意,互贈禮物的節日。這個節日,一般隻和喜歡的人一起過的。”
他靜靜的看著湖麵,淺笑如風。
“看,晴明,這裏有更多螢火蟲呢。”我上前了一步,卻因為殘餘的酒勁,身子微微晃了晃。
“那個什麽禦泉酒還蠻大後勁呢。”我笑了笑道。
“先坐下來吧。”他示意我到湖邊的石頭邊坐下來。
石頭又滑又涼,還很平坦,晴明也坐在了我的身邊,涼爽的風迎麵而來,愜意的很。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首兒歌,不禁輕輕哼了起來,“螢火蟲螢火蟲,點點紅,好像盞盞小燈籠。螢火蟲螢火蟲,亮晶晶,好像會飛小星星。”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笑什麽,不好聽嗎?”
“沙羅,以前和別人一起過過——乞巧節嗎?”他看著我,那黑色水晶般的眼眸好像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
我搖了搖頭,很自然的反問道:“晴明呢?”
他遲疑了一下,道:“和師兄算不算?”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晴明,你好可愛啊。”
聊著聊著,我的腦袋卻沉重起來,醉意夾雜著睡意漸漸襲來,我迷迷糊糊的靠在了晴明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沙羅?”他低聲喚道。
“好困,你別動啊。”我隨口說道,意識漸漸模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驚醒,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靠在晴明的肩膀上,而且我們的手不知何時也拉在了一起。頓時睡意去了大半,這個,不是我酒後亂性主動拉的吧?我剛動了一下手,晴明也立刻放了手。
看他放得那麽快,難不成真是我主動拉住他的手?
“醒了?”他淡淡一笑。
“嗯,對不起,對不起,我居然這麽睡著了,你的肩膀還好吧?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定剛才的酒……“我趕緊解釋道,晴明不會以為我在占他便宜吧。
“還好。”看他的語氣和表情,好像情緒還是蠻好的,我這才放下心來。
“不行了,我撐不住了,晴明,我要回房睡覺了,你也回去吧,宴會也該散了。”我站起了身。
“沙羅……”他低聲道。
“什麽?”
“沙羅你……”他的眼中又閃過那絲我所熟悉的狐狸笑容,“睡覺的時候夢到什麽好吃的東西了?”
“什麽?”我不解的看著他,目光忽然掠過他的肩膀,一片暗色的痕跡赫然映入我的眼簾,
我的腦中空白一片,那個,那個,不會是……我的口水吧……
“啊啊!”我臉上一陣發燙,趕緊轉身就走。身後清晰的傳來了晴明的輕笑聲。
完了,這下糗大了!
第九章 酒吞童子
在文車妃臨產前的兩個月,佑姬忽然向皇上提出讓文車妃到她的娘家去待產的建議。當時在平安王朝,因為迷信女子生產是一種汙穢,所以宮中女子一旦有孕,是必須出宮回娘家生產的,等產下孩子以後再入宮。
文車妃的父母早逝,也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娘家,佑姬的這個建議立刻被皇上采納了,文車妃也欣然接受了。
佑姬她,開始行動了……
平安時代特別的習俗給了她最好的下手機會吧……
也不知是不是湊巧,佑姬把我和小宰相調到了文車妃處借用,讓我隨文車妃一起回藤原左大臣府,照顧她待產。
這個決定正合我意,這樣的話我就能更順利的完成任務。
在藤原左大臣的府裏,倒也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段時間,晴明有時也會用他的麻雀式神傳送書信。
要說有些古怪的地方,就是我發現這段時間小宰相的行蹤似乎有些飄忽,我也旁敲側擊問了幾次,她始終不肯回答。
終於在一個深夜,我跟著她出了左大臣府,尾隨她進了一間廢棄的府邸。
在進入府邸前,我已經用上了隱身術,看她迅速的閃進了一個房間,我也跟了過去。隻聽裏麵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沉沉響起,“來了?”
“嗯,大人,我真的很想您呢。”小宰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嬌媚。
我愣了愣,難道小宰相隻是來私會情郎?隻是選在這種地方約會,這個情郎恐怕有古怪吧?
我從格子窗邊向裏望去,隻隱隱看見小宰相正親昵的和一個身穿濃緋色狩衣的男子相擁,那男子並未帶烏帽,隻見一頭長發傾瀉如瀑布,他低垂著頭,輕吻小宰相的發絲,雖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已經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妖氣,這個男人,絕對不是人類……隻是不知是哪裏的鬼怪幻化而成,而且,似乎不是一般的鬼怪。
“那件事,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他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我知道,您放心吧。”小宰相柔聲道:“我會照您的意思做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提那男人寬衣解帶。
啊咧咧,他們不會是在這裏上演限製級戲碼吧?我猶豫了一下,正在考慮要不要出手的時候,忽然聽見那男人的聲音又響起,“這麽心急?你們女人啊,都是一個樣子。”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這次你好像帶了別的客人。”
說完他猛然抬頭,直望向我所站立的地方,在看清了他的臉時,我不由大吃一驚,怪不得小宰相被這鬼怪迷惑,這鬼怪的容貌風姿,居然和源高明有幾分相似,隻是少了源高明的明豔,多了幾分鬼魅之氣,更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幽幽綻放的血櫻。
他是幻化成了源高明的樣子嗎?不我現在也沒有時間考慮這些,因為他已經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明明用了隱身術,他居然也能察覺?
我剛掏出符咒,他已經推開了小宰相,一道紅光從他的指間向我襲來,位置之準確,就好像他清楚的看到我的存在,我避過了他的來襲,也立刻啟動咒術,向他襲去,他頭稍稍一偏,躲過了我的逆襲,卻有幾根斷了的頭發從他頭上飄落下來,他忽然笑了起來,道:“是什麽人?竟然能傷到我的頭發。”
他一揮手,地上的斷發忽然幻化為了黑色的長箭向我直飛過來,我立刻扔出符咒,撞落了長箭,他微微一詫,笑道:“果然有趣,不過今天沒空和你玩了,下次我一定會看看你的真麵目。”
說完,他就立刻消失不見。
那黑色長箭又恢複成了頭發的樣子,不過,卻是火紅色的發絲,是那妖怪的原形嗎?我順手撿了起來,夾在隨身的帖紙裏,放入了懷中。我又趕緊望向小宰相,才發現她早就暈了過去,我撤去了隱身術,把她喚醒。
“沙羅,你怎麽在這裏?啊?我又怎麽會在這裏?”小宰相一臉驚訝的問了起來。她看起來似乎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我到了這裏就發現你倒在這裏。”我搪塞道。
“這是怎麽回事。”她揉了揉身子,站了起來。
“也許你太累了,快點回府吧。”
她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再多問。
這之後,那個鬼怪倒也沒找過小宰相,不過我的心裏總是有些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似的。
隨著京城的紅葉漸漸濃豔起來,離文車妃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這之前,皇上特地讓晴明他們來了左大臣府舉行了一個驅邪儀式。
再一次見到晴明,我不由瞄了一眼他的肩膀,又想起上次的糗事,忽然覺得有點尷尬。
他淡淡笑著,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已經洗了。”他偏偏還來上那麽一句。
“嗯,嗯,叔父他還好嗎?”我趕緊轉移了話題。這次的儀式忠行大人全都委托給了晴明。
他笑了起來,道:“很好。”他頓了頓,又道:“師父讓我問你,何時出宮?”
“出宮?”我愣了一下,“我現在不是出來了嗎?”
“師父的意思是,你何時辭去女房一職?”他望向了我。
“哦……等東宮出生之後。”我忽然想到等完成了任務又要和晴明別離,情緒莫名的低落起來。
晴明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晴明,要是我有天不辭而別,你們會不會生氣?”我脫口道。
晴明一愣,笑容漸漸消失,低聲道:“不辭而別?你會去哪裏?”
“沒,沒什麽,我隨便說說,嘻嘻,我能去哪裏呢。”我趕緊掩飾道,揮手之間無意將插在衣襟之間的貼紙拂了下來。
剛要去撿,晴明已經彎下身,替我撿了起來,幾根火紅色的發絲從貼紙裏飄落下來。糟了,是那個鬼怪的頭發,果然,晴明臉色微微一變,道:“沙羅,這是哪裏來的?”
“是我撿的,紅色的頭發好特別。”我笑了笑道。
晴明默念了幾句咒文,那幾根發絲瞬間化為灰燼,他看著我道:“那是酒吞童子的頭發,以後要是看到千萬不可以再撿了,知道嗎?”
酒吞童子?就是那個經常幻化成英俊男子勾引年輕女子的鬼怪?聽說他是鬼族的首領,嗜酒,以人肉為生。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鬼怪呢,那麽說來,上次和我交手的就是酒吞童子了?既然是鬼族首領,一定也不好對付,上次交手的時候他沒有戀戰,匆匆而去,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實力究竟如何。
“知道了!”我笑咪咪的答應道。
庭院裏的紅葉不停亂舞,猶如彩蝶紛飛,不時的落在院裏的青石板地上,偶而有幾片調皮的落在了他純白的狩衣上,輕輕的滑落,他靜靜的望著我,不發一言。
“要是真有那麽多蝴蝶飛舞,一定美極了。”我微側過頭,望著紅葉說道。
他輕輕一笑,忽然走到我身後,伸出雙手捂住了我的雙眼。
“喂,晴明,你幹什麽!”我想去掰他的手,
“沙羅,閉上眼睛,隻要一會。”他低低道,我隱隱聽見他似乎念了什麽咒文。
不一會兒,他慢慢移開了手。
“啊!”我不由驚呼出聲,眼前是怎樣一片情景,無數的紅葉已經幻化成了色彩斑斕的蝴蝶,在風中翩翩起舞,一瞬間,我隻覺置身於夢幻之中,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可是,一切又是那麽的美麗。
“好漂亮啊!”我喃喃道。剛要回頭去看晴明,發現他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接著隻覺自己的手被溫暖所包圍,低頭一看,晴明已經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猛的跳了起來。晴明他,是喜歡我嗎?
我穩了穩心神,望向晴明,他的臉上竟也微微泛紅,我感覺到他的手心發燙,密密的沁出細汗來,他,是在緊張嗎?我的心裏也不由有些愕然,原來雲淡風清的少年,也有緊張的時候?
我該怎麽做?與晴明攜手看蝶舞,的確是很浪漫,隻是,我不可以。像流雲一般的我,又有什麽資格去喜歡人,終歸是要回去的,每一次,我都不想和曆史中的人物產生感情,可是為什麽,每一次,偏偏就是躲避不了,就好像是注定的宿命。難道,就像司音所說的,是懲罰?
現在如果我硬掙脫他的手,也許會傷害到他敏感的心,但是這樣一直拉著,一定會讓他誤會。
“哇,看,那邊的蝴蝶好漂亮!”我隻好用了那招惡俗程度不亞於“看,豬在飛!”。不著痕跡的把手抽了出來。
“晴明很厲害哦,如果以後用這招追求女孩,一定百發百中哦。”我嘻笑著,盡量用著最輕鬆的語氣。
晴明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臉上立刻沒了表情。他右手輕輕一揮,蝴蝶在瞬間又恢複成了紅葉,揚揚灑灑的落了下來。
“我,隻想讓沙羅看。”他忽然冒了一句,轉身就走。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晴明的背影,心中有些發悶。晴明,他還是生氣了,不過,這樣也好,說不定他會一直,一直氣到——-我消失的那一天。
第十章 犬神
大約過了十幾日,佑姬忽然派人把我和小宰相一起帶回了皇宮,循例問了一些近況。
不過今天的佑姬神色有些古怪,問完了話,她忽然讓所有的人離開,隻留下了我和小宰相。我直覺感到她要說一些和我這次任務的事情了。
“沙羅,自你入宮以來,我對你怎麽樣?”她忽然開口道。
我心裏有些好笑,這個橋段好像似曾相識呢。那我就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娘娘待沙羅如同親人一般。”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今我有樁心病,讓我夜夜睡不安穩。不知沙羅你能不能幫娘娘除了這個心病。”
“隻要娘娘說出來,沙羅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說的好像背台詞一樣溜。
“任何事?”
“任何事。”
“哦,那殺人呢?”
我心裏一驚,她話裏的意思,莫不是指文車妃的孩子?如果這樣,我更不能有一絲猶豫,“在所不辭。”我平靜的說道。
她牢牢盯著我的眼睛,大約對視了幾秒,忽然笑了起來,“沙羅,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的膽色果然不小。”
“不知害娘娘睡不安穩的是誰?”我故意問道。
“沙羅,文車妃很快就要分娩了吧?”她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
“一想到將來是她的兒子成為東宮,我就睡不安穩。你明白了吧,沙羅?”她的麵色沉靜。
“沙羅明白,娘娘是想……”我抬頭,注視著她,她的眼眸中閃動著我從未見過的冷酷的神色。
“沙羅,你聽好了,這次東宮命薄一出生就夭折,而文車妃因為喪子而瘋顛,任何人不能近她身,包括主上,暫時隻能讓她待在左大臣府裏。”
“沙羅明白,隻是文車妃她,若是執意要見主上……”
佑姬的臉因嫉恨而略有些扭曲,她冷笑了一聲,道:“這個賤人,再沒有機會了,沙羅,到時將那小賤人的孩子拿去喂狗,那個賤人不瘋也得瘋。”
雖然早知道這件事,但親耳聽見還是令我心裏一顫,佑姬心裏已經生了魔,嫉恨的心魔。
“但是主上如果查起東宮的屍體……”
“我會安排好一切,府裏都是我的人,替換的死嬰自然也會準備好。”
“娘娘想的周到,不過如果主上知道在娘娘府裏出事,會不會懷疑娘娘?”
“嗬嗬,懷疑?在眾人眼中,我可是一直待文車妃親如姐妹啊。”她冷冷一笑。
“是,不過……”我看了一眼小宰相。
“放心,小宰相跟了我不少年了,她就是膽小,所以我才把這個重任交給你,不過,她也會協助你的,沙羅,你不會辜負我的信任吧?”
“沙羅不敢。”命運還真是弄人,我竟然要成為了那個殺死東宮的人,佑姬還真看得起我,如果沒有我,這個任務就一定會交給小宰相了吧。
不過,我並不討厭這個建議,至少,我一定能確保東宮的安全。
文車妃臨產的日子到了,為了防止邪靈侵擾,皇上還特地派了安倍晴明前來又舉行了一次驅邪儀式。
儀式進行到一半,文車妃忽然就感到陣痛,眾人自然是忙作一團,小宰相使了個眼色給我,我點了點頭。
我倆立刻移步到了文車妃的產房裏,按當時的規矩,產房內的一切都是白色調,房間裏隻有一位負責接生的中年產婆和兩位侍女,那幾人見我們進來,立刻很有默契的和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隻聽哇的一聲嘹亮的哭聲,孩子已經出來了。而文車妃因為體力不支已經暈了過去。
那產婆立刻裹起孩子,交給了小宰相,孩子哇哇的哭著,小宰相不知所措的說道:“要不幹脆在這裏……,這樣哭下去不是辦法,還有陰陽師在這座府裏呢。”
“我來。你不覺得娘娘會更喜歡活著的孩子喂狗嗎?”我冷聲道,一邊迅速的接過了孩子,一陣暖暖的感覺從他幼小的身體傳到了我的臂彎處,生命,就是這樣誕生的呢,我的心裏忽然柔軟起來,默念咒文,封住了他的聲音,不要出聲,我會保護你的,小東西。
“不哭了,不哭了。”她們幾個釋然的鬆了一口氣。
“那我們快點拿到後門去吧。”小宰相一臉的緊張和驚慌。
“知道了。”我淡淡道,把他放入了小宰相遞過來的籃子中,跟著小宰相出了門,剛出門,就聽見房內傳來響亮的假惺惺的哭聲,夾雜著一些無非是些未來東宮夭折的話。
出了藤原府的後門,我正在考慮怎樣甩了小宰相,她忽然哎呀一聲,蹲下身去,我停了下來,彎腰剛想問她,她忽然抬頭,眼神詭異,和剛才的眼神判若兩人,在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忽然奪過了籃子,從懷裏不知掏出了什麽,猛的貼在了孩子身上,轉眼之間,孩子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大驚失色,一把拽住了小宰相,怒道:“孩子呢?孩子呢?”她也沒理我,隻是嘿嘿笑著,道:“大人,我把您要的東西給您送來了……您還會愛我嗎?”
大人?我猛然想起了那天的對話。
“那件事,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我知道,您放心吧。我會照您的意思做的。一定把他給您送來”
難道,難道是酒吞童子?可是——他為什麽要東宮?
我放開了小宰相,直衝前庭而去,在人群中飛快的找到了安倍晴明,將他拉了過來,直直的盯著他,道:“東宮他……”
“東宮已經過世了。”晴明一臉沉靜的說道。
“不是,那個不是東宮,真的東宮在酒吞童子那裏,快告訴我,酒吞童子的老窩在哪裏!”我語無倫次的問道。
晴明顯然吃了一驚,神色凝重起來,道:“你說什麽?”
“快告訴我!”
“沙羅,你怎麽了?”縱是晴明再聰明絕頂,也想不到現在發生的一切。
“我要去救他。”我漸漸平靜下來,“告訴我,他會在什麽地方出沒?”
“沙羅?你在說什麽胡話?”他微微一挑眉。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說了,”我轉過身,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
我隨手一揚,一道綠光把他逼退了幾步,他大吃一驚,道:“沙羅,你怎麽會?”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會,因為——我根本不是沙羅。”
他愣在了那裏。
說出來,輕鬆多了,我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聽他的聲音在後麵響起:“酒吞童子,聽說住在大江山。”
“謝謝。”我頓了頓,繼續向前走去。
“沙羅,”他低喚一聲,“我和你一起去。”
“不……”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我不是沙羅……”
“叫什麽名字不重要。而且,你知道怎麽去嗎?“他揚起了嘴角,眼中又閃過了那絲我所熟悉的笑容。
“我……”我一時語塞,的確還沒想好怎樣去大江山。
他朝前走了幾步,拿出了符咒,閉眼默念咒文,天邊的一角忽然漸漸泛紅,浮雲仿佛也被染成一片絢麗的紅色,一聲尖銳的鳥啼劃破長空,直震的我耳膜嗡嗡作響,隨著一陣撲扇翅膀的巨大響聲,我抬頭望天,頓時驚得說不話來,
天哪,晴明喚出了什麽式神……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沒錯……是四神裏的……朱雀……
“晴明,你,你好厲害。”我感歎道。
“現在我的能力隻能喚出四神裏的朱雀。”他淡淡說著,看著那朱雀穩穩的停在了我們身邊。
對了,安倍晴明日後可是能喚出四神在內的十二大式神呢,不知道這是不是晴明的處女召喚呢?在我分神的時候,他低聲道:“上來。”
上來?我呆了呆,“坐它去?”
“當然,不然你以為怎麽去。”晴明好笑的看著我。
我點點頭,爬上了朱雀的背,它的羽毛很柔軟,坐在上麵就像坐在毛毯上,晴明不知又默念了些什麽,朱雀一聲長嘯,振翅而飛。
我一個收勢不穩,身子一傾斜,晴明已經牢牢的抓住了我的手,“就算討厭,也讓我握住你的手,這樣你才不會掉下去。”他望著前方說道。
“我,我不討厭。”我低低回了一句,不知他有沒有聽到,隻感到他的手更收緊了一點。
大江山,酒吞童子,鬼族首領,等待我的,又將會是一場怎樣的惡戰呢?
朱雀果然不愧是神鳥,一眨眼功夫,已經到了大江山山腳下
晴明不慌不忙的收起了式神。
“晴明,隱身術對那個酒吞童子沒有用,我們是這樣直接上山嗎?”
“直接上山?”晴明輕輕一笑,“你打算怎麽做?”
“擒賊先擒王,我們先要搞定酒吞童子,那麽其他的鬼怪就沒什麽可怕的了。”我握了握拳。
“搞定?”
“就是先解決了酒吞童子呀。”
“哦,”他臉上笑意更濃,“可是,就算我們一起動手,恐怕也不是酒吞童子的對手。”
“不會吧?他真的這麽厲害?”我的士氣立刻被晴明打擊了。
“不過,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他往前走了幾步,掏出符咒,低聲道:“我們需要借些東西。”
他閉眼默念咒文,隻見一個小小的綠芽從地麵上鑽了出來,綠芽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著,抽枝長葉開花結果,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眨眼的功夫完成,轉眼間,樹上已經結了兩個小小的銀色的果實。
“晴明,,這是……”我遲疑的問道。
他淡淡一笑,伸手摘下一個果實,放到我的手中,道:“裏麵藏著專門殺鬼的安綱。到時打開即可。”
“安綱?是什麽?”
“斬魔刀。普通的除魔術對他沒有用。”
他把另一個果實放進自己懷裏,又道:
“酒吞童子和群鬼平時都以人形出現,與常人無異。所以附近居民並不知道這裏住著這麽多鬼怪。”
“幹脆讓我混進去吧,酒吞童子不是喜歡女人嗎,我就用招美人計搞定它。“我睨了他一眼笑道。
“美人計?”晴明顯然忍住了笑。
“怎麽,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
“可是,你是男的,不大好混進去吧?”
“是嗎?”他話音剛落,用手一揮,頓時身上換成了女裝,“女人的身份,更容易接近酒吞童子。”
“小隱,你怎麽了?”他看著眼睛發直的我。
“晴明,美人計,好像你比較合適……”我在發了一會呆後由衷的讚歎道,他還真適合……穿女裝呢。
他臉上微微一紅,道“出發吧,”
在山路上走了一會,出乎我的意料,竟然還沒有走多少路,立刻就有兩名穿水幹的男子向我們走來,我感到了一股妖氣,看了一眼晴明,他朝我使了個眼色,看來運氣還不錯,酒吞童子的手下這麽快現身了。
“兩位公子,我和妹妹兩人在這裏迷路了,現在天色已晚,現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晴明先迎了上去,以袖遮麵,悲悲切切的說道。
那兩人看了看我們,又對視一眼,晴明又不失時機嫵媚的瞥了他們一眼,那兩人顯然驚豔不已。其中一個穿綠色水幹的男子立刻說道:“既然這樣,不如先去我們大人府裏暫時休息一下,請大人送你們下山。”
“那,就麻煩公子們了。”晴明低低說道,拉起我的手,“妹妹,我們走。”
跟在那兩人身後,想著即將發生的一切,我的心情也不由緊張起來,晴明仿佛感到了我的緊張,輕輕捏了捏我的掌心,我望向他,他的眼神一片清澈,平靜無瀾。我的心情,好像也慢慢平靜下來了……
酒吞童子的府邸很快到了,進了門,一陣壓抑的感覺迎麵而來,滿院的花香遮掩不住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全是妖術變化出來的幻境。”在等待他們通報的時候,晴明低聲在我耳邊道。
我點了點頭。
“我家大人正在前廳飲宴,大人想在那裏見見請兩位姑娘。”那綠色水幹的男子很快就回來了。
“明白了,請帶路。”晴明笑了笑。
還沒踏進前廳,我已經感覺到了那股強烈的鬼魅之氣,走了進去,我抬眼向四周看去,周圍已經坐了不少人,雖然個個都是麵目清秀,身穿水幹或是狩衣的男子,但我知道,這些全是鬼怪。
“兩位姑娘,是迷路了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前方響起,我抬起頭來,正前方坐的正是那位貌似源高明的男人,他那流水般的長發傾瀉在濃緋色的狩衣上,昏暗的燭光下,那張俊美的臉顯得格外蒼白詭異,他慢慢抬眼,眼眸中閃過一絲妖詭的神色,我隻感到他的雙眼中的黑色越來越暗沉,漸漸擴大,擴大,仿佛天上的夜幕整個壓了下來,讓人不能喘息。
他在用攝心咒!
我立刻在心中默念破幻咒,這個程度的攝心術並不能對我怎麽樣,隻是接下來我應該是裝成中咒的樣子吧?
“啊,頭好暈,”晴明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我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我心中一片釋然,也立刻作呆滯狀。
“過來。”酒吞童子把手一伸,我和晴明立刻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大人,您的這一招每次都那麽有用。”
“這次的兩個女人看起來不錯呢,不知道她們肉的味道怎麽樣?”
肉的味道,我的心裏一陣抽搐,真惡心。
“這兩個女人,等我玩膩了再吃吧。”酒吞童子漫不經心的說道。
“大人,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享用那個孩子?”左下角一人的問話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哼,未來的天皇,也是你們隨便可以享用的嗎。當然隻有大人才能享用。”立刻有人接口道。
“這次的東宮是天照大神投胎,這種機會千年難遇,隻需一口,就能增強百倍法力,你們個個有份,不過現在時候還未到,他身上仍有大神之氣相庇護,是不死之身。再過三日,仙氣散盡,自然可以食用。”
酒吞童子的話頓時令我豁然開朗,這下,我全明白了,那麽曆史上,其實真正的東宮並沒有被喂狗,而是喂了鬼怪,想來是小宰相怕佑姬責備說了謊。
東宮還沒死,我頓時放下心中一塊巨石。心情也愉悅起來,當酒吞童子讓我倒酒的時候,我自然也很是聽話。
“好漂亮的手。”他忽然捉住了我的手,輕輕撫摸,捏來揉去,死妖怪,當我的手是橡皮泥呀,忍耐,忍耐,我隻能麵帶微笑,一副中了蠱的樣子。
無意中看了晴明一眼,他的臉色似乎有些怪異,忽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極其嫵媚的笑容,靠向了酒吞童子,道:“大人,人家也要嘛。”
酒吞童子的注意力立刻被晴明的笑容吸引,他立刻擁住了晴明,笑道:“你們女人啊,都是……”
他後麵的話我沒聽清。雖然知道現在很危險,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笑,晴明那個樣子實在是,太撩人了。
酒吞童子在我和晴明的不停勸酒之下,已經喝得大醉,倒在了矮幾邊。他的那些手下也都已經醉醺醺一片。
晴明和我對視了一眼,應該是……時候了吧。
隻是,酒吞童子現在正緊緊摟著晴明,晴明如果一動的話,酒吞童子就會察覺,我看著晴明,指了指自己。
晴明猶豫了一下,嘴唇動了幾下,我清楚的看到他在說,“砍掉他的頭。”
砍掉他的頭?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了那個果實,雖然斬的是妖怪,但眼前的妖怪卻完全是人類的模樣,我深深呼吸了幾下,打開了果實,隻見銀光閃爍,一把鋒利的太刀出現在我的眼前,這就是安綱嗎?
我握緊安綱,手指輕顫。
“快砍!”晴明用口形說道。
我重重點了一下頭,一咬牙,舉起安綱就往酒吞童子的脖子砍去,就在要接觸到他脖子的時候,他忽然抬頭睜開眼睛,我一時大驚,冷汗直流,想也沒想,操起旁邊的酒盞就潑了他一臉,他顯然一愕,也沒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就是這個時候,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砍,手起刀落,頓時鮮血四濺,他的頭就直直飛了出去。
“做的好。”晴明低低說了一聲。底下眾鬼大驚,晴明立刻掏出符咒,默念九字真言,隻見在一片綠光
之下,那些鬼怪紛紛現出原形,痛苦哀嚎。
就在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見到酒吞童子那掉落的頭顱發出一陣紅光,滿頭黑發漸漸變成了火紅色,頭頂上方居然長出了兩隻長角,雙眼直直看著我,露出妖詭的一笑,朝我飛了過來,我一時大驚,忙用咒術封住頭顱的去向,沒想到那頭顱輕易的破了咒術,直衝我而來,來勢之快,我已經來不及布下結界。
忽然身子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轉眼間,我已經在晴明的懷裏,”晴明,它的頭!“我看清眼前的情景,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酒吞童子的頭正狠狠咬住晴明的手臂,鮮血正從那裏湧了出來。
晴明的臉色還是一片沉靜,他放下我,伸手抓住酒吞童子的頭發,念著咒文,那頭顱迅速的飛了起來,隻見他滿頭紅發豎起,狂笑起來,尖聲道:“想殺死我,沒這麽容易!”
晴明手臂上的血還在流著,我心裏微微一痛,正想召喚惡靈來對付這個該死的頭顱,晴明已經早我一步,將自己的血滴了一滴在符咒上,開始召喚起靈物。
晴明他要召喚什麽?看見他滴了血在符咒上,我不由心裏一驚,血祭靈咒,一般是以達到禰補術力不足,提高法術威力之用.隻有召喚魔界靈力很高的魔物才會用到。
一股黑煙緩緩升起,在黑煙中漸漸出現了一隻相貌極為凶惡的大狗,如果我沒猜錯,晴明召喚的是魔界的……犬神。
犬神的靈力雖然很高,但萬一主人本身的靈力無法壓製它,便有可能被它吃掉,發生逆風的可能也大得多。
隻見犬神高吼一聲,一口咬住了酒吞童子的頭顱,還不等他掙紮,就生生咬碎了他的臉,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我隻覺腸胃一陣翻騰,趕緊別過頭去。光是這個頭顱就這麽難收拾,看來如果沒有先發製人,我和晴明還真不是酒吞童子的對手。
等晴明收回犬神的時候,一切都恢複了平靜,我趕緊查看他的傷口,“晴明,你流了好多血,我給你包紮……”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難辨,忽然一把將我擁入了懷中,緊緊的摟住我,緊的我就快喘不過氣來。
“晴,晴明?”我聽見他的心跳得好快。
“沙羅,你……沒事就好。”
我的心,在一瞬間好像停止了跳動,忽然,很想流淚……
第十一章 櫻花落雨
之後的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找回了東宮,文車妃自然是沒有瘋,而佑姬因為有強勢的後台,村上天皇並沒有處死她,隻是廢了她,把她逐出了宮外。
一切,都解決了……任務,順利完成了……
離別的日子……也要到了……
該是說真話的時候了……
當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對保憲和晴明說出來的時候,他們的反應似乎和我想的不大一樣。
“其實,我早就懷疑你的身份了。”保憲笑了笑。
“什麽?從什麽時候”我大吃一驚。
“從上次百鬼夜行開始,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怎麽會清楚的知道那是發鬼。”
“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們。”我除了說對不起,不知該說什麽。
“那麽接下來你要回到你所說的時代了嗎?”保憲輕扣檜扇問道。也許是陰陽師的關係,看多了靈異事情,所以他們還是接受了我的解釋。
“……是。”今天的這個是字好難說出口。
我望了一眼晴明,他依舊一臉的沉靜,什麽話也沒有說。
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我凝望著飛花般的細雪,心中一片紛亂,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個時代待了這麽久……
“我想,我該離開了……”我忽然發現今天說任何話都是這樣的困難。
“細雪飄難聚,飛花破碎姿。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攔你。”保憲站起身來,眼中飄過一絲失落,轉而又立即恢複了他的笑容,低聲道:“說實話,我還真喜歡你這個妹妹呢。”
“我也好想真的有你這樣的哥哥。”我看著他脫口道。
他盯著我,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眼神,忽然嘴角一揚,用他的檜扇重重敲了一下我的頭。
“啊,好痛,你下這麽重的手!”我趕緊揉起腦袋,真是的,我都要離開了,還不忘欺負我。
“這樣你才不會忘記哥哥啊。哦嗬嗬嗬。”他笑著走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低聲道:“沙羅,保重了。”
在他走出房門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了他的一聲輕歎。
房裏隻剩下了我和晴明,四周安靜的讓人窒息,我似乎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晴明,我……”
“陪我看完這場雪再走。”晴明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話。
“什麽?”我不解的望了他一眼。
他忽然對我笑了起來,那眼波流轉的一刹那,眉間氤氳著的暮靄煙霞,恰如櫻花落雨,鮮美絕麗,卻又有不著痕跡的傷感彌漫遊離。
他站起身來,向我伸出了手,“來。”他的聲音好像冰雪一般清透。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他拉起我的手一直走到房前的回廊上。
“冷嗎?”他握緊了我的手。
我搖了搖頭,晴明的手很溫暖,那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卻讓人有想流淚的衝動……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這麽早。”他凝望著飛雪,低聲說道。
“嗯,是為我送行吧。”我剛說完,就覺得晴明的手收緊了一點。
漫天飛雪,不時的有雪花飛進了回廊,落在我的臉上,又立刻化成了水珠。我和他,誰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看雪花飛舞。
我側頭看著晴明,他的神情淡定,嘴角微抿。晴明現在在想些什麽呢?他就好像天邊的雲,竹林的風,感覺的到他的存在,卻永遠觸摸不到。
將來的他,又會拉住誰的手一起賞雪呢?誰,又能真正的觸摸到這片浮雲,這陣清風。
想到這裏,我的心隱隱的感到一陣失落……
雪,開始漸漸轉小了,這一場雪,似乎就要結束了,為什麽,不能再下得更久一些?隻是,無論下再久,也終有結束的時候。
“晴明,還記得我說的話嗎。”我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片沉寂,“你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呢。將來可是會呼風喚雨的人哦。”
“呼風喚雨……”他低低重複了一遍,“如果可以,我隻希望能讓這場雪一直,一直下。”
那種想哭的感覺,又襲上了我的心頭。
我握緊了他的手,他也用盡全力的握著我的手,緊得我的每個指節都痛了起來。
幾片稀稀落落的雪花飛了進來,正好落在我的臉頰上,融化的水珠混合著我的淚水一起流了下來……
“沙羅?”他低頭輕喚了我一聲。
“雪花又飄到我的臉上了。”我笑著說。
他笑了笑,慢慢鬆開了我的手,伸手替我拭去水珠,低聲道:“沙羅,你還是——要走了嗎?”
我點了點頭,嘴角抿成一個上翹的弧度,晴明,我要笑著和你說……再見。
又一次呼喚了司音,看著水晶手鏈發出奪目的光芒,我抬起頭,朝著晴明微笑,
“丸子,要保重哦。”
“說了不許叫那個名字了。”
“可是很可愛呢。”
“沙羅,你還真是……”
晴明忽然想到了什麽,靠近了我,拉住我的頭發,輕輕拽下一根。
“做什麽?”我不解的問道。
他的眼中又閃過那絲狐狸般的笑容,輕聲道:“咒。”
“晴明,你不會懷恨在心,對我下什麽惡毒的人形咒吧?”
“聽起來也是個好主意。”
“晴明……”我無奈的笑了起來,反正他也不會害我。
還想說些什麽,水晶的光芒已經籠罩了我的全身,火燒般熟悉的感覺席卷而來,又要離開了,我再也笑不出來了,笑著說再見,真的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沙羅……”依稀間我聽到了晴明失落的聲音,抬眼望去,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那立於細雪紛飛中的人,似是被交織包裹與其中,任那雪花紛落在自己的肩頭,衣袖,笑容早已消失,隻餘一臉悵然。
原來做不到笑著說再見的人……不止是我呢……
再一次,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叫作前世今生的茶館。
“小隱,醒醒。”司音的聲音出奇的柔和,我不敢相信的睜開了眼睛,低低喚道:“師父。”
“你,還好吧?”司音輕輕扶起了我。
我低垂著頭,笑了起來:“師父,我好像做了一場很美的夢呢。”
“夢?”
“嗯,很美很美的夢。”我笑了笑,那場夢裏有繁華盛世平安京,有形形色色的鬼怪,有絢麗如雲的八重櫻,有夏夜在湖邊飛舞的螢火蟲,有猶如彩蝶紛飛的紅葉狩,有漫天飛揚,帶著悲傷的冬雪,有笑起來如同晚霞一般捉摸不定的少年……
那是,一場最美的夢。
“師父,我好累,可不可以讓我靠一靠。”我低聲道。
司音將我輕輕攬入了懷中,司音身上是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不是初春殘梅的香味,也不是湖麵結冰的清香,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什麽也不願再想。
那是一場最美的夢,隻是……再美的夢,也有夢醒時分。
“先去洗個澡吧,洗完了晚飯我親自下廚。”司音摸了摸我的頭發說道。
什麽?親自下廚?我沒聽錯吧。我愕然的抬起了頭,司音下廚,無異於天方夜譚。
“怎麽了?”
“師父,你做的菜——不會吃死人吧?”我小聲說了一句。
“快去洗吧。”司音的紫眸裏閃過一絲鬱悶。
“我想先去看看飛鳥。”
“隨你。”
飛鳥還是靜靜的躺在那裏,我撫摸著他的臉,心裏卻又多了幾分疑惑,自從飛鳥出事以後,師父好像對我比以前溫和了許多,這是為什麽呢?
第二天,佑姬的轉世——那個白領麗人林悅就來到了茶館。
司音把她的前世和文車妃的糾葛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她震驚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前世的我竟然會是那樣狠毒的女人?”她不停的喃喃自語,完全不能相信,“就因為這樣我的孩子才……”
“那麽那個女鬼呢?”她忽然問道。
“就在這裏。”司音淡淡道。
“我,我能不能見她?”她似乎掙紮了半天,說出了這句話。
司音看著她,點了點頭。隻見他念了幾句咒文,白光閃過,解除了封印的文車妃在白色煙霧中緩緩出現,她一見到林悅就怒目而視,但一麵又有些忌憚司音。
“文車妃,你的孩子沒事了,一切重新開始了,你也不要執著了。”我輕聲道。
她一臉厲色的說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
“文車妃,東宮他很可愛呢,我抱著他的時候,他就像隻小貓呢。”我微微笑了起來。
她稍稍一愣,臉上竟也閃過了一絲柔和的神色。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竟然對你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林悅喃喃道,忽然抬起頭,說道:“對不起,請讓我替她說句對不起。”
她臉上神色更加黯然,道:“對不起,又有什麽用。”
“對不起是沒有用,可是一切都要往前看啊,不要再執著於你的心魔了,這樣下去,你的痛苦永遠都沒有盡頭。不要再這麽傻了!”我忍不住勸道。
“如果現在投胎的話,也許還能和他再續母子之緣。”司音淡淡說道。
她身子一震,猛的抬眼,道:“真的嗎?”
司音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她,道:“萬事皆由命,此心總聽天。能成為母子,固然是緣,擦肩而過,也是緣。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她默然了一會,道:“我該相信你的,你本來就不是普通人,你……”
“文車妃,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司音打斷了她的話。
她輕歎一口氣,化作一縷紅煙消失不見。
當我滿懷希望的看著林悅的眼淚掉入無量瓶中的時候,結果卻令我失望,瓶中什麽也沒發生,看來我還要繼續這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旅途。
回來已經十多天了,可是夜夜卻睡不安穩,難以入眠。
這一晚,一躺到**,我又開始數小綿羊,一隻,兩隻,三隻……今晚似乎有了點效果,數了沒幾隻,睡意襲來,我昏昏沉沉的闔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睜開了眼,不由大吃一驚,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熟悉,縱橫街道,紛飛的櫻花,來往的牛車窗格貼著金箔,簾下露出繽紛絢麗的袖口,平安京,我又回來了嗎?
不,不是,我剛剛還不是在自己的**嗎?作夢,應該是作夢吧。
我緩緩的行走在街道上,周圍的人似乎都看不見我,不知走了多久,我一直走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前,府邸的門很是簡樸,唯一醒目的是門上的五芒星桔梗印。
桔梗印,我的心裏一震,晴明——桔梗印?
難道這裏是……
我輕輕推開了門,庭院裏的八重櫻正在怒放,葉間密密麻麻開滿了淺桃紅色的花朵。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正手持酒盞,斜臥在向著庭院的回廊內,神情悠然的望著飄落的櫻花。
我的心,猛的跳了起來,是晴明,果然是晴明……
隻是,他看上去似乎成熟了許多,我是夢到了十幾年以後的晴明嗎?
他的對麵,坐著一位身穿二藍色直衣的俊雅男子,是傳說中晴明的知己源博雅嗎?
晴明,他看不見我。但是,我看見,他眉梢眼角的自在笑容。我看見,他輕言淺笑的風華一如昨日。
“博雅,今天你似乎提了很多遍大納言家的藤子小姐。”
“我,有嗎?不過藤子小姐她……”
“博雅,你中了咒。”
“這也是咒嗎?”
“男女之間的微妙,也算是一種咒。”
“晴明,你又要開始談論你的咒了,可是晴明你,從來沒中過那樣的咒嗎?”
晴明喝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輕輕笑了起來。
“也許。”
“但是無論怎樣的咒,都是可以解除的吧?”
“也許。”
我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他們,櫻花如雨,晴明依舊是那片浮雲,那陣清風,像晴明那般自在飛揚的人,又怎會有解不開的咒呢。
一直到博雅離開,天色漸暗,我的夢還沒有醒。
“大人,早點休息吧。”一個女子的聲音低低傳來,我驚訝的望著這位走出來的女子,竟然和我如此相似,是晴明的式神嗎?
晴明溫和的望了她一眼,點點頭,伸手輕輕一揮,那女子立即消失,化成了一根發絲飄了下來,落在晴明的手中。
“沙羅……”他低低喚了一聲,淡淡一笑,“其實——我也有解不開的咒。”
那根發絲,難道是上次離別時……我一時心神激**,再也按捺不住,想去拉住他的衣袖,卻怎麽也摸不到。
“晴明,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我拚命想說話,卻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晴明!”我剛邁出一步,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在迷迷糊糊之中,隱約聽見晴明清透幽然的聲音:“月豈昔時月,春非昔日春。此身獨未變,仍是昔時身。”
再睜開眼睛時,我還是在**,窗外已是一片陽光明媚,果然,果然是做了一場夢。
“小隱,還不起來嗎?”司音推門而入,走到我的床邊。
“師父,我做夢了……”
“做夢?什麽夢?”他的目光掃過我的頭頂,忽然伸手從我的頭發上取下了什麽,道:“頭發上沾了什麽東西?”
我緩緩望去,他的手心裏是……一片淺桃紅色的八重櫻花瓣。
忽然……又想流淚了……
月豈昔時月,
春非昔日春。
此身獨未變,
仍是昔時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