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捧了匣子離開,心安麵上的笑漸漸收起,老太太、太太們雖然沒說,前兒回府去送節禮時候,舅奶奶可拉著自己說了好半日的話。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自己勸著點陳大奶奶,別的都不要緊,趕緊生個哥兒才要緊,再不然,就尋個合適的人,若能一胎得男,抱過來養著。免得膝下空了這麽久,難免會生是非。

心安皺眉,隻是這件事,又不是女人一個人就能做到的。還有哪能尋到這麽個合適的人?外麵傳來小文的笑聲,心安想起那日陳大奶奶說的話,款步走到門前,掀起簾子往院裏瞧。

小文正站在那和紅兒說著什麽,今日日頭好,照在小文臉上,讓整張臉都比平日生動許多。

陳家能近身服侍的丫鬟,相貌都是出色的,心安平日覺得小文的容貌在這些丫鬟裏麵,是稍遜一籌的,可此時瞧來,隻覺小文整張臉都在發光。眉角眼梢全都在笑,心安不由有些看呆。

小文把紅兒的手打一下:“你這丫頭,就這樣淘氣!”

紅兒嘻嘻一笑,小文攏起鬢邊的發,抬頭見心安瞧著自己,小文不由眨眨眼,笑著上前:“安姐姐瞧著我做什麽?”

心安收起思緒:“小文你今年都十六了?我方才瞧著你,想起陪奶奶嫁過來時候,也是十六呢。”

小文抿唇一笑:“安姐姐嫌我年紀大了?”心安笑了:“胡說,還正當年呢。”紅兒已經走到廊下,想上前又有些不大敢,隻站在一步開外道:“安姐姐和小文姐姐,站在那,好看極了。”

“今早你舌頭抹了蜜了?這樣甜?”小文笑著說紅兒一句,紅兒又嘻嘻笑了。心安又細細打量小文一眼才道:“好了,都別笑話了,小文你去回奶奶一聲,就說那觀音,已經供起來了。”

小文到了陳老夫人上房,給陳大奶奶回了觀音的事,陳大奶奶還沒說話,陳老夫人已經道:“我恍惚聽見什麽觀音的事,你從不在意這事的,怎麽這會兒又提起?”

陳大奶奶見問,也就笑著道:“孫媳的心病,老太太您是曉得的。為了這事我也算得上日夜不安,恰好族裏嫂子那裏得了尊送子觀音,巴巴地讓她兒子給我送來,我想著,也是她的一份心,就讓人打掃屋子供起來,若能有個音信,也不枉老太太疼我這一場。”

陳老婦人哦了一聲,就歎道:“你這孩子就是心細,我們這樣人家,著什麽急呢?我常聽說有些人家娶個媳婦過門,十來年沒音信呢,你這到現在也才四五年呢。憂心什麽?難道是老大他和你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了?他要敢這樣說,你叫來他,我一頓拐棍給他為你出氣。”

不管陳老夫人這話是真是假,陳大奶奶都立即滴下幾滴淚,接著對陳老夫人道:“老太太這樣體諒我,我不是更該為老太太爭氣,來年給老太太生個重孫,老太太也歡喜不是?”

陳老夫人點頭,陳大奶奶已經貼著陳老夫人坐下,陳老夫人已經問陳大奶奶:“是族中你哪位嫂嫂?這樣的有心人,不多。”

這話正碰了陳大奶奶的心坎,陳大奶奶笑著道:“老太太也還記得的,就是原先開過脂粉鋪子的那家,她兒子叫個寧哥兒,可憐勁兒的,爹沒了這麽些年,還是老太太叮囑照看著些。”

陳老夫人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他爹沒了之前,剛給他定了親,定的是吳首輔的一個侄孫女。吳首輔離了京那麽幾年,還不曉得他定的那個媳婦,還在不在京了?要不在京,這完婚就是個難事。”

“說起這個,倒讓人奇怪呢。今兒寧哥兒來送觀音的時候,我順口問了問,說和吳家已經退了親。不過大爺回來和我說過,說寧哥兒定親那家,攀上了宮裏的一位老公公,發財的很呢!”

陳老夫人的眉不由皺起,久久不語。小文因沒有得陳大奶奶的話,一直恭敬站著,此刻聽的陳老夫人和陳大奶奶的一問一答,心裏不知為了什麽,生起一點憐惜來。接著小文在心裏笑話自己,為奴為婢的,倒憐惜起主人來,這才叫笑話呢。

陳大奶奶歎息一聲:“我也問了,可要讓我們幫著去說說,他倒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後自己賺了錢,也不怕人笑話了。”

“倒是個懂事的孩子!”陳老夫人點頭,接著就對陳大奶奶道:“哪日有空,叫他娘進來,我好生安慰著。”

“這擇日不如撞日,老太太要有這份心,不如就讓人現在去把嫂嫂請進來?”陳大奶奶笑吟吟地道。

陳老夫人想了想就道:“不好,總是族內的族人,雖說我是個長輩,也不能這樣胡喇八地讓人去叫。”

“正因為老太太是長輩,這會兒讓人去叫,才顯得親熱不是?都是一家子,要像別人家似的,還要去下個貼,那就生分了。”小文笑著插話。

陳老夫人瞧一眼小文,對陳大奶奶笑了:“瞧這丫頭一張嘴巧的,那就不抓別人了,小文,你去把那……”

陳大奶奶笑著道:“那是四房的大嫂子。”

“去把你四房的大奶奶給請來。”小文應是,接著又道:“這是老太太嫌我話多,特地讓我跑這一趟呢!”

一句話說的陳老夫人和陳大奶奶又笑了,小文行禮退下,順著路出了陳府,往族人們住的地方行去。

陳家在這京中,聚族而居也有七八十年了,那族內的人,沒力量置辦房產的,都住在陳府後街上。往族人們住的這條街再走一條街,就是陳府那些積年下人們住的地方。

小文家也就住在那條街上,見小文從角門走出,守門的老婆子笑著道:“小文,你這是要回你家去?”

“是奉了老太太的令,去後街請四房的大奶奶進來說話呢!”小文的話讓老婆子嘴一撇:“是那家啊?前些日子還涎著臉,成日往這府裏跑,也不瞧瞧,若非……”

老婆子話沒說完,見小文臉上分明寫著不讚成,老婆子忙把口一掩,對小文道:“侄女,我也隻在你麵前說,別人麵前我是不敢抱怨的。”

小文還沒說話,老婆子又道:“他家昨兒不是和吳家退親了?我告訴你,我有個姐姐也在吳家做事,說他家啊,逢了年節,隻提了幾樣硬的像石頭,扔出去狗都不吃的糕餅點心,這會兒他家自己曉得配不上,退了親,也算還有點眼色!”

小文瞧瞧天色,急忙打斷老婆子:“嬸嬸,我還要去請人呢。”

老婆子伸手往自己臉上打一巴掌:“瞧我,一見了你就喜歡,未免話說的有些多了。虧我沒有兒子,若有,一定求你回去做媳婦。”

小文臉上已經有些尷尬:“嬸嬸,我們做丫頭的,婚事是要主人家做主的!”

老婆子還想再說,小文已經匆匆往後街走去,邊走小文邊歎息,連這樣一個守門的老婆子,都在背後編排這家子,那些得臉的下人們,隻怕說的更為不堪。

從陳府到後街不過幾步路,這裏的房屋別說比起陳府的房子,就算是更後麵那條街有些得臉的下人的好房子,都比不上。

小文心裏歎了一聲,正打算尋個人問問陳寧家住在哪裏,就聽到一扇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陳寧從裏麵走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小文幾步上前,對陳寧深深道個萬福:“爺好,老太太吩咐我過來,請奶奶到裏麵敘話呢!”

陳寧定睛一望,已經認出小文就是陳大奶奶的丫鬟,聽到小文說的話,陳寧有些不知該說什麽。

小文見陳寧隻呆呆地瞧著自己,忙道:“大奶奶在老太太麵前說起,老太太十分歎息,又說都是一家子骨肉,特地命我來的。”

陳寧這才回神過來,忙對小文道:“姐姐快往裏麵請,家母在裏麵,我這就請她出來。”小文跟了陳寧往裏麵去。

院子雖不大,收拾的很幹淨,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已經跑進堂屋裏,去請蘇氏。蘇氏初聽到還不信,陳寧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娘,是真的,您趕緊換了衣衫,往裏麵去吧。”

蘇氏這才啊了一聲:“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讓人家姑娘在外頭站著?小梅,趕緊把這姑娘請進來。”

小梅哎了一聲跑出去,請小文往裏麵去,陳寧也走出來給小文作揖:“對不住的很,我……”

話沒說完,陳寧見小文抬起一雙清澈的眼望著自己,陳寧不知為何,想起今早兩人交錯手時,碰到小文掌心的感覺。

陳寧的臉不由微微一紅,小文已經開口道:“不必這樣麻煩了,我在這等奶奶,那邊老太太也等著呢。”

陳寧素日也是個機敏的人,這會兒聽了小文的話,不知為何連答都答不出來,轉身就往堂屋裏去。蘇氏已經換好衣衫出來,見兒子往堂屋離去,忙走上前對小文道:“對不住,讓你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