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沉香苑後,戚逐徑直回了賢坤侯府。

侯府位於京城風景最為幽靜的路段,背靠一片竹林和小潭,府內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園林水榭一應俱全,處處都極盡奢華。

戚逐搖著扇子走過回廊,路過的穿著鵝黃色小褂裙的丫鬟見到他,連忙福身問好,轉身就想去通知膳房大少爺回來了,讓膳房備好晚飯。

戚逐叫住她,問道:“父親在嗎?”

小丫鬟微微遲疑著回答:“回大少爺,侯爺他……用過晚飯後就直接去墨蓮姨娘的院子了。”

“哦,既如此就罷了吧。”戚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讓膳房那邊晚飯少備點,準備點桂花糕之類的點心吧,我突然有點饞嘴了。”

“有的有的,有桂花糕,大少爺回房歇息吧,馬上給您送來。”小丫鬟無意中注意到戚逐的白玉發冠有些淩亂歪斜,天真俏麗的臉露出困惑,“大少爺,您的發冠怎麽亂了呀?今天早晨是喜荷姐姐幫您梳的頭嗎?”

戚逐微微笑道:“剛剛在沉香苑裏同姑娘們小打小鬧罷了,我一會兒便要沐浴,不礙事。”

小丫鬟雖年紀還小,不怎麽出門,但也聽聞過那沉香苑是個什麽地方,頓時紅了一張小臉兒,麵含羞意地福身行禮,轉身去膳房了。

戚逐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吃了些點心當做晚飯,便讓丫鬟們打來熱水準備沐浴。

六折的雕花檀香木屏風後,縷縷熱氣自梨花木圓桶中冒出。戚逐取下發冠,將扇子放在一邊,脫下身上的衣服,踏進木桶的熱水中,裹著精壯肌理的胳膊悠閑地搭在木桶邊,口中呼出一口熱氣。

他默然地盯著天花板,腦海中浮現出沉香苑裏陳如月的死狀,與那名身著錦繡綾羅紗裙的人。

戚逐悠悠地想,看來宮中傳聞的確是真的,大內第一武功高手,浮萍閣閣主蕭陽月,果真是有著一副絕色容貌,且有喜愛穿女子裝束的癖好。

至於死去的陳如月……莫非是皇上這兩年來意在清剿的那精通雙修魔功的元陽宗殘黨?

正當戚逐思索著這一切,房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人,連屏風外的置物小幾都被撞翻了。

那人正是伺候戚逐的大丫頭喜荷,她撲通一聲跪在屏風外,涕泗橫流地哭喊著:“大少爺!侯爺……侯爺出事了!”

戚逐微一皺眉,他站起身,抄起一旁的衣服簡單地換上,推開屏風,看著跪在地上,嚇得麵色慘白、雙腿發抖的喜荷,問:“出什麽事了?父親他不是在姨娘院子裏嗎?”

喜荷哭道:“大少爺……先前墨蓮姨娘院子外的小丫鬟聽到房裏姨娘和陪房的尖叫聲,進去一看,才發現老爺赤著身子直挺挺躺在**不動了,臉都青黑了,嘴角還吐著白沫……我們趕緊叫了府中的大夫來看,大夫一看,說是馬上風,人已經咽氣了,救不回來了!”

戚逐神色一凜,趕緊叫人提著燈籠帶他到那邊院子去。墨蓮姨娘的院子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哭喊和尖叫,丫鬟前後通報大少爺來了,哭聲這才慢慢地止住。

戚逐這下也無暇多管自己進來姨娘的院子合不合禮數,一進門就看見墨蓮姨娘隻匆忙穿了一件外裙,正扶著她的陪房,跌坐在牆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戚學儒麵色青黑、臉龐僵硬、雙眼渙散、肥肉橫陳的**身體上蓋著繡花棉被,顯然已是死去有一陣子了。

大夫站在一邊,和戚逐作揖行禮,而後又神色灰敗地直搖頭:“大少爺請節哀,侯爺去了……這病不過一瞬的事,想來侯爺沒受什麽苦楚。”

侯爺死了,這賢坤侯的爵位,終究是要落到戚逐身上了。

房中眾人隻見戚逐雙眼盯著自己躺在**死去的父親,似乎隱隱含淚。他猛一閉眼,蒼白的嘴唇微顫著,沙啞喚道:“林管家。”

一年過六旬的老管家朝著戚逐躬身,顫顫巍巍地說:“老奴在。”

“去,為府中上下準備孝服,點好燈,在我房裏點上祭香、準備紙筆,皇上那邊我得親自寫信告知。”戚逐嘶聲道,“父親走得突然,自明日起,我誌為父親在祠堂中祈福十日,隻進齋飯。父親的後事我自會安排,隻是還得管家多多操勞。”

林管家領命而去,戚逐回到房中,重新沐浴焚香,換上一身孝服。他靜坐在書桌前,攤開紙筆,提筆開始寫信。

一旁伺候的喜荷也早已哭紅了雙眼,她為戚逐倒下茶水,想站在一旁為戚逐磨墨。

戚逐輕聲喚道:“喜荷,你下去吧,父親已去,這幾日我不需要人伺候,這些都該我親自來做。”

喜荷哽咽道:“是。”

待到喜荷關門離開,戚逐確認喜荷的腳步聲已走遠,這才丟下手中的筆,翻身躺在了一邊的貴妃榻上,從小幾上拿出先前剩下的幾隻用小碟盛著的桂花糕,拈起來放進嘴裏。

方才戚逐臉上的悲痛與憂思一掃而空,他吃完點心,一抹嘴巴,草草地在信紙上寫下三四行,寫畢便疊好塞進信封中,封上書簡。

他父親得馬上風死了,皇上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得信,畢竟那神通廣大的乾門衛,幹的可不就是到處刺探文武百官情報的事兒嗎?

信送出去之後,戚逐便下令侯府這十日閉門謝客,他要靜心為父親在祠堂中誦經吊唁。

每天天還未亮,他便換好孝服,兜裏悄悄揣上幾本豔情野史的話本,到侯府東南角落的祠堂中,等下人一走,他便從袖中抽出話本,攤開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一到傍晚,吃了一天齋飯的戚逐便會趁著人少之時從祠堂的後門溜出,翻過侯府院牆到熱鬧的街上,給路邊不認得他的乞丐或者做工的小童打賞點小錢,托他們幫自己到街口的燒鵝鋪裏買兩條鵝腿,吃完後再翻牆回來繼續“誦經吊唁”。

十日之後,話本都看了一大摞的戚逐,總算是在家裏下人的苦苦勸說下堪堪忍住了父親離世的“悲痛”,從祠堂中出來安排家事。

侯爺死去這十日,不僅是皇上和朝廷百官得知了這個消息,許是因為侯府裏哪個下人嘴巴不夠嚴實,侯爺在和家裏的小妾行樂時因馬上風猝死的事,在京城當中也是傳了個遍,成了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皇上為表體恤,為侯府送去了吊唁禮與禦筆書信,並讓朝廷內務府的官員幫著安排侯府的喪事。

喪事大體的安排確定下來之後,皇上親召賢坤侯世子入朝,按慣例下聖旨宣布戚逐承爵。

戚逐正式入朝接受封爵的那天,他身穿一身樸素但又不失莊重的孝中禮服,與此同時,他也在朝堂上看見了另一個身影。

蕭陽月與乾門衛指揮使位列武官之首,他一身月白色水紋繡彩蝶對襟裙,發上點綴著素雅的碧玉珍珠步搖,劍柄鑲白玉的長劍別在襦裙腰間,神色平靜無波。

司禮監太監朗聲念完戚逐的封爵聖旨,戚逐朝著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俯身跪拜謝恩,雙手接過聖旨。

今日之後,他便是名正言順的侯爺了。

皇上微微點頭,他知道賢坤侯隻有戚逐這麽一個嫡子,且就連這個嫡子也是身世坎坷,當年還差點沒保住性命,按照舊時的慣例,他也得為戚逐適當擢升官職才好。

並且,最近京城裏傳得風風雨雨,皇上也聽聞這賢坤侯的嫡子雖說平日裏德行和他父親一樣不務正業,但據說重情孝順,父親死後是悲痛欲絕,整整十日在祠堂中為父親黃泉路上誦經祝禱,實乃一位孝子,當得上褒獎。

皇上:“賢坤侯在大理寺為官二十載,兢兢業業、為人樸實,朕甚欣慰。戚愛卿,老侯爺既隻有你一位嫡子,朕自然不會虧待於你,你便沿著你父親的老路走吧。朕欲擢升你為大理寺丞,戚愛卿意下如何?”

戚逐聞言,謝恩接旨。

皇上:“如此便好,老侯爺喪事畢後,便到大理寺上任吧。”

戚逐領命,退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說話。

下朝後,戚逐沒有做過多停留便離開了朝堂,連打算上來吊唁兩句的官員都沒能找著機會,隻能麵麵相覷。

蕭陽月同樣離開朝堂,來到殿外宮牆邊,等候在宮牆邊的眾浮萍閣護衛牽來蕭陽月的馬,他翻身跨上,長裙飄然。

這時,蕭陽月偶見戚逐離去的背影,思索片刻,淡淡問道:“聽聞那侯爺身世坎坷,兒時還曾經被賊人擄去?”

下屬答道:“是有此事,侯爺在十六歲時曾經被江湖刺客擄走,老侯爺的元妻晁氏也因傷心過度而去世。侯府派遍武林高手,尋了四年才把這個嫡子尋回。據說是侯爺因容貌俊美無雙,而被武林一門派魔頭看上,強擄去做了夫婿,被關在那魔頭的山莊裏,四年不見天日。後來那門派被敵對門派所滅,山莊被燒毀,侯爺才得以逃出來。被擄走之前,侯爺心性聰慧、飽讀詩書、誌在為官;可回來之後,興許是受了刺激,侯爺性情大變,變得玩世不恭、不務正業,倒成了個花花公子。”

蕭陽月沉默半晌,牽起韁繩,一踢馬肚,朝著宮外而去。

-----

隆重為大家介紹帶孝子戚逐